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石榴红
展厅里的画作没有一百也有一千, 宁织里万万没想到,江临安竟然能一眼猜中哪幅是自己的。
她心中小鹿一阵蹦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江临安十分淡定:“作品左下角, 有标签。”
啪嗒——小鹿摔倒在地。
宁织里扯扯嘴角:“视力不错啊。”
“还行。”
两人走到那幅在房间中跳舞的少女跟前,宁织里誓要扳回一局:“既然你视力这么好,不如找找你在画中哪里。”
江临安抬头盯着画中少女的脸庞,这幅画他十天前已经见过一次,如今再看, 仍然被她的神态吸引,移不开目光。
宁织里偷瞄身边人的表情, 见他一脸认真审视自己的作品,心中雀跃,又有些忐忑。
她画的是自画像, 把自己剖开来给人看,难免羞怯。
江临安不说话, 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宁织里,竟然不敢开口问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她退了两步, 坐在长椅上, 看着他赏画的背影, 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神奇——她在看江临安,江临安在看画中的自己,画中的自己在看画中的江临安……
思绪越理越乱,她摇摇头,对自己说:禁止套娃。
江临安凝神看了半晌, 惊觉宁织里已不在身边, 连忙去寻, 发现她坐在后面的长椅上若有所思。
他走到她面前, 用身影把她罩得严严实实,然后蹲下来,目光与她平齐。
宁织里一抬头,就撞进他的目光里,遁无可遁。其实她也不想逃走,因为他的目光温柔又沉静,让人忍不住想留连。
“我找到了。”
“在哪?”
江临安看着她的眼睛:“在这里。”
“这里?”
“你的眼睛里。”
江临安的瞳仁很黑,像一片幽潭,宁织里清楚地从他眼中看见自己惊慌又羞赧的倒影,正如他能从自己眼中看见他的身影。
周围的嘈杂声忽然静了音,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喧嚣着,越来越没有章法。
“你……”
她想说“你的视力还真好”,用一句玩笑来消解此刻的暧昧,这是她惯常的做法,可是她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也不舍得说出口。
她说不出口,也移不开目光。
他的潭水里大概住着水怪,或者神物,引诱着自己,寸步也挪不动。
难道他说的喜欢,是真的喜欢?
她正怔愣着,忽然肩上一沉,趴上来一个娇俏的女孩:“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欣赏自己的大作!嗨帅哥,我是她的室友春晓。”
宁织里猛然回神,目光从江临安脸上错开,十分勉强地对春晓笑了笑:“你吓我一跳。”
江临安比她淡定,轻轻点头:“你好,我是江临安。”
春晓不疑有他,笑道:“你的大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欣赏的是一幅百万名画。”
宁织里忽然羞赧起来,也怕引来其他人的注意,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别乱说。”
江临安勾了勾唇:“我知道,能买到它的人很幸运,物超所值。”
宁织里觉得一阵耳热,自己的画并不值天价,从前她没少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今日听他夸赞,不知怎的只觉羞愧。
春晓咋舌,附到宁织里耳边:“可以呀,□□得不错,你这钱花得也是物超所值。”
宁织里瞥了一眼江临安,生怕他听见这轻浮的话,拽着春晓后退几步:“别闹了,你男朋友呢?”
“去卫生间了,你怎么回事,今天怪怪的,脸这么红,不是发烧了吧?”
宁织里用手背贴了贴脸颊,果然一片滚烫。她叹口气:“我倒希望是发烧了。”
春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正了脸色:“宁织里,智者不入爱河。”
宁织里听到这句点拨,心里一惊:“我看上去不智慧了吗?”
春晓目光悠远:“非但不智慧,而且像是倒栽葱掉进水里的傻子。”
宁织里眼前又出现那双深邃的眼睛,她的确是落水了。
她犹不甘心:“这么明显?”
春晓点头如捣蒜。
宁织里一声长叹:“看来我这把真栽了,让我静静,如果我溺亡了,记得回来捞我。”
春晓拍拍她的肩:“你已经长大了,好自为之吧。”
她俩在一旁咬耳朵,江临安的目光又转向了她的画作。期间赵院长上前寒暄,被他三两句打发走了,张教授瞅准机会向赵院长汇报了刚才的见闻,两位德高望重的大老爷们原地震惊了三分钟。
宁织里回去找江临安的时候,见他正抱着双臂盯着画中的自己。刚刚平复的心跳又热闹起来,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是自己在被人审视。
她站到他旁边:“这幅画,你喜欢吗?”
“很喜欢。”
“喜欢哪里?”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当时我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回想起来,你那时和这幅画里一样,鼓足了勇气,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宁织里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
她想看新的世界,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就像那个只能在房间里对着窗户跳舞的少女一样。她画的是自己,而他,看见了自己。
“其实我没那么勇敢,我也挺害怕的。”
“我知道,你那天加我微信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宁织里愣了片刻,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就露出了马脚,这让她的面子往哪儿搁?她又羞又恼:“你竟敢嘲笑甲方爸爸!”
江临安低头看向她:“可是勇气就是即便害怕也要迈出那一步,不是吗?她在房间里练习了这么久,即便害怕门外的世界,她还是要走出去的,对吗?”
宁织里的气恼片刻消散,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有人花大价钱买了这幅画,可我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你看到的东西。”
江临安唇边的笑容扩大了些:“他大概就是看到了这些,才愿意出这么大的价钱。”
宁织里摇摇头,并不信这些,在她心里,这画多半还是父母托人给她抬轿的。
她问道:“如果是你,你愿意出多少钱?”
“倾我所有。”
宁织里愣住了,乙方突然学会说甜言蜜语,给她整不会了。
江临安见她呆呆的,反问:“如果是卖给我,你愿意定价多少?”
“你既然看懂了我的画,你如果喜欢,我分文不要。”她皱了皱眉:“要不是为了给你涨工资,我也不会那么草率就把它卖掉了。”
江临安俯身凑到她耳边:“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拿你的劳务费了。”
“为、为什么?”她的脸颊又烧起来。
“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没有问你要钱的道理。”
“那、那你还……你会不会……”她试图找一个委婉不伤人自尊心的措辞,问他是否会拿别人的劳务费。
江临安一眼看穿他所想,揉了揉她的头顶:“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正经工作的。”
“真的?”
“真的。”
宁织里抓过他的手,撸起他的西装袖子:“那你可就戴不了限量款名表和奢侈品袖口了。”
自己出院那天,他曾得意洋洋地向自己炫耀他精致的生活品味,令她记忆犹新,所以才会给他涨了工资。
这回轮到江临安目瞪口呆了,他很后悔,那天自己为何要那样?待回过神,他赶紧解释:“我本就不在意这些,我会好好工作的,你的珠宝首饰定制礼服大牌包包一样也不会少。”
宁织里心中充满怜惜,她的乙方,明明穷得连大学都上不起,还想着承诺给自己买包。可是……
宁织里松开手:“我不在意首饰包包,但我还没想好。我确实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你,给我三天时间,我需要想一下。”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不会欲拒还迎,却也不会半推半就。三天,是她让江临安放心的承诺,也是责令自己想清楚的时限。
江临安反手扣住她的手:“我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宁织里咬着唇:“可是我很着急。”
她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时间对她都是紧迫的。
江临安看她一脸纠结,笑了出来:“我让你这么为难吗?别纠结了,给我介绍一下你同学的作品吧,我会等你想清楚的。”
宁织里暂且松了一口气,虽然时间紧迫,但至少能逃过此刻。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宁织里一直心不在焉,江临安有意给她点空间好好想想,于是借故先行离开。
他走后,宁织里的大脑飞速运转,边想边在展厅里一圈接一圈地乱走,几次同学跟她打招呼都没看见。
忽然一只柔荑斜伸出来,热情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宁织里脚步一顿,险险摔倒,被那人亲亲热热扶住站好。定睛一看,那人长裙飘飘,巧笑倩兮,竟是王醒然。
“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见你。”王醒然一脸惊喜。
宁织里抽回胳膊,懒得与她应酬:“这里是我的学校,没什么想不到的。”
王醒然一点也不恼:“学校人这么多,能见面就是缘分。我和你们院的王教授相熟,她请我来看展的。”
“哦,那您看吧,我先走了。”
江临安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这时机拿捏得刚刚好,明摆着不想和江临安当面对质。宁织里忽然觉得厌烦,有些后悔自己为她画封面,有和她纠缠的工夫,能多约会好几场。
王醒然不罢休,上前两步拦住去路:“我很相信宁老师的能力,但既然遇见了,难免想问一问封面进度,请你不要介意。”
宁织里停住了脚步,心中长叹,乙方确实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