衅地睨了一眼元子攸,又看了一眼尔朱荣,再次伏下了身。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除了尔朱荣的命令,他谁的命令也不听,哪怕是当今天子。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里涌动着一种尴尬的气氛。元子攸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冲上心头的怒火硬生生压了下去,不再去看他。
英娥又是恼怒又是担心,这个没分寸的家伙,这种场合明目张胆给皇上没脸,简直狂妄得过分了。
她转了转眼珠,忽然想起了幼时的一桩趣事,顿时计上心头。
尔朱荣虽喜侄子的忠心,但也明白不能在僵持下去,正要开口,却听英娥脸色古怪地蓦然开口,“阿兆!我刚才看到有只茶婆虫爬到你的袍下了!”
一听茶婆虫这几个字,适才还得意洋洋的尔朱兆顿时变了脸色,几乎是火烧火燎般从地上一蹦而起,上窜下跳,毫无仪态地拍打着袍子,口中还叫道,“哪里!在哪里!”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实在无法将英勇善战的将军形象和这个害怕虫子的人联系在一起,就连元子攸也是怔了怔,随即忍不住露出促狭的笑。
“呃,原来是我看错了。”英娥轻飘飘地又扔出一句话,“既然你已经起身了,就回到席位上好好享用美酒佳肴吧。”
尔朱兆此时也知道是受了英娥的捉弄,虽是大失面子,却又舍不得对英娥生气,再加上尔朱荣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只得悻悻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英娥抿嘴一笑,尔朱兆自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这种茶婆虫,果然现在还是如此。
元子攸看了看英娥,目光无意间更柔和了几分。他自然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维护他的威严,一股说不清的淡淡甜意在心头缭绕而起,鼻子竟微微发酸。为了掩饰自己短暂的失态,他连忙转移了话题,故作兴趣盎然地相询于司马子如,“遵业,听闻当时邺城城内大多水源被下了毒,你是想了什么办法解决的?”
司马子如微微一笑,“回陛下,邺城内富户无数,家内多备有冰窖藏冰,臣下令他们捐出冰来,再化冰为水,总算是支撑到了大将军援军赶至。”
元子攸眼睛一亮,“果然好计策!”再看司马子如,更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英娥低头饮酒,心里有些莫名的得意和雀跃。
殿内气氛渐渐缓和,筵席之间羽觞齐响,歌舞绮罗,一派融融。
喝到畅怀处,尔朱荣更是离开了席位,拉起尔朱兆及一众契胡侍卫,高唱胡乐《回波乐》,双脚踏地起舞,英娥乍闻乡音,也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索性也下了场和父兄一同跳了起来,欢声笑语不绝。
洛阳这边的鲜卑贵族受汉化影响较深,见此情形心里不免暗暗鄙夷,可看到元子攸居然也亲自击节助兴,不得不都有所收敛。
一曲舞罢,尔朱荣示意众人退下,英娥也回到了自己席位上。只见尔朱荣上前了几步,忽然跪了下来,“陛下,臣在河阴铸成大错,每每想起,心中万分愧疚。”
元子攸一怔,随即面色白了一白,“此事也不能全怪大将军。”他举起酒盏走到了尔朱荣面前,“今日既然你提起此事,那么朕也和你说个明白。大将军诛杀胡氏拨乱反正,为先帝复仇忠义之心可鉴,扶持朕为帝全心辅佐,四海平叛立下不世功勋,功过早已相抵!今日大将军饮了这盏酒,从此你我君臣一心,再不相疑!”
说着他将酒一饮而尽。
尔朱荣面上动容,激动道,“臣自当平尽叛乱,以报陛下宽宥之恩!”
一时间君臣似乎前嫌尽释,英娥在欣慰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么多条人命,杀亲之仇,锥心之痛,陛下真的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吗?还有父亲,又真的可以收敛野心一心辅佐皇帝吗?
或许是心情大好的关系,尔朱荣连饮了不少酒,饶是酒量,也不免有些醉醺醺。他挣扎着起身还要再饮,还是元子攸出言道,“大将军醉得不轻,不如先到偏殿去歇息一阵,待缓过来再和朕共饮。”
元天穆笑了笑,“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天色已晚——”
“天穆!扶我下去歇息!一会儿我还要再回来喝个痛快!”尔朱荣却打断了他的话。
元天穆犹豫了一下,再想起之前皇帝所说的话,也稍稍放下了戒备之心,“好!我这就扶你过去。”
元子攸看着尔朱荣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沉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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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察觉
明光殿内依然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大多数官员已喝得东倒西歪,就连元子攸的脸上也显现出几分醉意,似是颇有些不胜酒力。
英娥面露关切之色,小声道,“陛下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要不然就干脆结束筵席,让大家各自回去?”
元子攸摇摇头,温声道,“难得今日这么高兴,就让他们喝个尽兴吧。”他垂眸避过了她的目光,“朕出去吹吹风醒醒酒,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他便站起身,在内侍的陪同下离开了大殿。众人见皇帝离开,倒也不以为意,唯有司马子如和温子升多看了两眼,温子升沉吟片刻,放下酒盏也跟了出去。
元子攸一出明光殿,城阳王元徽就神色凝重地迎了上来,“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尔朱荣已经在偏殿歇下。他的侍卫们俱烂醉如泥,已被臣安置在了其他地方。
元子攸沉了沉脸色,“大都督呢?可还在尔朱荣身边?”
元徽摇摇头,“臣说有事要和他商量,已经让他在茅茨堂里等着了。臣准备这就过去。
元子攸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么说来,现在尔朱荣只有孤身一人了?”
元徽应了一声,眼中露出犹豫之色,“陛下,难道您真想对尔朱荣——”
元子攸眼神一暗打断了他的话,有凌厉的杀意在脸上一闪而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刚才在席间所说的那一番话不过是为了让尔朱荣等人放松警惕心,没想到尔朱荣还真如此大胆地敢在宫里留宿……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待元徽回过神,看到皇帝已径直朝着尔朱荣所宿的偏殿走去。他微叹了一口气,也急忙赶往茅茨堂,先将元天穆稳住再说。
明光殿里的烛火忽明忽灭,闪烁不停,映得墙上的长长身影也不住摇晃,看起来颇为狰狞。元子攸侧头瞥了眼自己的影子,目光微微闪了一下,又收回了视线,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但见榻上的男子容颜如玉,风姿绝丽,双目紧闭时密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翕动,此等相貌竟然让人无法将他和契胡蛮夷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