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拔刀
见她动怒, 黄家人又开始哭喊不停。
李令俞将休书拿出来,瞟了眼,恨声说:“无凭无据休妻, 无官无印使诈,置于另攀高枝,你们既然不肯认, 那就只管给我抵赖,我倒要看看你们骨头有多硬。”
黄内官见她动气, 劝黄麒:“这位大人还是莫要惹小李大人,他这些时日既要看顾科考,还要为圣人分忧,实在是分身乏术,我劝郎君一句, 和气生财。”
李令俞没了耐心,他下午还要去官署。
起身干脆说:“段功, 将这休书拿去,报官给京都府衙, 既然休妻,就拿出律法一条一条来说论。这是欺负我年少不知事,我们家女儿以后都要定亲的,容不得这样欺辱。走吧!”
她说完转身, 冷冷说:“黄大人既然骨头硬, 那就硬着吧。”
说完也不给黄麒说话的机会,领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她出了街口送别御史台那人, 抱歉说:“今日劳大人走这一趟, 原本想沾大人的光, 让这黄家母子收敛些,毕竟欺我长姐太过,看来黄家有恃无恐。那就按律法办吧,我还要回官署办事,就先告辞了。今日劳大人白走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御史台那人好奇,都传这李令俞北宫宠臣,跋扈骄奢,没想到传闻倒也不可信,她顶多是脾气不好,还是讲理的。
主要是那致仕的老侍御史嫁女儿的事,他也有耳闻,就有些讪讪。
“李大人客气了,待我回御史台问一问此事,是否属实。此时也好办,大人也不必动气,我们御史台定然不能让这等人坏了名声。”
李令俞笑笑,和善将人送走了。
她回头和黄内官说:“劳烦内官跑一趟,回去后苏大人若是问起,你就说我的事处理了。”
黄内官笑说:“大人说笑了,苏大人问起来,老奴可不敢欺瞒。”
李令俞主要是怕他们会杀人。
那姓黄的确实可恨,就是社会市井里的无赖一样,她教训他的办法有千千万种,因为她有权力,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监察,地位不对等。
人命对她来说,是一道警戒线,她轻易不能跨过去。
尤其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会轻视人命,她始终在心里提醒自己。
“算了,我到时候自己和苏大人说吧。”
那黄内官笑呵呵说:“大人谨慎了,如此无赖,何必这样和他说好话。”
李令俞:“在朝为官,就要守规矩。家里姊妹几个,结亲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侯府,还会有其他人家,我若是仗势欺人,更不妥。”
她不欲多解释。
黄内官见她说话十分有分寸,依旧笑呵呵的。和她告辞后回了北宫。
回去后苏绎就问:“她出什么事了?”
黄内官娓娓道来,言语中也是偏袒她,尤其赞她办事十分老道。
苏绎心里惊讶,她如此心细。
苏绎问:“黄家人没追出来?”
“神策军堵得严严实实,那黄家人就是想服软,也没机会了。实在是可恨,得亏小李大人好性。”
苏绎问:“她没说,到底想怎么样?”
黄内官想了想:“还真没说,小李大人好声好气和那姓黄的说了半天,那姓黄的狡辩抵死不认账,她这才动了气。”
苏绎:“我知道了。”
黄内官走后,苏绎想了想,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去京府衙门了。
李令俞还没回家,就被曹印唤回官署了,陈留王不在,她还要继续在这个科考大项目里做后续工作。
曹印这几日十分忙碌,顾不上官署里的批文,就让她过眼州府的批折。
尤其她的一笔字实在漂亮,曹印可能确实没时间,慢慢就让她誊抄文册。
和她对接的文官大多围绕在太极殿周围系统里的官员,中书舍人和曹印还有薛洋等人,每日都在一起议政。
李令俞则负责在他们议过的帖子中,挑出关于科考的帖子来,给陈留王汇总存档。
这个工作做久了,不免会遇见其他部门的人,她行事从不张扬,向来独来独往,即便生的清秀,但时常一身常服,平日里也只呆在曹印的院子里,十分不起眼。曹印后来喜欢使唤她,是因为她工作效率高,但像个人形打字机一样,写东西非常快,后来官署里的其他也慢慢都发现了,她的速写功能非常强,关键不止是写得快,字还漂亮,几乎找不出几个比她字漂亮的人。
官署中找曹印这里送帖子或是取公文,她的名声慢慢也就传出去了,尤其是她的打字机的本事。
第三天中午,她还在给曹印写公文,不光在中书省,连几位中书舍人都偷偷收藏她的字。她也好说话,遇见了人家要字,她向来随意,随手也就写了。所以在中书省她的名声并不差。
后来御史台及其他六部的人,也都知道她这个官职归属在曹印手底下,在北宫当值的宠臣李令俞,一笔字是真的漂亮。
曹印也喜欢看她的字,甚至官署内开会的时候,会叫她坐在他身侧做会议纪要。因为她使唤起来十分顺手,速度快,字漂亮,逻辑也清晰。
她自己感叹,可真是实现了自己把自己卷起来了。
中午会议结束,曹印下午要进宫和萧诵汇报工作,中间短暂的时间,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曹印问她:“听说你家里出事了?”
李令俞还在想南粮北调的事,北方五州,明年春季需要的粮草比前俩年多了三成,可见北境是真的不安稳。多要的粮只能去江南之地省出来。她还在想从哪里拨调比较合适。
“没有啊。”
曹印见她头也不抬,手里的笔不停。
“我怎么听说,你带着神策军,出去将人家里打砸了?”
“您听谁说的?”,李令俞抬头看他,这听说也太离谱了,她是一个如此守法的好公民。
曹印:“难道不是?”
李令俞:“我带人去了不假,但御史台的罗大人和我一起去的,我的人也都是借的。我怎么可能去闹事?不信你去问御史台。”
“可有人和我说,你仗势欺人,恐吓威胁朝廷命官。”
李令俞停下笔,和他认真说:“那人嫌贫爱富,无辜休弃了我长姐。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认了。家中还有姊妹和侯府定亲,若不然以为我家中女儿品行不端。我就是跋扈一些又怎么了?我就是真把他打了,我也不觉得过分。”
她这话说的十分孩子气,将自己说得十分的乖,听得曹印有些想笑。
伶俐聪明的孩子,没人不喜欢。
尤其她还聪明,识时务。年少盛名,为人却难得谦卑有礼。更是十分难得,即便他眼光挑剔,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曹印:“行了,我知道了。”
他也不说御史台已经将那人罢黜了,还有他攀上的那门亲事,也不过是受人撺掇,那人也是没脑子,为着那么一门亲事,放着这现成的亲戚不走动。
李令俞可比那致仕的老侍御史有前程多了。
薛洋将此事当成玩笑话讲给他的时候,他还惊诧不已。
李令俞傍晚回家,见门口神策军还在,李忠见她回来,忙说:“郎君终于回来了,那黄家老妇在门口哭喊了整整一日,没办法,段大人才调了神策军守在门口。”
李令俞皱眉问:“她哭喊什么?”
李忠解气地说:“京府衙门判了她儿子□□,无辜休妻,律法不容。听说御史台也将人罢免了,他如今成了一介庶民,那老妇哭闹了一早上,见没人理会,下午又开始哭着求饶。”
李令俞进了院子,正遇见小柳氏,小柳氏要回正院,见她回来又掉头朝她走过来,看见她袖口的墨迹,笑说:“又忙了一整日,快歇歇吧,换身衣服,看你衣服。”
李令抬手看了眼,笑起来,跟着她进了院子,问:“家里今日没出事吧?”
小柳氏:“能出什么事,黛娘也不在家,夫人就是想让黛娘回去,现在京府衙门的公文都送到家里来了,如今都在清点黛娘的嫁妆,等清点好了就送回来,到时候连和离书一并送来。”
李令俞还有点意外,她只是让段冲去京府衙门报备,若是最后闹起来,她要拿住理,她不光人多,还能让黄家心服口服。
京府衙门倒是贴心。
她笑了身,说:“那就行了,黛娘想开布庄,那就去开好了,她有个事做,也不用整天闹腾我。”
小柳氏惊讶,说:“那怎么行,布庄那日日抛头露面,又辛苦……”
“阿娘不感兴趣?我的书画行生意都不错,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之前的宅子看看,那里每日都有书画交易。”
小柳氏不知道她还有其他生意,问:“那她要是都赔了怎么办?”
李令俞进了房间,换下外袍,开玩笑说:“我暂且借钱给她开,她若是赔了,我就收回来,让她给我当掌柜慢慢还债吧,什么时候学会赚钱了,什么时候还我的钱。”
小柳氏也听的笑起来。
第二日一早,严柏年送来消息,他今日要启程了。
李令俞准备出门了,又折回来,一时间找不到什么东西送他,就将之前画的一副俯瞰上都城盛景的画装起来,这画她花了很多心思,谁都没舍得给看。
可一想到严柏年,少年将军,一身骨气。
大概是因为他那句,将来回上都城,就守在城台道,保她城台道内无恙,这许诺很小,甚至小到像句戏言,可却很真。
等她带着礼物匆匆赶到,他们一行人轻骑快马,犹如来时一样,已经出了西阳门。
她连外袍都没穿,被风吹的脸上发疼,抱着画匣,远远见严柏年在马上回望着城门。
她喊了声:“严大人!”
严柏年一身胡服,十分利落,从马上一跃而下,和身后的人说了声,朝她几步过来。
她抱歉说:“我这几日忙昏头了,忘了你该启程了。”
严柏年也说:“不碍事,我去北宫辞行,没见你,想你大概有事要忙。”
李令俞将画匣给他,“我一时间,也拿不出来什么送你,就将此画摘了装起来送你,你别介意。还没来得及陪你逛上都城。画中景就是上都城。”
严柏年听的笑起来,“这礼物我十分喜欢,李大人丹青千金难求,是我赚了。”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你若是有一天缺钱,也可把这画卖了,能换不少钱。不过是死物。没了我再送你一幅就是了。”
严柏年拍拍她的肩,见她脸色两手通红,催说:“那咱们就此别过,再会。”
“再会!”
李令俞看着他翻身上马,迎风向北而去,在马上头也不回冲她扬了扬手,奔腾而去。
她看的笑起来,心里轻声说,严柏年,保重。
腊月家家户户在准备祭祖,已经过了十五了,陈留王去了荥阳已经好几日了,还没什么消息传回来,听说萧诵召回了在建康的裴虞。
太子如今在负责上都城内务和年底祭祖。
萧诵对太子的态度确实有些变了,谢皇后也明显感觉到了他对太子的冷淡。她也作出反应了,谢家的动作频繁。
上都城从萧诵病了开始,气氛都悄然变了。
谢家为太子造势,太子一心准备在祭祖上做文章,声称要为父皇祈福。
礼部的人忙疯了,李令俞在中转公文中,都能感受到礼部的繁忙。
至于她闹出来的事,倒是有传闻,也只是声势浩大了两天,就被太子为陛下祈福的事盖过去了。
比起天家的喧闹,她的嚣张跋扈,根本不值一提。
陈润意因为护送母亲归乡探亲,终于在腊月二十这日回来了。第二日一早就来看李令俞,她正要出门,见许久不见的陈润意,惊讶问:“你回来了?”
陈润意见她意外,摸摸鼻子说:“我本来可以早回几日,可惜没赶上时间。”
李令俞:“我现在要去官署了当值,咱们等晚上再说。”
陈润意:“你忙什么呢?我父亲说你现在十分繁忙,定没空教我书画。”
李令俞也叹气:“我如今确实没空教你了,等来年春末,我闲暇了,再慢慢教你。”
陈润意丧气:“那算了,等明年再说。”
她和陈润意一起出了巷口,见陈润意不开心,就开玩笑说:“再说了,我现在教你也不合适,你总不能天天往我家里跑。让别人以为,你奔着我妹妹来的。”
陈润意被她调侃的脸一红,“你瞎说什么!”
真是个单纯的小孩。
她笑着匆匆忙忙的走了。
等到官署,曹印迎面出来见她进来,又折返,说:“你来帮我起草几份公文,分别送往御史台和吏部的。”
李令俞见他面色严肃,也不问,跟着他进屋,曹印先说:“陈留王殿下传回来消息了。”
李令俞见他没直说好还是不好,问:“可有不妥?”
曹印:“死了不止十三个书生。”
李令俞听得一顿。
“什么意思?”
“起初学子考试名额被人顶替,还有初试后,有学子无故失踪,这才引起书生们聚众。”
李令俞轻声说了句:“他们胆子未免太大了。”
曹印措十分辞谨慎,她执笔的两份帖子分别送往御史台和吏部。
曹印接着就要去宫中,给萧诵报这件事,她照例要处理公文。
等午后接到蔡荃的消息,说是萧雍近来睡不好,玄武观道人炼丹也不顺利,怕是仙家对内官写的青词不满意,话里有隐隐意思,让她抽空去北宫为圣人写青词。
她这边处理完公事,还要赶紧回北宫去为神仙写祷告词。
人间和天上的神仙都要她供奉,真的是十分的忙碌。
进北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让阿符先回去,她今晚就住在北宫。
萧雍还在玄武观中修仙,她也不去紫宸殿,就在朱雀殿中和蔡真作伴,蔡真久不见她,攒了很久的八卦,没处输出。
她在写青词,蔡真在给她讲,圣人不喝泉水,要采松针上冬雪,煮水泡的茶,结果今冬都没下雪,来年就没有无根水……
起初她还在想,什么德性,干净的山泉水不喝,富含矿物质的井水不喝,非喝那下雪的水,风雅是风雅,但是那真的不干净……
想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今年冬天一场雪都没有,那明年的春麦怎么办?
蔡真还在讲萧雍那些神经病一样的爱好,她的青词也写完了,已经很晚了。
她看着青藤朱砂字,文辞瑰丽,华而不实,萧雍要虔诚地献给神仙,为保佑他长生,那凡间的百姓怎么办?
蔡真送她回东明殿,两人一路上窃窃私语,出了殿,还听见远处的护卫换防的声音。
蔡真见她一手捏着脖子,就说:“大人这些时日肯定很辛苦。”
李令俞叹了声:“忠君之事,不敢称辛苦。”
等回了东明殿,蔡真也要回去休息了,李令俞去看苏绎,见他不在,她又回来,不多会儿听见苏绎回来了,他特意过来找她。
进了屋就问:“陈留王殿下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李令俞愕然:“出什么事了?”
不是羽林卫都跟着的吗?
苏绎皱眉:“有些麻烦,此时牵扯到兖州的人。”
兖州自古有矿。
“殿下如今在哪里?”
苏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伤势不知。”
李令俞:“太极殿怎么说?”
苏绎沉默了片刻,才说:“陛下大概是不知。陛下至今还在卧床,太子在准备祭祖之事,谢皇后同谢大人协同守着四门。”
李令俞怕萧鋆出事,问:“太后呢?太后总不会不知道。曹贵妃呢?”
苏绎见她焦急,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仿佛心里有个声音说,到底是萧家血脉……
李令俞只是想,和萧鋆相识那么久,他算得上是个君子,总不能在她眼皮底下看着有人不肯救他。
苏绎:“北宫也是刚得到消息,刚给华林园送了消息。圣人的意思,是说人回来就直接进华林园。”
李令俞长舒了口气。
“这怕是不妥,那……”她还是怕人进不去。
“有太后娘娘在,没有不妥当。”,苏绎的意思很明确,萧诵的意思和谢皇后的意思不重要。
北宫只认圣人和太后。
第二日一早,李令俞得了命令,领着神策军在东建春门外,迎陈留王一行人,陈留王一行人自东而来,她要将人护送到华林园。
此门进来,入华林园,要路过东宫。这条路并不好走。但其他路太绕行了,耽误时间。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她已经清点好人马,领着段功等人马出发,穿过阊阖门外的大街,这些时日因停了早朝,天未亮时,街上并没有什么人。
也只是宫门的羽林卫换防,见了他们这一行人,十分戒备。
一刻钟后,皇后和太子便知道了她出了建春门,也知道她带着人马去接陈留王。
谢惠荫恨李令俞坏她的事,怒道:“她李令俞想干什么?想反了不成?”
萧祁:“我且去和父皇说。”
“不,你父皇还在养病,不要去烦扰他。”
谢惠荫自来受萧诵保护,也大多只是小心思。来回踱步后,生出一些大胆想法来,陛下这些时日,也不见太子,太子日日忙着准备祭祖,为他祈福。陛下再没像从前那样对太子和颜悦色。
“羽林卫巡城,若是遇上神策军,起冲突也未可知。”,谢惠荫大胆地说。
太子到底惧怕,劝说:“北宫有圣人在。”
谢惠荫:“圣人说起来,那也是羽林卫和神策军起了冲突。”
她心里生出的急迫,萧祁不会体会。
李令俞将人分成两队,一部分在城外去接,一部分人在建春门内接应。
她带着人出城去接萧鋆了。
等天光大亮,在城外二十里处接到人,萧鋆人在马车里,还在昏迷中。
李令俞也不敢多问,以免耽误时间,扬手起程,神策军和萧鋆随行的羽林卫双方交接的很顺利。
但在建春门进来时,却被挡在门外。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守门的禁军只说,没有当天当值的参将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城。
她冷着脸发了狠,一手握着青鱼符,一手拔了雁翎刀,指着那人,问:“认识此物吗?若是不认得,那就提头和我到太极殿去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