他空门大开,纷纷挥刀刺来!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元天穆如一阵风般冲上前来,发了狂般挥舞着利刃独战众人,俨然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不停有刀刃砍在他的身上,鲜血如飞舞的红叶般飞溅,昔日俊朗的面容早已遍布血污,再也看不出半分宗室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尔朱荣趁此机会砍断了鲁安的双手,终于从束缚中挣脱。元天穆看了他一眼,心刚略微一松,忽然横刺里突如其来的一刀插进了他的胸膛,他呼吸一窒,立刻通身冰凉,也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十几把斫刀几乎是同时砍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子剧烈摇晃了几下,终是倒在了地上。
尔朱荣悲痛欲绝,发出了如野兽受伤的呐喊,不顾一切不顾生死地冲到元天穆面前,俯身抱起了他,笨拙地用衣袖抹去他脸上的血污。
天穆他,和自己这个羯胡粗人不同,他是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最是喜欢洁净。
与此同时,剩下的契胡人也急忙挡在了尔朱荣前。
尔朱荣不停地擦着,忽然,他的手被握住,抬眼望去,元天穆的双眸正温和地凝视着他,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在目光触及的瞬间席卷而来,在胸腔中裂成无数尖锐碎片分奔离析……
元天穆的口中不停冒出鲜血,声音微弱却执着,“天宝,记得,来世……还做兄弟……”
尔朱荣埋下头,悲凉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缓缓落下,滑过倔强的嘴角,滴落在衣襟上……
护在身前的契胡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尔朱荣忽然抬头看向元子攸,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他抡起身边的铜烛台一下子扫倒了围在前面几人,径直冲着元子攸而去,因他暴起速度极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和元子攸的距离已然仅一案之隔。
尔朱荣冷然注视着眼前年轻的天子,锐利如刀的视线仿佛要将他身上皮肉一寸寸割裂,凌厉嗜血的杀气,不断向他逼近。
“狗杂碎……要死大家一起死!”尔朱荣咬牙切齿骂着粗话,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杨侃等人已冲上来护驾,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尔朱荣扔了手中烛台,索性猛扑过来,打算活活扼死这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傀儡。
元子攸此时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就在尔朱荣扑过来前胸空门大开的一瞬间,他极快地抽出御案下的利刃,果断坚决地朝着对方的心脏位置猛刺了下去!
尔朱荣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冰冷,身子僵硬地无法控制。他动作缓慢地低下头,看到一股浓热的粘稠鲜血,正从胸口的黑洞里汩汩流出,这一幕似乎带着不真实的虚幻感……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一直被他踩在脚下的懦弱天子,这个他一向都瞧不上眼,轻视甚至可以随意侮辱的男人,有一天,竟然敢亲手用利刃刺透他的心脏……
周围的时间仿佛变得越来越慢,这一生的不同片段飞速又缓慢地在脑中倒退,连年来的征战平叛位及人臣,河阴之乱时的无情屠戮,和众兄弟们围着篝火畅谈天下大计,在北秀容草原上与族人们的狩猎时光,与阿玥的相知相爱相守,长女英娥出生时的欣喜若狂……最终定格在了年幼时和父亲在天池边的那一刻。
彼时天高云淡,四周青山连绵,碧池荡漾,一阵萧鼓之声从天边传来,父亲高兴的告诉他,这是大大的吉兆,据说凡能听此声着均能位至公辅,尽享荣华。他当时便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必要立下一番大业,才不负这天池吉兆……
再度睁开眼睛,遥远的天空似乎渐渐暗了下来,那低坠的云层仿佛随时都要堕下来,遮蔽世间一切。
他感觉到有无数的手经过自己的身体,将生命之线一层层剥离。
接着,一切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世界被黑暗所笼罩。
这一生,他夺去过无数人的生命和光明,可是第一次,他看到了自己的黑暗。
一切凡夫,轮回生死,故有所见。菩萨永断一切生死,是故菩萨名无所得。
143 刺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整座大殿内呈现一片死寂,无论是冲上来护驾的杨侃等人,或是正在拼死抵抗的尔朱族人,都像是中了巫蛊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倒在御案前的尔朱荣,脚下好似都钉在了地面上纹丝未动。
谁也不敢相信,此刻一动不动伏尸殿中的人就是昔日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曾以七千人对三十万大军生擒葛荣,大败陈庆之灭元颢重夺洛阳,短短几年间更是戮除邢杲,翦灭韩娄,丑奴,剿灭各地叛乱一统关中……一代枭雄,人生竟如此仓促落幕。
眼看着他犹睁着一双眼睛,众人更是心生畏惧,倒还是李彧上前几步伸手去探尔朱荣的鼻息,接着便面露喜色,大声道,“陛下,贼臣已经伏诛!”
仅剩下的几位尔朱族人顿时失魂落魄,大悲之下竟都当场自绝殉了主。
杨侃扑通一声跪倒,朗声道,“贼臣既已伏诛,还请陛下亲掌朝政,还天下以清明!”说着伏拜于地,高呼万岁。
其余众人也纷纷跪倒于地,齐呼万岁。
元子攸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尔朱荣身边,弯下腰伸手轻轻阖上了那双未闭上的眼睛。他敛目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心中复杂难辨,明明应该是恨着这个人的,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并未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大仇得报的满足呢?
是这个人杀了自己的兄弟亲族,是这个人轻慢蔑视自己,是这个人将自己当成傀儡捏在手心,可是,也是这个人连年征战四处平叛保住了魏国的平安……他微叹了口气,只觉胸口跳动的地方,正被一股难言的酸涩占据,还有……那个他不敢面对的人……
“皇后!”一声突兀的惊叫突然让他身体猛的一震,他僵硬地转过身,当那个跑得气喘吁吁云鬓纷乱衣衫带血的女子出现在视线中时,他只觉得身体深处传来一声响,似乎一直以来强绷紧的什么东西,终于断了。
英娥伸手扶了扶身边的门,才没有让自己剧烈颤抖的身体摔倒在地。五雷轰顶的感觉也不过如此,眼前的修罗地狱仿佛都化为了一抹血红色,不断流动扩大,天旋地转。
她神情麻木地往前走,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生生踩在元子攸的心口上。在某隔瞬间,他竟然有种要命的冲动,想要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请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看着她跪倒在尔朱荣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