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萧诵服软
那人见一行人护着中间的马车, 有神策军也有羽林卫。一时间不敢擅动,僵着脸松口说:“你且等等,让我先去问问。”
李令俞不肯让, 刀尖指在他喉前,“我不等,你只说, 你放还是不放!”
“放肆!”,那人动怒, 态度十分桀骜,显然并不把李令俞放在眼里。
里面的羽林卫和神策军听到动静,都进了城门下,一时间都剑拔弩张起来。
李令俞呼声:“众将听令,我等奉命护送贵人进宫, 有人阻拦,就地格杀!”
两军立刻近身靠近, 神策军顷刻间拔刀,将城门清出一条路, 李令俞心里也有惧意,她是奉命接应陈留王进华林园,若是路上闹出人命,与她并没有好处。
但那人不肯放人, 冲他过来, 鼓动身后的羽林卫:“我等奉命守住建春门,不得有误!”
李令俞在前领着车马进城,神策军甲胄在身, 浑身杀气, 她不惧死提着雁翎刀, 和那人近身搏杀,段功提着一杆红翎枪,在身后护着她,一枪挑开那人的刀,她的刀入肉,血溅出来,刺得她眼睛发红。
羽林卫就近逼近,但不敢朝她动手。
她一身的血,依旧喊:“我等奉命护送贵人进宫,有人阻拦,就地格杀!”
再也没人敢阻拦,她领着队伍,一直穿过北门,直到进入大夏门,她才松懈下来。车马不能进宫门,大夏门外已有仪驾接应,李令俞领着段功,和神策军将人送到华林殿。
曹太后和曹贵妃领着医官,正等着,见人进来,一阵兵荒马乱。
她和段功站在殿外,见了血的兵将,不得进贵人殿内。
曹太后出来见她面容,盯着片刻,单独留她单独问话。
“一路回来可顺利?”
她大夏门外卸了刀,但脸上还是肃然,“臣等被拦在建春门外,杀了阻拦的人,穿过北门,顺利进来了。”
曹太后知她是奉圣人的令去接萧鋆。
雍容道:“今日之恩,陈留王会记得的。”
而那位曹贵妃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
“臣等奉命办事,不敢当殿下的恩情一说。”
她俯首抱拳,敛起一身的血气。
曹太后心机焦急萧鋆,问了几句,便放她出来了。
李令俞完成了任务,要回北宫复命,她将人顺利送进来,接下来的事是萧诵的家事,就不归她管了,她也不想自己沾上麻烦。
看曹太后的样子,依旧刚强。曹家百年望族,出过多为皇后。
若是十几年前,没有豫章太子的那场谋反案,如今在后位的,也会是曹家女。
而如今曹家后位旁落,曹贵妃避居华林园,可见萧诵对曹家的忌惮。
她告退出来,曹太后问身后年老的女婢,问:“她是不是像极了豫章太子?”
那个眼神,那神态,那一身气度。
那女婢只说:“娘娘,豫章太子十三年前就没了。”
曹太后怔怔了片刻,才回神问:“鋆儿如何了?”
女婢答:“人还没醒,医官正在查看伤口。”
曹太后几乎咬牙:“我曹家如此忍让,还是不肯放过我曹家人吗?”
李令俞出了大夏门,随萧鋆回来的羽林卫只有十几人,她握着刀问:“你们其他人呢?吏部的人呢?”
但他们不肯说,李令俞也不执着,只说:“你们就在此地待命,若陛下召见,需要你们面圣。”
城台道里有歇息的矮房,她将这些人安顿在这里,也□□在这里。
等她提刀回北宫复命,闭关修仙的萧雍又出关了,就在玄武观里见她,此时她甲胄在身,身上沾了血,跪在下首,萧雍盯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她抬头看去,之间萧雍只是盯着她,似是发愣。
她立刻道:“回圣人,陈留王已护送至华林园,臣特来复命。”
在侧的苏绎像是没察觉萧雍发呆,轻声问了声:“殿下如何了?”
李令俞看了眼萧雍,这才答:“从城外二十里处刀华林园,一直在昏迷中,臣不敢逗留,前来复命,随殿下的归来的的羽林卫就在城台道中。”
萧雍像是并不在意一样,最后只说:“知道了。”
李令俞一时无话,“那臣就先告退了。”
萧雍:“去吧。”
李令俞等退出玄武观后,才察觉贴身的衣服全湿透了,背心发寒。
她从建春门外开始押行,一路疾步前行,心里早做好一路杀过去的决心,即便到华林殿,她都没有放松。
直到此刻她才松懈,整个人只觉得浑身疲累,正午的日头正高,她仰头看了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等回了东明殿,她才将沾血的衣物换下,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连冷都不怕了。
脑子里只怔怔的想杀的那人,见血时的亢奋和紧张。
蔡真领着人进来送饭,喊了她两声,不见她回声,推门进来,见她直愣愣的盯着屋顶,焦急说:“大人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也不见你说话。”
李令俞问:“是来送午饭吗?”
今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从建春门道华林园,短短的距离,发生了什么。
但曹太后、曹贵妃和谢皇后,从此别想安生太平。
曹谢两家已经是生死仇敌,太子和陈留王,必定会斗个你死我亡。
蔡真说:“今日的菜色不多,听说今日四门戒严,有些菜清晨没送进来。”
李令俞翻起身,问:“北宫今日换防加人了吗?”
蔡真敏感问:“出什么事了?”
李令俞:“没事,这几日你哪也别去。”
蔡真见她严肃,十分规矩什么都没问,就说:“我知道了,大人也保重。”
李令俞午饭后,苏绎才回来,回来后说:“陈留王殿下,有些不好。”
李令俞沉默,她也无能为力,到上都城的地界里,她遇神杀神,一路闯进来,尽所能保他了,如果还是不行,那就是命。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也开始信命了。
苏绎说:“今日你回去休息吧,最迟到傍晚,太极殿也就知道了。”
李令俞问:“风雨要来了,是不是?”
“不关你的事。”
这个年,注定不会安生。
李令俞午后归家,她回家迟了一步,京都衙门的人前脚才走。来送还李黛的嫁妆和她的和离书。李黛的这桩婚事终于了结,自此李黛和黄家再无瓜葛。
李忠说李黛和大柳氏又抱头痛哭了一场,反正就是各种叹命苦。
她刚进院子,小柳氏正从她院子里出来,见她一日未归,立刻说:“你可不知道,那黄家夫人又要上门来闹,十分难……”
“阿娘,我想歇歇。”,她有些疲倦。
小柳氏见她面色不对,面露担忧,但立刻说:“是不是出事了?那你快歇着吧,我去嘱咐一声,让她们别来吵你。”
她点点头,一个人进了卧室,和衣躺下,闭着眼想她今日杀了人。
为了救人,所以杀了一个人。
听见桃姜在外面说话,阿竺嘱咐她,你小声点,郎君刚睡。
桃姜说,那黄家的老虔婆又来了,哭闹了一场,段郎君去寻了衙役,她这才走了……
她朦胧中睡了一会儿,被人叫醒,天已经黑了,曹印派人来寻她,太极殿出了事。
萧诵知道陈留王出事了,也知道萧鋆是怎么到的华林园了。
薛洋和曹印短暂商议后,知道此事不能瞒着,两人领着平日里太极殿议政的几位大臣,进太极殿将此事据实报给了萧诵。
随后太极殿急召了医官,太极宫四门关闭,太极殿除了几位大臣,其他人一律不得进。
皇后、太子原地不得动作。
固然如谢惠荫所言,挡住建春门,就算查到最后也是神策军和守门禁军发生了血战,与她谢家何干?
可她忘了,就算死无对证,闹出人命,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可只要陈留王没事,萧诵安好,那就是谢家之祸事。
死无对证,是最下策,可在陈留王妃母子的事情上,她沾了死无对证的便宜,所以没有长教训。
萧诵一听,就听明白了里面的参与的人和后宫的心思,但北宫救人,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
他初听到消息,惊得一动不动,抖着手,差点撅过去。甚至不敢信,谢家会有如此胆子,竟敢在上都城内对王侯动手脚。
吓得薛洋上前,帮刘琨半搂萧诵,呼喊:“陛下!”
萧诵死死攥着薛洋的手,咽下喉间的腥甜,哑着声问:“我儿如今何在?”
薛洋:“已经回来了,人在华林园。有太后娘娘照看,医官都在华林园。”
“为何会去华林园!”萧诵恨声问,他一反平日的温吞,一再的问。
曹印见薛洋停顿不肯说,在另一侧说:“北宫昨日接到消息,陈留王遇刺,生死不知已经连夜归来,就派人出城去接,在建春门被挡在门外,神策军和守门的禁军发生了冲突,死伤不知,之后北宫将人直接送到了华林园。”
萧诵听后,静了片刻,才问:“所以,朕是被瞒住了,是吗?我儿昨日已传回消息,我今日这会儿才知道,对吗?”
曹印不敢答,薛洋也不敢。
萧诵怒极,扬声:“召谢鹏程,让他给我跪在太极殿外!我儿什么时候无事了,他再什么时候起来!我儿若是好不了,就让他跪死在太极殿外!”
曹印大惊:“陛下,这……”
诚然,这是皇后之过,但如此一来,国舅跪在太极殿外,这是大辱。
这不止是陛下之恨。这样一来,曹家和谢家,也结成了死仇。朝中人心也惶恐。
薛洋也劝他:“陛下三思,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殿下还在华林园……”
他们生怕萧诵气急,宰了谢鹏程。
萧诵心里的恨难消,他们竟然在他眼皮底下,敢害了他儿子。
他气息粗喘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改口说:“朕梦中生乱,醒后心悸不宁,宣谢鹏程,为朕守住太极殿。”
这是将谢鹏程扣在太极殿,等候发落。
曹印和薛洋这才松了口气。
中书舍人就在殿内,立刻起草了手诏。让人去宣旨了。
萧诵平静了片刻,才问:“北宫是谁去接应陈留王?不必瞒着朕,照实说来。”
薛洋道:“领队的是北宫李令俞,在卯时初,率神策军出城去接人,一半人马留在城内,她带着另一半人马出城二十里处接到殿下,返回建春门时,被拦在门外,双方发生了争执。李令俞……斩杀了一名禁军,后持青鱼符,一路进到华林园。殿下随行的羽林卫如今被安顿在城台道中。”
萧诵听着,并不作声。
良久后,才说:“宣李令俞觐见,其他人等,原地待命。等我儿安好再说,”
他一时间也不急着看萧鋆,也是因他知道的太晚,萧鋆早上回来,他傍晚才知。
之后和薛洋问了荥阳之行的具体细节。
荥阳之祸,萧鋆处理的十分干脆,该关的关起来,该杀的杀,一点不留情。也使当地世家狗急跳墙,敢行刺王爷。萧鋆本就高热,再加上外伤,一时间乱了阵脚。
萧诵也不和几人商议,只吩咐,加派羽林卫调京畿卫营人马,去荥阳及兖州,凡涉案人一律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吏部侍郎就地革职,羽林卫护主不力,一律发配,不得遣返。
这是萧诵在位十几年,少有嗜杀的时候。
跪在堂下的几人,都不敢反驳。
李令俞刚睡起来,曹印打发身边的人来叫她,她以为是回官署当差,就换了身官服也并不急躁
还在想着明日休息一天,第二天家里祭灶,她要打发人去潼关照看李尚,还要给营州的李锋捎些钱粮。
那仆人见她温吞,急着说是宫中有召,她一听宫中召她,这才立刻换了身黑袍,跟着那人匆匆进宫了。
太极殿灯火通明,她到殿外时,远远见殿外跪着一人,昏暗中她看了眼,也没看清脸,只觉得奇怪。
等进殿后,听见萧诵说:“他们算准了朕不敢拿他们怎么样,那就跪着吧。”
李令俞进去后,见薛曹二人和中书舍人等人都在,她规矩行了礼。
萧诵第一次和她颜悦色道:“起来吧,朕赏你护驾有功,那就加封,秦州刺史,不是州事,给全俸。”
李令俞听得一时呆住。
她甚至什么都没有被问话,只是进来受封。
曹印和薛洋也没想到,萧诵会给她这么厚的恩惠。
李令俞叩首:“谢陛下隆恩。”
她不能不受。君臣有别,若是和气的时候,她可以推辞不受,如今不同,萧诵怕是用她,来警告谢家。
那么门外跪着的,怕是皇后的哥哥,谢鹏程。
她心里迅速的捋着今日的事情。
萧诵见她识相,说:“萧鋆屡次赞你机敏,看来不错。身为臣子,奉君之命,守臣之本,很好。”
李令俞低头并不接话。
殿外传来消息,陈留王醒了。
萧诵急着要去问话,要去华林园探视,赞了一句,中书舍人提笔起草了诏书,就将她暂且打发出来了。
她站在殿外,看着不远处跪着的人,只觉得谢家真是向天借了胆子。
不多会儿薛曹二人也退出来,李令俞跟在曹印身后。
曹印将她招揽在身侧,等出了宫门,曹印才说:“随我回官署再说。”
三人到官署,李令俞坐在曹印对面,才细细将早晨的事说来。
曹印问:“你说实话,殿下如何了?”
李令俞实话实说:“臣不敢隐瞒,从城外二十里处到华林园,殿下一直未醒。”
薛洋面色严肃问:“剑南春门当时可有闭门?”
“不曾,只是加了三队人马驻守。”
她是奉北宫圣人的命令行事,没人抓得住她的错处。
今日又是受萧诵的命,受封,依旧没人抓得住她的错处。
但她一直都被提出来,挡在人前。
曹印也明白,萧诵用她做筏子,严惩谢家。
到底不忍,吩咐她说:“眼下已是年底,事情多我一时间也顾不上你,你且回北宫当差吧。”
李令俞意外曹印的好心,她如今被萧诵捧起来,还指不定会怎样。打发她回北宫就是避祸事。
薛洋也说:“你管束好你的神策军,万莫再和羽林卫发生冲突。”
“臣知道。谢大人提醒。”
薛洋和曹印,大概是觉得她救了陈留王,没有酿成大祸,若是陈留王折在建春门外,那就是奇耻大辱。
直到快半夜,他才散会。
如今侍奉萧诵的是后宫的王才人,刘琨负责他的起居。
萧诵摆驾华林园,车辇到了华林殿外,王才人扶着他进了殿,曹贵妃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来,只是守在萧鋆床榻前,殿内除了医官,一人不留。
萧诵进去后,就见宽阔的榻上,曹贵妃怀里抱着萧鋆,远远望着他,眼底都是冷漠,既不言语,也不行礼。
那眼神刺痛了萧诵。
听见他的动静,曹太后也过来了。
殿内的人都被曹太后清理出去了,萧鋆在午后短暂的醒来,又睡过去了。
医官说,这两日是关键,他若是能熬过这两日,就熬过去了。
曹贵妃从头到尾不哭不闹,只是亲力亲为照看萧鋆,也不曾出口和曹太后说过一个屈字,这让曹太后更内疚。
也让萧诵心中愧疚。
“我儿如何了?”
曹贵妃抱着儿子,轻声说:“高热还没退。”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萧诵问:“医官怎么说?”
曹贵妃并未搭话,曹太后已经进来了,问他:“皇帝大病一场,也要保重身体,怎么三更半夜来华林园了?”
萧诵心中,累极也痛极。
“我来看看我儿。”
曹太后恨声:“你儿在东宫好好养着,你有什么着急的?”
萧诵哀声:“母后,鋆儿重伤,安知我不心痛吗?”
曹太后到底顾及他的颜面,没有在曹贵妃面前多言。
曹贵妃至始至终都不肯同他说一句话,形如朽木,没有一丝神采。
萧诵细细询问了一番,医官将萧鋆状况仔细解释后,萧诵又怒又怕。
等萧诵进了曹太后的寝殿,萧诵才同曹太后说:“谢母后的回护。”
曹太后已忍到现在,早已没了耐性。
“你该谢的是你父皇,若不是你父皇,鋆儿连建春门都进不来,更进不了你的巍峨太极殿。”
萧诵愧疚:“是我之过。”
曹太后见他不肯说一句肺腑之言:“我早提醒过你!你的谢皇后太过狂妄,你呢?你有听进去我的话吗?你只道曹家权倾朝野,可曹家人什么时候做过犯上作乱的事,我嫁给你父皇几十载,宫中还没有一个皇子是死于非命!你真当我不疼太子吗?他也我的孙儿!”
萧诵大病一场,瘦的有些脱相,整个人面色孱弱,脸色都是不健康的白,他望着曹太后,有些哀伤问曹太后:“母亲总说我我怨恨曹家,我若是真怨恨曹家,曹印就不会稳坐中书令十几载,我也不会太极殿托孤给他,不会让他做顾命大臣。母后信我,我是真的信得过他的。我若是当真偏宠谢家,谢鹏程也不会几十载堪堪只掌着右翼禁军。母亲当真不懂吗?我无人可用,才开科举,求人才。才叫鋆儿统领科考之责,难道我会害了他吗?”
曹太后见他脸色蜡黄,怕是身体伤了根本,一时间,老泪纵横。
“何至于此!”,曹太后失态地扶着扶手,站起身来。
母子争执,不过是为权,为猜忌心。可萧诵服软,直言,他寿数有限。
萧诵此刻竟然释然,“天不假年,母后,我们争不过天命。”
曹太后原本定了废黜太子的决心,可见萧诵成这样了,心中暗恨,让了一步道:“不处置谢家,不能平人心。”
萧诵心态已经十分平静,满口答应:“谢鹏程此次之后,朕会将他发配往交州,永世不得返!”
曹太后听得肝胆俱碎,他竟然已在安排后事了。
裴虞紧赶慢赶,还是回来迟了,腊月二十三一早进京。
卫国公已经在府里等着他了。
他一身风尘,坐在父亲对面,听到这个消息,惊得起身,问:“皇后到底想做什么?”
裴承邑叹气。
裴虞和裴承邑想的完全不同,起身说:“父亲歇着,我先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