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雪(1 / 1)

我就是不讲武德 顾青姿 508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3章 大雪

  庐阳王比他镇定许多, 片刻后,温言笑说:“我时常遇见生在天南地北,却面相肖像之人,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同我肖像,你是哪里人?”

  他这话说得十分轻巧, 仿佛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李令俞心中一松,垂首:“臣祖籍益州。”

  “益州山水养人, 上都城出才子,果然名不虚传。”

  李令俞神色一凛,好厉害的庐阳王。

  她心定了定,没再接话。

  萧雍审视着他们二人,片刻后才说:“虽说你和阿诚同岁, 但你远不如他,他才学在江州已经赫赫有名。”

  李令俞俯身:“臣愚钝, 万不敢和贵人比较。”

  这话说的太快了,似乎也驳了萧雍的面子。

  萧雍不知是见她没出息, 还是因为什么,突然就动了怒,冷冷说“愚钝就要自省,下去吧!”

  李令俞听得一僵, 再度俯身:“是, 臣告退。”

  说完缓缓从殿内退出来。

  她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无能,至今什么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一身奴气。

  站在殿外, 远远望见陈侯来了, 她站在殿外等着, 直到陈侯上了台阶,她才说:“他们都在,没有争执。”

  陈侯大概是走的着急,满头汗,听了她的话才稍作放心了,冲她点点头,进殿去了。

  她一个人退出去,回东明殿走了一趟,便出宫去了。

  穿过铜驼街,又去官署里走了一趟,正遇上曹印带着人进来,见她来了就说:“你来得正好,跟我进来。”

  她跟着曹印进了院子,见曹印和身边几个人吩咐:“你们务必协助户部,清点到位,清点完成册后,交给我过目。”

  等这几人走后,曹印和她说:“陛下禁了兖州、荥阳学子参加科考,如今各州府纷纷上书、上谏不断。陛下这些时日心情正好,你且将这些帖子看一看,汇总之后,我一并带到太极殿给陛下过目。”

  李令俞诧异:“何至于……禁了两州学子科考?”

  曹印也一言难尽,这就是个人做事的风格,萧诵向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到底是只顾着眼前,让这些老臣简直心力交瘁。

  前头一通杀伐,可世家不可撼动,杀了世家那么多人,也不能给学子好处。这各打一顿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妥当,但萧诵是个不听劝的人。

  李令俞喃喃:“这,等于毁了两州学子之路,让陈留王白走一遭,还担一身骂名。”

  曹印听得一句话没说。

  世家当真就这么大威力吗?让萧诵不得不低头?

  她真的不理解。

  曹印见她迟迟不动,就解释说:“兖州金矿、铁矿,在几个世家手中。”

  萧诵没有铁血兵权,杀不动,自然也就动不得世家。

  李令俞一时间觉得荒唐至极,久久没有回神。

  “他们要反了不成?拥兵自重,户部亏空成这样,还迟迟不肯上缴税银子……”

  曹印见她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户部亏空?”

  “我替他们几个,抄过户部发过来的帖子。”

  曹印一时间叹她的敏锐,催说:“这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早些写完,早些回去吧。”

  李令俞点点头,回到倒座房,开始一封一封的看,其中徐州、豫州、荆州等州府上书,可收容那两州学子,愿为两州的部分学子作保。

  还有一些州府的言官言辞十分犀利,指责君上这叫□□……

  她看着,心知不可能了,上都城二月底就统一组织会考。两州的学子因着去年的事故,有些州府考试都没有完成。

  她将帖子看完,成册后已经很晚了。分门别类分开后,一起记录汇总,然后又替曹印起草了一封帖子。

  曹印还在上房办公室里,她进去将册子交给他,曹印打开浏览了一眼,见她起草的帖子言辞谨慎,长叹了口气,说:“行了,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李令俞问:“那,二月会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这几日上都城已经有各地的考生进京,为二月底的会考做准备了。

  曹印:“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如今曹印对她,多有回护,李令俞也知道,只是她讨厌动乱,如今的动乱没有那么规章,没有法制约束,动辄就会闹出人命。若是强权之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起身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曹印还在阅览各地的奏报,头也不抬:“去吧。”

  李令俞出了官署见阿符等在门口,问:“怎么了?”

  阿符说:“今日家中来了客人。我在宫门口接你,结果小蔡大人说你走了。”

  李令俞累的两眼发昏,揉了揉眼睛,问:“谁啊?”

  “太原王殿下和方大人。”

  “可有留什么话?”

  “不曾。”

  李令俞回去后,已经是戌时了,大柳氏等人早已经休息了。

  阿竺进来端着饭,“今日客人留了话,放在你桌上了。”

  李令俞拿起纸,是方从晦的字迹,他这个巡考做得轻松,已经河东回来了。

  留言邀她上元节去城外,宴请入京的才子们,举办诗画会,尽早发掘好苗子。

  她看了眼,将纸条在灯上点燃,烧完后放在灯座里。

  富贵人的富贵乡,可惜她最近没时间。

  萧诵此举十分不妥当,这样一来,两州学子只会对陈留王多有怨恨。原本陈留王不去,大部分学子还能参加,现在一闹,彻底绝了两州学子的科考路。

  萧诵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偏偏要下这道禁令,又是为什么?

  睡到半夜,她突然醒来,起身撩起窗帘,推开窗,毫无预兆下了一场大雪。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又躺下,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只听见院子里几个人都在说话,桃姜在堆雪人,阿符领着人在铲雪。

  她起身靠在靠枕上,听见外面桃姜说:“郎君今日不用出门了吧?这半年郎君日日天不亮就走了,半夜才回来,实在太辛苦了,都不敢打搅她。”

  阿竺站在窗下,说:“不一定,郎君公务繁忙。若是雪停了,怕是也要出去。”

  桃姜笑说:“所以说,这高官厚禄,也没那么好,看郎君冬寒夏暑,日日不落。我们一整日呆在这里,风不吹日不晒,也挺好的。”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

  阿符难得说话,问:“你就没想过,嫁人?”

  桃姜被阿符问的脸一红,回了句:“那是以后的事。”

  阿竺见桃姜害羞,笑起来。

  李令俞起身出了门,扑面而来的湿润感和冷冽,她问桃姜:“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让阿符给你好好找。我出嫁妆,然后把你风风光光嫁了。”

  桃姜:“郎君,你怎么也……”

  说完恼了。

  李令俞笑起来。

  一早上她都窝在卧室里,连书房都没去,午饭的时候,内院的几个孩子听她在家,都过来找他,窝在她房间里吃饭,只听见李忠匆匆进来说:“郎君,有客人来了。”

  李令俞起身,好奇这大雪天,谁这么着急?

  只见裴虞和蔡汝尧,冒着风雪而来,已经进了院子到了回廊,见她站在门外,就说:“今日叨扰师弟。”

  李令俞轻笑了声,“且等等。”

  她回房间披了件袍子,就带着两人去了书房,蔡汝尧见李令俞的时候不多,他如今闲赋在家,因东宫之事被罢黜,便少了入仕的心思,如今只是替裴虞做事。

  李令俞领着二人进了书房,和阿符说;“泡壶茶来。”

  蔡汝尧进了她书房,入目就是墙上挂的一副水彩风景,夏日艳阳下的河边,艳丽的绿色,色彩浓烈到让人失神。

  这是左偏厅,墙上挂的大多是色彩艳丽的水彩画。

  再往右,挂的是国画,大多是工笔画,最东端的房间门关着。

  李令俞领着他们到中间那间,也不问,只招呼:“两位坐。”

  裴虞开门见山问:“师弟听说了吗?两州学子科考被禁。”

  可见他是真的着急了,李令俞放下手里的镇纸,答:“昨日听曹大人提了一句。”

  蔡汝尧见了这书房,更是对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并不插话。

  裴虞:“两州压着州府府试的卷宗,不肯上报。陛下心烦至极,索性取消了两州学子参加会考的资格。”

  他这话简直胡扯,李令俞沉声:“裴大人的意思?”

  裴虞:“这么一来,两州学子定会进上都城来,到二月底,怕是不能安生。”

  李令俞:“且等等吧,陛下总不能因为州府犯事,就禁了两州学子的科考。”

  裴虞想说,你不知道,陛下的脾气。

  昨日他进宫太极殿议政,太子也在,为上元节的事给陛下报,陛下对太子又如从前一般,和风细雨。

  连他都觉得非常不妥,何况其他人,更何况华林园的曹太后、曹贵妃?

  曹印就在当场,但只字未言,但陈留王确实为两州学子,一腔热血,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李令俞带兵护送,险些酿成大祸。

  而如今陛下这样利用陈留王殿下,实在让人寒心。

  裴虞自从领吏部侍郎后,说话办事真诚了很多。

  李令俞问:“陛下,可再说过什么?”

  裴虞原本就是想通过她的嘴,将此事通传到北宫。但见她丝毫不着急,也不想过问。

  “陛下不曾多说,太子殿下,亦不曾多说。”

  “太极殿议政,太子也在?”,李令俞诧异问。

  “为上元节的灯会的事报于陛下。所以从旁听政。”

  李令俞想了片刻,和他直接说:“你若是觉得陛下此举不妥,可直接将此事报于华林园。北宫不干政,你说给我听,也没什么用处。”

  裴虞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尤其是没想到她能领着兵杀进建春门,更是让他意外之极。如今她说话更是浑身血气,毫无文臣的迂回。

  “不用我报,华林园怕是也会知道。”

  李令俞不想做谁的刀,只说:“太后娘娘性情刚毅,不会因为这个动气,你只管报去就是了。太原王此次在上都城宴请天下学子。”

  太原王和陈留王交好,定会进华林园探望陈留王。

  她已经将路指给裴虞了。

  裴虞皱着眉,没想到她如此义气。片刻后说:“谢师弟提醒。”

  李令俞突然想起,问他:“兖州的矿,向来就不归朝廷管吗?”

  这事说起,有些复杂,裴虞见她疑惑,不好明说是陛下当年卖给兖州当地世家的。

  “那是太昌元年的旧事了。”

  阿符正端着茶进来,问李令俞:“两位大人可用过午膳了?后厨今日正在烤肉。”

  因为几个孩子在房间里,李令俞还没有吃午饭。

  李令俞见裴虞没拒绝,就说:“把对面的障子门拉开,烧烤炉搬过来,炭炉搬过来煮茶,再取一坛梅子酒。”

  这两个八成也是没吃午饭。

  蔡汝尧好奇问:“障子门是何物?”

  李令俞起身拉开自己造的盗版落地窗,指着对面的两间空房间,只见对面的阿符拉开障子门,蔡汝尧顿时好奇,起身过去看了看,夸了句:“妙啊。”

  李令俞问:“你就没觉得我房中格外暖和?”

  而后蔡汝尧跟着阿符看了地暖,到底贵公子,十分含蓄,不像小严那么热切。

  裴虞看着她,端坐在廊檐下,好像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如今对权势,也没了热切。一时间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等阿符领着姚娘子和阿竺,将炉子搬来,上好的羊肉,酸甜的梅子酒,热茶,二三友人闲谈,再好不过的雪日消遣。

  蔡汝尧尝了口烤羊肉,又喝了口热茶,赞道:“今日不虚此行,李大人,当真是世间风流人。在没有比这舒服的日子了。”

  可惜今日裴虞和李令俞并没有心情。

  李令俞并不吃,只是将自己陷在铺着狐皮的宽大椅子里,两手捧着热茶,轻啜一口,微微笑着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些,觉得人生不虚此行的消遣,要不然这枯燥的一生,未免太苦闷了些。”

  蔡汝尧听着这话,赞道:“大人果然是名士,洒脱豁达,令人佩服。”

  李令俞也不在意他的恭维话。

  裴虞也不再谈朝堂上的烦心事,闲聊问:“确实恣意,若是不做这官,师弟想做什么?”

  李令俞听得一笑,“不知道,可惜我只会做官,其他的都做不好。”

  裴虞听得挑眉,蔡汝尧却说:“大人这话过谦了,大人的丹青,如今可谓千金难求。”

  言下之意,她就是不做官,也可过得十分富裕。

  李令俞:“可惜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画匠。”

  蔡汝尧好奇:“怎么会是画匠?”

  李令俞也不解释,问:“不过是世人抬举,什么鬼手,不过是日日练,时时练,熟能生巧,自然就下笔前有了模样。无非是会画的人,要有一双利眼。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本事。”

  她说这话十分理所当然,让人觉得好像只要平常人只要努力,也可以成为丹青鬼手。可其实光一双利眼,就不是人人拥有的。

  裴虞看着她身后的白狐皮,无一色杂毛,属实上品,这样的品相,定是北境的货。

  听闻她和平城都督府的二郎君,严柏年,十分交好,看来不假。

  她对朋友又向来大方。

  李令俞是生意人出身,确实对朋友从不吝啬,也轻易不会和人交恶。凡上门的就是客人,这是她的规矩。

  凡是来家里的人,她都会好好接待,不管有没有什么龃龉,所以给了裴虞错觉,他们也是朋友。

  酒喝到一半儿,雪停了,裴虞才说:“太昌元年,确实出了很多事。国库空虚,陛下手中拮据,就用兖州的矿,换了税银。”

  李令俞问:“私库空缺,国库亏空,所以那两州加税了?”

  “是。”

  那太昌元年,朝廷到底穷成什么样子了?逼得一个皇帝卖了矿。

  她想的出神,蔡汝尧说:“当年两州也是倾全力,助陛下赈灾。”

  这笔帐,根本不能这么算。

  李令俞回神想,这不关她的事,她听听就好了。

  所以换了话题:“这场大雪,虽说来的迟,但到底也算是瑞雪,对春耕有益。”

  裴虞也说:“对啊,一个冬天都没有雪,怕是春天会干旱。”

  蔡汝尧:“过了这场雪,但愿今年能风调雨顺。

  他们几人在这里喝茶赏雪,宫中今日依旧还在忙碌,刘琨顶着风雪回来,报给萧诵:“今日殿下好些了,也没有复发。”

  萧诵嘱咐他;“让医官务必仔细,这寒雪天最是伤身。”

  刘琨忙说;“老奴仔细嘱咐过了。殿下也说不会有事,让陛下莫担心。”

  萧诵看着折子,问:“曹贵妃呢?他们母子身体都不好。”

  刘琨忙说:“都好,娘娘喜静,陪着殿下闭门不出。”

  萧诵叹笑了声,曹梓宜的性情向来如此。

  李令俞也没想到蔡汝尧酒量不好,喝完甜酒之后,就醉酒了,晕晕乎乎躺在躺椅里昏昏睡着了。

  李令俞见人醉了,吩咐阿符:“你带他去睡吧,这儿冷,小心受了寒。”

  羊肉已经端下去了,炉上的炭火还在,裴虞拨了拨炭火,问:“你当真不管两州学子?”

  李令俞失笑:“裴大人,我如今自身难保,还是曹大人仁慈,容我在中书省做事,我若是心思再多些,你猜我会是什么下场?你猜朝臣会怎么骂我?三姓家奴?或是谁的走狗?”

  她说话总是这样狠,尤其对自己。

  裴虞:“不至于这样骂自己,你曾问,何时能天下学子,人人可参加科考,世家倾覆,我知你有抱负,只是……”

  李令俞打断他:“裴大人,不过是一句戏言,不必当真。我与你们裴家不同,天下学子,人人都有抱负,而我不过是走了捷径,甚至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学子。怎敢口出狂言,为天下学子出言。”

  “李令俞,你胆怯了。”

  李令俞笑笑“裴虞,我只有一条命,还是死里逃生出来的。没人不惜命。你若是一心要为裴家杀出一条血路,那就去做你的纯臣,做你的孤臣。而不是前后顾忌。尤其首鼠两端,最为人忌讳。太子殿下,终究是你妹夫。”

  “师弟言重了。”他始终承认裴家的尴尬处境。

  李令俞也不拆穿。

  她又说:“昨日庐阳王殿下入宫,和圣人相谈甚欢。”

  庐阳王是聪明人,一副不问、不看、不听的架势。

  萧雍不会再杀他一次,也不敢再杀了,而且有陈侯在,他们定然会相安无事。甚至会,兄弟情深。

  裴虞其实想好了一计,只是来李令俞这里探探口风。

  他欲上书,等陈留王好些了,让陈留王出面保两州学子,加考一场。

  二月底不耽误会考。这样全了陈留王殿下的一场奔走,也全了陛下的颜面。

  更是增了陈留王的威望。只是有太子殿下在,他要思虑再三。

  太子妃给裴家赐年礼时,给母亲私下写信,想为永康公主保媒,母亲不敢和他说,就喝父亲提了。

  被父亲拒绝了。

  曾跟在他身后的小妹,如今也学会算计他了……

  裴虞也顺着她的话说:“礼部已经领旨,在给庐阳王看府邸了。”

  李令俞也想到了,庐阳王这次进京怕是再难回江州了。

  这就是帝王家,生死,全不由自己。

  李令俞:“过了年,这上都城又热闹了。”

  裴虞难得好心,和她嘱咐:“你暂时还是躲着些庐阳王父子,也少一些非议。”

  李令俞听得失笑。

  裴虞只觉得这个院子是真的宁静,让他奔忙中暂且可休憩片刻。

  等雪过了,他又要为裴家奔走,吏部中关系盘结错综,他需要名正言顺的功劳震住这些世家的门徒。

  李令俞说:“怪不得你们总说,我像庐阳王,我能有今日,怕也是都占了他的光吧。”

  裴虞扭头看她,最后说:“不,你像的不全是他。”

  你是像豫章太子。

  李令俞见他接话,“是那位不能提的贵人吗?说不准我还真是旧人之后。”

  裴虞却笑说:“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既然曹大人等人对你一视同仁,就说明当年不可能有差错。这对你有好处,但也有坏处。你且小心分辨就是了。”

  李令俞见他说真话,也不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