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送礼
陈侯的生辰将近, 她答应了为陈侯画像,不好不去。沐修前一日让李忠去送信询问合适的时间。陈润辅当时给李忠回复第二日就可。
她第二日一早她背着大工具包出发,陈侯府上占地极广, 和亲王府邸规格一致。等她到的时候,府上已经有很多人了,陈留王见她来, 笑说:“小李大人终于来了,我可大清早就来了。”
她笑着行礼, 抬头就见裴虞和世子陈润辅从屏风后出来。
她今日就是个画匠,如今在朝臣眼里,她四处结交权贵,和一心攀附的小人没什么区别。
陈侯十分好说话,和气说:“小李大人只管吩咐就好。”
李令俞问:“侯爷想坐在哪里?”
陈侯问:“不过是张画像, 有什么不同吗?”
“还是有些不同,若是单独的半身像, 那就坐在书房里也可以,若是想丰富一些, 也可以坐在花园里。”
陈侯看了眼陈润辅,略迟疑片刻,说:“那就去花园吧。”
一众人移步花园,路上陈侯和裴虞闲聊, 问起卫国公, 裴虞说:“家父腿疾难缠,雨天后就会腿疼,如今一心养花, 花园里牡丹成群, 改日等小李大人有空了, 也请到我家园子里,绘一副百花图。”
李令俞跟着提着工具的仆人,只当作没听见。
没想到裴虞特特回头问:“师弟可否赏脸,改日给家父也画一幅?”
李令俞随口说:“改日说吧。”
裴虞大概也觉得陈侯府上说这个不合适,再没提起。
李令俞坐下开始打开工具包,两张羊皮缝合的现代工具包,她连画框都背着。
“世子是想要半景,还是全景?”
陈世子问:“那就全景吧。”
李令俞看了眼院子外,就说:“那就请侯爷坐在那里吧,景色鲜亮些。”
陈侯和几个年轻人在聊天,她坐在一边叮叮当当的钉麻布,像个木匠似的。
前些日子她调出了颜料,准备试试油画。
几人见她钉框,陈留王问:“是要画在布上吗?”
李令俞:“不过是一种画法,和纸没区别。”
等陈侯坐好,她也坐在对面,油画起笔根本就看不出进度,远处的景色很广阔,
几个长脖子观众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随意涂抹,好像很随意,而且毫无章法。都觉得极为怪异。
她看了眼大半的空旷,和世子说:“世子也可入画,几位贵人都可入画。”
陈侯听着得趣,就说:“那就进来吧。”
几位挪过去,或站或坐,大多是侧身,只有陈侯正面面对李令俞。
她起笔将人物定好,布局已定,开始给陈侯画像,人物的远近,神态,光线,陈侯微微侧脸和几个年轻人说着话。人物是关键,看画的人一眼看过去就会知道陈侯是主角。
她坏心作祟,陈留王两手靠背,陈世子看着陈留王,也是正脸。
裴虞就是向前探头,被陈留王挡住脸的路人甲,这样就不用给他画脸。
这样整体看起是很和谐,只是若是细看,本人介意的话,其实还是属于瑕疵。
直到午膳时间,她才初定了每个人物的神态。
陈侯午膳时,特意招她问话,她坐在下首,陈侯问:“听闻你自小拜在宋彦光门下?”
“是。”
“南山书院的丹青一脉,果然了得。”
她答:“是。”
“你家中可有兄弟?”
“臣家中没有兄弟,只有几个妹妹。”
陈侯似是感叹,说:“听润辅说你们年岁相当,不好送你什么,就让人送了些礼给你妹妹们。”
李令俞也没当回事,顺着说:“长姐已出嫁,家妹只小我几日。臣代家妹谢陈侯和世子谢礼。”
陈侯并不善言,之后也没再问别的,午膳后他还有事,没有再去园子礼,另外几个人午后还要给她做模特。剩下的需要她自己慢慢完善。
陈留王看到画后忍着笑,大概觉得有些不地道,笑着说:“就不能让景宜换个位置吗?”
陈世子也笑起来。
李令俞故意说:“大约是不用吧。”
裴虞偏头看了眼,倒并不恼,撇她一眼,李令俞和他对视后,淡定的低头。
裴虞不见恼怒,问:“师弟这技艺,又是和谁学的?”
李令俞头也不抬答:“许是,梦里和神仙学的吧。”
陈世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裴虞看她一眼,:“师弟的际遇,确实说是遇上神仙也不过分。”
裴虞见她手顿了顿,却什么话没说,再没回嘴。
午膳后李令俞继续画景,人物可以后期补充,景色却是固定的。
麻布做底,颜料耗费很大,颜色的真实度,和色彩的饱和度都很高,油画自有油画的妙处,眼可见的,逼真生动。
午膳后,她一个人仍然坐在园子里画画,陈留王有事回了华林园,陈润辅也有事,只有裴虞身边陪着几个侍从,进了园子,坐在李令俞身后,李令俞当作不知,一心只画自己的,裴虞自小也是诗词才子,也自认为小有薄名。
但在李令俞面前,即便他的丹青也曾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但他也实在要脸说不出来自己丹青可与李令俞一比。
李令俞的景色画的很快,几乎一气呵成。
裴虞问:“师弟如今万事缠身,还能如此心性,实在难得。”
“如此心性?”,李令俞回头看裴虞一眼,又回头去画。
裴虞:“师弟如今可称一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
李令俞:“那裴大人还是有话直说为好,不用和我这样兜圈子。”
裴虞就喜欢看她嘴硬。她若不搅进来,太子如今怕还是不好脱身。
李令俞也不再搭理他,她自己心里清楚,太子一脉因为两宫新起的争端,已经隐退,可以说是她顶了太子的雷。
裴虞还能不要脸来撩拨她,看她在这个死局里怎么出来。
裴虞见她有些恼怒,笑起来,了然笑笑,和她告辞后带着人施施然走了。
傍晚告辞时,陈侯府上派了人送她,她不用再去,只需家里完成此画就可,再加上她现在确实没什么时间。
陈侯府上也能理解,尽管这次没有收人钱财,但受人之托,她还是当作一桩买卖来做。陈侯差人特意送了她一箱礼物。
到了家,才发现里面大多是女儿家用的首饰之类的东西。
李姝帮她整理东西,奇怪说:“怎么会送哥哥这么多的女儿家用的东西?”
李令俞不在意地说:“大概是知道我家里妹妹众多,送我无非就是些纸笔,送你们才是锦上添花。这是兄长给你们换来的。”
李姝看着一整箱的首饰,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哥哥确实做官了。
还是结交了权贵的高官。她生出一种惶恐,以后也不能和哥哥像从前一样亲近了。
李令俞还在灯下补画,和李姝闲谈:“等过些日子搬家了,阿姝就能有自己的书房,到时候喜欢的书、字画,统统都可以摆出来。”
“那哥哥呢?”,李姝急着问。
“我?我还是照旧,多了几个往来的同僚,多了上门求字画的人,无甚变化。外书房往来人杂,不适合你们几个呆了。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家里的女儿也都金贵着呢。”
李姝握着一支紫玉的钗皱眉想,这也太过于华贵了。
李令俞并不管这些,阿符和她商量新房布局修葺的事。她将整个前院和后院开了两道门,她独居后院,前院左右开侧门,方便女眷们出去。
这几日匠人们正在按照她的设计,正在装地暖。
烧不出琉璃,就不能装玻璃窗,她就将一排书房改成落地窗,做成日式的推拉木窗。起码夏日能彻底拉开,挂上竹帘。
阿符一个人忙不过,她给了钱让他自己看着安排吧。
阿符做事有章法,那边家里的仆人都准备好了。
陈侯生辰,原本她和陈侯没有交集,是不会邀请她的,但是因为求画,陈侯生辰宴,她也被邀请了,但是因她要去北宫当值,并无空暇,她就让李忠去送了画。
等进了北宫,蔡真却问:“郎君没有去陈侯府上贺寿吗?”
李令俞:“今日要在殿里当值,寻一些书,所以没去。”
蔡真跟着她进了藏书殿,见她流利爬上梯架,仰头看着她从上面抱了几本书下来,才接着说:“今日蔡督事和苏督事都去陈侯府上送寿礼去了。圣人极宠爱这个弟弟,每年生辰,圣人都会让两位督事一同去送礼。”
李令俞心说,这就叫极疼爱?
那一母同胞的庐阳王呢?他心里是否愧疚过?如今对陈侯亲如兄弟,恩宠不断,是否会想起曾经的亲弟弟和自己的儿子?
遂安抚蔡真:“不用着急,等再过几年,就轮到你出去祝寿了。”
她抱著书进了自己办公室,开始抄书,却不知她那一幅写实的人物群像油画,成了寿宴上的焦点。陈世子早上收了李忠送来的礼,就立刻让人打开,当时书房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陈侯坐在上首笑呵呵和人说:“这么大的人了,整日胡闹,又说是求了一幅画做生辰礼。”
几个相熟的宗室老王爷恭维道,世子纯孝云云。
待陈润辅拆了外层的麻布,一副典型的西式人物景色跃然而出。
陈侯坐在最中间,两手随意放在膝上,姿态从容和旁边的儿子交谈,陈留王侧身,裴虞在后,人物之间主次有别,十分和谐。
在座的都很难形容这样露骨逼真写实的画法,甚至不远处回廊下浇花的园丁,虽然栩栩几笔,也十分生动。
此画立刻被挂在书房的正堂,凡事进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谁也没想到,这场寿宴,最有名的居然是没有到场的李令俞。
李令俞抄书一直到下午,送礼的蔡荃回来见她坐在殿里抄书,诧异问:“小李大人今日怎么没有去陈侯府上?”
李令俞:“早晨记起给圣人写的青词还没有完成,万不敢耽搁。”
蔡荃失笑:“只要不催,就不当紧,大人过于谨慎了。”
李令俞笑笑,没接话。
蔡荃又说:“今日小李大人出尽风头,陈侯极喜欢小李大人的那幅画。”
李令俞:“不敢,陈世子纯孝,特意托裴大人,一同上门求画。”
蔡荃:“怪不得。”
裴虞在画中,却不曾露脸,今日在场的人倒是猜想了很多可能。
蔡荃也是闻所未闻,对那画十分喜爱。
“今日老奴才算是见识了大人的丹青之妙。”
李令俞不想谈起那些,应声:“只是少有人会这样的画法而已,当不起大人这样的称赞。”
蔡荃见他兴致不高,问:“可是前头的官署遇上了麻烦?”
李令俞又说:“倒也没有,近日曹大人告假,所以下官才有时间来北宫当值。”
蔡荃一直知道她是个稳妥的性格,尽管她年纪尚小。听得十分欣慰,便上紫宸殿复命去了。
李令俞特意在找宗族记录,庐阳王,是圣人的最小的弟弟,当年和圣人关系最亲厚,圣人一登基就给他封王封地,他的封地就在江南,地域广阔,可以说是当年最富庶的王爷。河间王游江南就住在他家里。
她正看到关键处,只听见身后耳畔传来声音:“郎君……”
她一个激灵,心都快跳出来。
蔡真没想到她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忙跪下说:“奴该死!”
李令俞闭着眼:“是我该死,我早晚得让你给我吓死。”
蔡真见她也不是真生气,低着头说:“圣人宣郎君觐见。”
李令俞放下书,缓了会儿才问:“说什么事了吗?”
毕竟哪位祖宗可一直不想见她。
蔡真摇头:“这倒是没说。”
她心里叹气,轻声说:“走吧。”
萧雍一身道袍,坐在玄武观内,丹药道士正在炼丹,李令俞瞧了眼,真是浪费好东西。争取早日升仙吧,神仙就爱你们这些不怕死的人。
萧雍坐在殿内上首,正在看花册,快七十的人了,精神抖擞,一双眼睛里承载了几十年的江山社稷,完全看不出将近古来稀的老态。见她进来,就说:“免了那些虚礼吧。”
李令俞便听话,坐在下首,心里还奇怪,他今日为何如此好说话,对她这样和颜悦色。
只听他问:“听闻,你给陈侯画了幅极出彩的画像?”
“不敢自夸出彩,只是世子求画,尽力而为。”
萧雍:“我倒是想瞧一瞧。”
李令俞脱口而出:“改日让陈侯带……”。
她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位祖宗是想要一幅一样的,或者是更好的,瞧这帮嘴碎的奴才,真是烦死个人了。
萧雍的意思很明显,见她领会了君心,所以就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
她一时间心烦至极,最后也不得不说:“愿为圣人效劳。”
这时苏绎从观外进来,见她在,给萧雍行完礼,笑着恭喜她:“小李大人怕是今日上都城里最有名的人物。”
“不敢。”
苏绎丝毫没有听见李令俞心里的烦,继续说:“我今日见了后,才算是见识圣人的慧眼,小李大人那幅画当真是无人不称赞。”
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萧雍也给苏绎面子,笑说:“是嘛?你们一个个进来,把她夸的神乎其神,那就改日让慵之将画带来我瞧一瞧。”
李令俞很难想象,他如今坐在上首,轻言慢语,把陈道止当亲兄弟,演绎兄弟情深。而十几年前,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轻描淡写下令诛杀了儿子和亲弟弟满门。
主仆二人还在互相恭维着,李令俞一个人木木的坐在那里。
直到丹房里道人的丹炉要开炉了,开炉祭青词,萧雍要去修仙,李令俞才终于得以告退。
他下山在紫宸殿下面遇见陈留王,陈留王见她,十分谦和有礼的给她回了一礼,并说:“今日见了小李大人的技艺,才叫开眼界。当真是技艺卓绝。”
李令俞矮他一截,微微低头答:“臣惶恐。”
陈留王见她不抬头,问:“小李大人,是不是觉得,这满朝的人,十分令人生厌?”
她惊讶抬头看他,见他面色温和,十分真诚。
陈留王又说:“小李大人必然是早慧,几乎没有少年恣意之态,全然小心翼翼。其实大人大可放肆一些也无所谓。”
李令俞低头,她自己也察觉到自己的破绽了。
她回头望了眼巍巍宫殿,还是含蓄说:“殿下说笑了,我一个罪臣之子,能在圣人面前当差,本就是天大的恩赐,自然是谨慎才是本分。”
陈留王却觉得她听明白了。
微微一笑,说:“小李大人不必和我这样客气,大人有事就去忙吧,不耽搁大人了。”
李令俞:“殿下称臣名字就好。”
陈留王顺着说:“我本就年长于你,那我就称你一声幼文,也不算是占你便宜。”
李令俞应了他的话。
陈留王又说:“幼文分身乏术,我的画并不着急,前路难走,还望保重。”
李令俞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不论真情假意,她都领他的情。
等傍晚回去后,李忠有些无措,倒座的房间里满满当当全是礼物。今日收到很多礼,全是朝中贵人送来的。
李令俞想,这股莫名的风大概会刮很久,毕竟萧雍也要油画。可惜她没有人保驾护航,注定不能借这股东风。
她说到底,还是萧雍的私臣,萧雍随意处置她,可她如今不想仅仅做私臣。
她想站在前朝,手握权柄,和那帮算尽人心的男人们一较个高下。像从前一样,可以把那些堂兄全都抓在手心里。
她不想让别人随意主宰她的命运,不想别人随意就能舍弃她,她只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阿符晚上回来,和她汇报:“那边的地暖明日就可以完工了。再就剩园子里的花木,那些可以后期慢慢栽种。”
“那这几日让那边门窗打开晾着,我让她们先准备准备,等漆散的差不多了,就搬家。这边太过紧窄,也不是长久之计。”
第二日依旧是个阴天,没等他出门,陈侯的谢礼就到了,这次比上次更夸张,来送礼的竟然是陈侯的小儿子,他名唤陈润意年纪和李令俞相仿,他和哥哥陈润辅完全不同,一身江湖侠气,犀渠玉剑,白马金羁,是年纪正好的少年郎。
在门外遇见正出门的李令俞一身官服,急急下马,忙说:“李大人竟然要去当值?我是来拜师的。”
李令俞听得失笑:“这位小郎君说笑了,天下大儒数不胜数,某何足挂齿。不知你是?”
陈润意这才反应过来,忙说:“在下陈润意,陈侯是我父亲,我今日奉父亲之特意来给大人送谢礼,还望大人能收我为徒!”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很久没见这么鲜活的男孩了。
“不敢当小郎君之言。”
陈润意却固执说:“那些酸儒可画不出那样栩栩人物,我父王极喜爱那幅画。”
两人站在门口说话,李姝正出来给他送准备好的午饭,后来知道她有时候没饭吃,李姝经常给她准备便当。
陈润意看到李姝,几乎脱口而出:“夫人……”
他身后的老管家见他不像样子,立刻扯了把陈润意,忙说:“侯爷派老奴来送礼,多有叨扰……”
李令俞接了装饭的袋子,和转身避走的李姝嘱咐道:“先收拾东西,忠叔今日会搬一些家具过去。”
李姝点点头就走了。
陈润意被老管家拉了把,又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又说:“是我口无遮拦,李大人不要怪我才好。”
李令俞不在意摆摆手说:“不当真的误会,谢侯爷的抬爱,我今日当值,不能逗留了,若是改日定请两位小坐。”
陈润意忙说:“那我明日再来。”
李令俞见他丝毫不讲官场那套话术,直率纯真,也忍不住笑起来。
老管家替自家郎君圆场:“我家郎君年幼,还望小李大人不要计较。”
李令俞:“小郎君青春年少,世子才学厚重,侯爷后继有人。”
老管家听着也很满意,打交道就喜欢这样互相来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