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浅浅笑时双靥媚
药品砍价是个关卡重重的精细活,谈判桌上的每一句话都在撬动无数人的大量利益,一分一厘的锱铢必较背后,都是双方背后的立场火拼。
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一堆青铜看王者过招,云里雾里,震撼又过瘾,于是阮雪榆在网络上被神话成了大国风范的代言人,赢得满堂喝彩。
走红社交网络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本人的反应很稀松平常,可能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化过。
可是上海的人口密度可比美国高多了,他买瓶水也会被认出来,跳广场舞的阿婆们把阮雪榆供成了活菩萨,对他双掌合十,执手相看泪眼,说老伴的心脏支架本来要一万,现在降到了一百块哩。
阮雪榆说医疗器械不是他谈判的品种,意思是拜错了人,而老太太们哪里听得进去,惊叹才貌双全,说麦灵各,老好咯,小囝头勿要太有腔调噢。
于是,他在人民广场的相亲角又二次爆火。
时钧好气,因为他的粉丝没有眼力见,怎么到这份上了,还不剪他和阮雪榆的CP向视频?正在酝酿要不要下场暗示。
许晟引荐阮雪榆和他哥哥见了面。
许教授是神经免疫治疗领域的专家,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者。
他震惊于这位享誉世界的科学家的年纪,甚至觉得即使是对在读博士来说,这张脸可能都显得过分年轻。
但是其余还是很符合想象的,他皮肤白皙,线条锐利,高冷的鼻梁骨拒绝整个世界,细致的顶尖精英教育体系运转出来的先进大脑,优雅地完美无缺,扑朔着吹进山谷的大风雪,冷峻的云朵看破红尘。
阮雪榆说:“许博士,我们刚刚结束了厄瑞玻斯在人脑星状细胞中的实验,这是单独给药组与厄瑞玻斯加AZX33081组的结果。”
陈兮云将临床实验结果也递了给他。
许教授说:“阮博士,你想将这两种药交联在一起的思考是很创新的,但是他们需要一种Linker,这个需要非常复杂的分子生物学设计。”
“是的。”阮雪榆紧紧蹙眉说,“我们在Linker的设计上反复失败,这是非常有挑战性的事。”
“这就是Research,Re——Search!”陈兮云笑着拍他肩膀,“不过我相信你离成功已经很接近了,雪榆。”
“我期待你有一天超越老师的成就,会有那一天来临的。老师他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他在阮雪榆的脸上看到了昔日令人钦服的无限风采,勾起了很悲伤的追思,笑了笑说,“还有师母。”
时钧回家了,在玄关处放下行李箱和一个沉甸甸的奖杯。
阮雪榆闻声走了过来,雨后初绽的蔷薇、红红美酒飘香的唇吻了爱人的侧脸,比夜里月光下的水还软腻,颈间的奇异香气似乎不是人世间的花朵酿成的,而是从天上的瑶池仙境盗取来的。
“辛辛苦苦拿两个大奖,阮老师就这点奖励?”时钧把他抱了起来,抚着一件盈盈一握的精致手工艺品那样,一只手绰有余裕地往臀上又拍又揉了好几下,“你老公这么好打发?”
阮雪榆一笑像是春寒之消,香浮竹叶,问要什么奖励,但旋即又想到,这不是在惹这个惯犯光天化日之下说歪话吗,补充说:“正经一点。”
“还能要什么?”时钧的手已经开始作坏,低低地说,“嗯,听你的,正经点,文雅点。”
“那,小阮老师,今晚那个吗?”
“这怎么不正经了?哦,阮老师自己想哪里去了?”
阮雪榆雪白的脖颈比一颗月光珍珠还白皙,被他吮出朵朵纯洁的玫瑰。
“有客人。”阮雪榆躲过了他更深入的爱袭,“在外面。”
时钧非常不舍地直起身体:“好吧,你被嫌弃的可怜地下情人,这就出去避一避。”
“不用。”阮雪榆笑着说,“和我来。”
时钧却说不了,说哪敢影响阮老师为人民服务的光伟形象。
恰好,许教授路过半掩的门口,正正巧看见上天的神仙同样沉迷于凡尘情恋,重点是两个大男人,当场就只差羽化飞升了。
阮雪榆却很自然介绍:“我爱人。”
许教授其实思想还很高古,他实在没想到白玉无瑕、十全十美的阮雪榆,会有这种惊人的癖好。
而面前的年轻人——所谓阮雪榆的爱人,锃亮的钢铸造宝剑的脸部线条,更有种不符他年龄的强大气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意如心遂的掌控中。
时钧伸出手:“你好,许教授。”
许教授大脑一阵神经痉挛,这不是他女儿的偶像吗?迷得她撕心扯肺、要死要活的那个。
阮雪榆自己就是一例厄瑞玻斯治愈的临床案例,可以供给许教授进行循证医学参考。
于是,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病史诉说出来,说到父母双亡的惨剧时,眼中再也没出现过阴云的雾团,一次也没有。
“阮博士,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病人,你的人格非常强大。”许教授那点偏见马上烟消云散了,十分心有不忍,“也是我见过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患者中,恢复的最好一个。”
阿斯伯格综合征是一型TBEX的交联精神病,时钧请许教授细说,因为他每次问阮雪榆,对方就只是减三祛六地说不是大事。
“阿斯伯格综合征属于孤独症谱系障碍或广泛性发育障碍,它是由孤独症特征的社会交往障碍。”
“患者愿意与人交往,喜欢与同伴玩耍,但是缺乏交往技巧,交谈中使用较多的书面语言,咬文嚼字,给人以古板、生硬、夸张的感觉。他们不理解面部表情、肢体动作等非语言表达的信息,对于对方的谈话,患者只能理解简短、清晰明了的语句,难以领会幽默、隐喻、双关意义的语句。
许教授推了推眼镜,说:“尽管他们经常渴望甚至尽力想与其他人建立联系,却缺乏技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患者比一般退缩型自闭症还要孤独。”
时钧低着头长久沉默,阮雪榆就说:“不要担心,我没有这么严重。”
“没有吗?你不是严重多了?”陈兮云吸了一口烟,“不过雪榆的确好很多了。我刚认识他那会,一个月说的话都没现在一天多。你上大学的时候笑过吗?大家都讲你是很难被取悦的大小姐,还打赌谁能让大美女笑一小下,其余人就包一学期的作业。”
下午,阮雪榆在看电影节的红毯仪式,是女明星们争奇斗艳的战场。
时钧获奖作品合作的女演员盘靓条顺,修身剪裁大红色裙子点缀着牡丹花,大露锁骨,头戴精致皇冠,笑吟吟矜持地窃喜着挽着他。
阮雪榆还没说话,时钧就连忙凑过来,上交和该女星一片空白的聊天记录,包括微信、微博、ins、邮箱等。后面两个还需要连VPN,让他一阵手忙脚乱。
“时钧,我没那么小气。”阮雪榆被他的慌张行为逗笑了,和颜悦色地说。
“干嘛不小气?我就乐意被我老婆管。”时钧反倒不高兴了,没好气地咬了他的脸一口,“快点小气,必须小气,巴不得你小气死。”
“这是你的工作。”阮雪榆奇道。
“什么工作?”时钧在他耳边吹着热风,让阮雪榆的身体泛起一阵异痒,然后握住了期待似的在他掌心里跳动的东西,慢慢抚搓着,“我最大的工作,不就是伺候我的小公主吗?”
阮雪榆被颇久违了好些天的男人气息一熏,早就意乱神迷,身体干渴地发紧,活色生香,任君采撷。
白鸽飞舞的杜伊勒利宫的花园里温暖、晴朗、蓬勃如春,百灵鸟咏唱出着甘泉。满天的星,又重画出一次满天的云彩。
没有止境的穷奢极欲后,时钧快活地洗个了鸳鸯浴,帮阮雪榆穿衣服的时候,又少不得揩几回油,恶劣地说要塞个小玩具进去,手掌像爱抚一只宠物猫那样:“阮老师为什么一直这么香,我闻闻哪里来的。”
阮雪榆被好胜心和占有欲都很强的爱人,无法无天地闹了好几场,光裸漂亮的腿屈着撞了他一下,说该去吃晚饭了。
时钧大叫不好,这才想起阮雪榆一直饿着肚子,连忙说:“饿坏了吧?宝贝快起来,我们出去吃饭。”
阮雪榆真的很疲乏,懒懒地伸手将时钧轻轻一按,又倒回了床上。他枕在时钧的胸前,神思优游的样子性感极了,说:“去不动了。”
时钧吻着他清澈动人眼睛,说:“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去。”阮雪榆悄悄地环上他的脖子,一颗微泛红晕的秋之硕果。
时钧的头等大事就是把阮雪榆养得周周到到,所以着急得很,正在支使助理去安排,可是手机也被阮雪榆的爪子轻轻拍落了。
“怎么了?宝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甜蜜在他的话音中盘绕,时钧问,“乖,想吃什么告诉我。”
“不是,不想。”阮雪榆无声摇了摇头,澄澈地像是一个戴着绒绒雪帽子的婴儿,贴身吻了上去,“想你陪我。”
阮雪榆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那个形单影只的孤独症患者,只有时钧一眼看穿他忧愁的神态,成了他与明亮的白昼世界的唯一联系。他的爱意那么热情和勇敢,让蓓蕾开成鲜花,太阳照耀天空。
也许不是完美互补的锁钥,但在岁月的许多荣枯中,他们努力靠近彼此,为对方改变了那么多之后,这一对爱侣的形和神都太契合了。
似乎今晚的月亮也眷恋这样的爱情,慢乎乎地悠悠在天际飞滑。
时钧打开冰箱门,空空如也。
好家伙,他去一趟柏林的功夫,兴许阮雪榆根本没吃过正经饭。
存货只有几捆青菜和一些即食食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时钧犯了难。
一阵叮铃桄榔的锅碗瓢盆作战中,阮雪榆试图来帮忙,时钧却想他宝贝的手指可是弹小提琴的,怎么能沾阳春水。
生奶油培根意大利面实在是太腻歪了,蛤蜊浓汤的材料也不足,可是阮雪榆似乎对寒碜的晚饭很满意,青菜鸡蛋面吃得一干二净。
阮雪榆突然改变心意:“我们出门看电影吧,你的大作,我还没有看过。”
对时钧来说,包场电影院只是摘下口罩,刷个脸的事罢了,他吩咐好了就说:“我们逛街去吧,想给我老婆买东西。”
可阮雪榆却指着五分钟后那场,人次爆满,只剩两个犄角旮旯座位的,说:“这个不行吗?”
“人太多了。”时钧皱眉头,他心里的阮雪榆,那可是高高矗立在莲花和荷叶中的洛神仙子,怎么能沾染一丁点烟火之气,“乖,他们要打扫准备,我们半个小时后再来,就两个人一个厅,舒服多了。宝贝,晚上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啊。”阮雪榆自然地说,“我想快点看到你。”
时钧的心脏突突地发热,忘了跳动,那种深爱的巨大震撼用什么字眼也形容不了。
阮雪榆坐在狭窄的单人座位上,自然柔柔地靠着他,一只醉入嫩蕊浓花的眠蝶,围住眼睛的长睫毛刮擦地时钧痒痒的、甜甜的。
此时此刻,时钧忽然觉得,从前那些无聊物欲堆积出的奢靡快意,和这庸俗微小的浪漫相比,都是粪土尘泥。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也不过就是一对相望的眼睛中,两颗偎依的心。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回去的路上,阮雪榆说他演得不错,还有一句偏离主题的点评:“叫泽泽的小演员,其实长得有一些像你小时候。”
阮雪榆对着时钧的惊诧,嘴角微勾,像是踩在了云上一样的轻快口吻:“我们早就见过了,纽约布朗克斯,你迷路了,忘了吗?”
时钧的呼吸窒了。
曾经,阮雪榆是端庄的火焰,与他光芒万丈地相遇,美得像是透过透明绢纸临摹的画。
轰鸣的大雨音乐侵占了他的全世界,时钧好像变回了那天那个紧张害羞的小男孩,措辞渐渐慌乱,好久才圆满地吐出一个字,问他今生唯一的心上人,那个时候对自己什么感觉。
“你问我的第一印象?”阮雪榆像是从天上流畅落地的雪,微微仰头看着时钧,笑了笑,晴空如水洗的温柔,最后过滤成一种寂静澄明,“大概是……”
“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
莎士比亚的《空爱一场》,时钧曾经教过他的。
“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