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起风了(1 / 1)

我就是不讲武德 顾青姿 772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4章 起风了

  她不在前朝行走, 直独来独往,无亲无故无友,自然不知朝堂的消息, 前朝百官为了太后的生辰,已准备了半年之久,使尽花招。甚至有人提出, 为太后积福,大赦天下。

  也不知这是谁提出来的, 从开始三两声,到最后竟然,集结成了一片不小的声音。

  萧诵坐在上首,听着底下的人言,看着底下的人心, 就是不言语。

  他心里清楚,御史台为什么这次装聋作哑, 御史台要保杨勃,可他偏想杀杨勃。

  他甚至能放过王伯纶, 但是不能放过杨勃。其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州的赤贫,他知道,太昌朝的开始,江州就是凶地。杨勃偏偏为了河间王, 想揭开这块顽疾。

  着实可恨。

  他看着御史中丞站出来, 其他人随着御史台站出来,最后连中书令也复议。

  他垂着眼,最后懒懒的应了声:“准了。”

  耳边传来山呼海啸的恭赞之声, 让他突然觉得有几分寥然。

  河间王, 他的三哥已经了死了十三年了啊。

  当年久负盛名的储君, 也不过如此……

  李令俞和蔡荃核查过礼单,蔡荃还有事,要将这名单呈给圣人,最后的寿礼由圣人定夺,李令俞很怀疑,最后是蔡荃做主,因为萧雍看起来对贺寿送礼这回事完全不上心。

  李令俞誊写完礼单,就回司书殿,继续打扫卫生。等回去,见蔡真领着一众小内官们正在晾晒书,里面已经擦洗干净了。

  她进去转了一圈,看着忙碌的小内官们,觉得这真的是有点欺负人了,早知道,她就不干活了。

  蔡真挑出来破损的书籍,给她过目,说是要对破损的进行了誊抄修补。她逐一翻看过后,这些书大都是内容扎实的技术型书籍,很多应该是孤本,比起打扫卫生,做图书修补这种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享受,她很愿意做。

  一进六月,城里人明显热闹了。

  进入六月后,袁兆宗终于搬了家,和她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她打通了花园的角门,直接能进到袁兆宗的花园里。

  袁兆宗当晚提着礼物过来感谢她:“多亏幼文替我安顿,这几日家中有人来京,正好可以落脚。”

  李令俞随口问了声:“最近城里进来了很多人。”

  袁兆宗也说:“太后娘娘寿宴,各地祝寿的贺礼都到了,各路人马进来,上都城比平日里热闹很多。家中长辈也是来送贺礼的。”

  李令俞这才意识到,太后的生辰对百姓的影响有多大。

  连同周娘子做的针线,都是老气的贺寿的花纹。

  蔡荃通知她,十五前一日不能出宫,第二日一早就要准备贺礼,然后去华林园送贺礼。

  李令俞前两日在家和桃姜嘱咐:“十五日晚上,你和桃枝两个辛苦些,照看她们几个认真写字,我那日晚上大概回不来。”

  桃姜被她看得脸红,满口答应:“郎君放心,这有什么辛苦的,桃枝总说能来咱们家,是她的福气。”

  李令俞听的心里叹气,卖身为奴,算什么福气。

  第二日大清早进宫的路上,禁军已经在主路上严查,她穿过铜驼街,回头望了眼,进宫献礼的队伍排出那么远了,可见,前一天夜里就已经等在这里了。

  等她进北宫,北宫大概是萧雍的地盘,没有城里的气氛,但贺寿的的宫人也已经准备好了,待她进了司书殿,蔡真进来说:“郎君真是心大,昨晚子时一过,宫人们就开始准备了。”

  李令俞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但笑笑什么都没说。

  蔡真年幼,又是北宫总督事蔡荃的小徒弟,和其他的宫人又不一样,性情纯真一些,边帮他磨墨,边说:“今日定然热闹,听说最近闹的乱哄哄的江州案,都因为太后娘娘的生辰,陛下大赦了。”

  李令俞立刻说:“你听谁说的?这话只此一句,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蔡真立刻反应过来了,差点跪下,“谢郎君提醒!瞧我这张嘴,总是不长记性。”

  李令俞:“没那么严重,多听你干爹的话,只记住一点,妄议朝政。”

  蔡真还是跪下给她磕了头。

  李令俞由着他磕,他若是不长记性,以后也会吃亏的。

  他写好每日纪要,带着东西,去寻蔡荃。

  萧雍并不在朱雀殿,听说是昨晚就回紫宸殿了,今日依旧要在玄武观里修仙。

  他和太后结发夫妻,到如今的永不相见,只能说权力使人少了七情六欲。

  他们这个任务并不好做,是摆明了去触霉头。

  蔡荃已经领着宫人们,带着寿礼准备出发了。

  李令俞带着写的贺词,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北宫,从大夏门直接进华林园。

  等他们进华林园时,华林园里的宫人已经整装待发,蔡荃在内宫中行走,已经是老江湖了,见面大多是别人给他行礼,李令俞跟着他,不动声色的观察遇见的每一个人。

  等进了华林殿,殿前密密麻麻全是人,外臣、命妇们都在外等候。

  李令俞跟着蔡荃沾了光,越过所有人,直接进殿。

  有内官通报,北宫圣人遣人送贺寿……

  一时间他们这一行人成了所有人的目光所集之处。

  一路拾阶而上,进了内殿,李令俞目不斜视,行三拜九叩礼,蔡荃祝寿,她呈贺词。

  太后曹氏年纪大了,已是龙钟之态,旁边靠坐着的是萧元婉,当今圣上和皇后也在旁边,后宫嫔妃居下首,其他宗室众人俱在下首。

  李令俞垂头没有看任何人,片刻后,最上首的老寿星哑着声音,问:“陛下,近来,可安好?”

  蔡荃恭敬答:“圣人安好,近日偶得一梦,言梦中得见仙人羽化,就连夜给娘娘撰写了贺词,这不,天亮才睡。老奴不敢耽搁,特特给娘娘送来。”

  李令俞听着这话只觉得,忒不要老脸了。

  在座的谁不知道,太上皇不愿见太后,十几年两人只隔着一墙,那就是永不相见。

  但蔡荃的话太后愿意听,也爱听,竟然笑起来,笑着说:“你向来会哄人,万不敢疏忽,快回去照看好陛下。他睡不好就会头疼。”

  李令俞丝毫听不出这说话绵软的老太太,有当年稳住朝局,力推自己儿子登基的魄力。

  这场互相圆脸面的戏,互相配合着演,谁也不戳破,这不,坐在上首的陛下萧诵不就一句话都没说,可见他也未必是孝顺儿子,萧雍也未必就是慈爱老子。

  这场父慈子孝合家欢的戏,全凭他们这帮小人物来演。

  不知怎的,老太太问蔡荃:“这就是,朱雀殿新进来的秉笔舍人?”

  李令俞听得心一沉,动作不减,出列行礼,答:“臣李令俞,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笑呵呵的,“年纪小小,倒是伶俐,你上前来,让我瞧瞧。”

  李令俞顿了两秒才起身,俯首向上走了几步,老太太看了良久,说了句:“瞧着你,竟然有些面熟。小小年纪,造化不浅,陛下向来喜爱字画,想来,你定有过人之处,今日老身就向你讨副字吧。”

  李令俞来不及想她这举动的深意,只躬身应着惶恐,伺候笔墨的宫人顺着就进来了。

  陈留王就在下首,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宫娥替她磨墨,上首的萧元婉开口说:“裴郎君当年可是名满上都,今日若是在,也来一副字,凑个成双对成。”

  皇后适时说:“今日是给母后祝寿,自然小辈们热闹些才好。”

  裴虞在这种场合都能被捧着夸赞,李令俞并不太关心这些,她只是在想写完字,她是否能退场。

  她用文征明的楷书,规规矩矩,写了首祝寿诗。

  字展示起来,其他人没言语,倒是萧诵难得夸了句:“筋骨分明,神形飘逸,小小年纪,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这话已经很给面子了,李令俞适时谢恩,裴虞就在这时候被传召进殿,见了她的字,也觉得惊艳。

  暗自感叹她在字画上的天赋,当真是无人能及。

  裴虞谦和很多,比起她的一板一眼,裴虞就讨巧多了,和太后祝寿后,和圣上皇后都问了安,最后也不过是写了首平平无奇的贺春词。

  北宫往年贺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就退下了。太后娘娘原本让北宫的人都回去了,结果萧诵话头一转,和蔡荃道:“父皇身边离不得人,你今日就不必守着了,让秉笔舍人陪太后坐坐。”

  蔡荃大概没想到陛下留人,迟疑了一瞬,立刻答:“老奴这就回去给圣人报喜去了,小郎君不识宫中规矩,望陛下担待。”

  说完召李令俞一起谢恩,而后蔡荃悄声嘱咐李令俞:“莫要慌张,万事需思量再三。”

  李令俞颔首称是。

  太上皇的先见过亲人,见过宗室之后,才是见朝臣谢寿礼,蔡荃走后,她被安排站在太后身后,算是给她面子,也是给北宫的荣耀。

  她可谢谢这个当门神的荣耀。

  殿外等候的人,这才开始依次进殿。

  亘长的流程,她站的两腿发慌,小公主似乎对她抢了裴虞的风头极不满意。和太后说笑逗趣之间都回头撇她两眼。

  倒是陈留王遥遥望着她,用眼神安抚她。

  直到众人陪着太后移步到华林园的花园里,太后由皇后及宗室命妇们陪同,宗室外臣跟着陛下退了出去。

  小公主得了自由,就寻她的不是,冲她说:“这位小郎君,好颜色。”

  身侧的陈留王听到了她的话,皱眉准备提点一句,李令俞却笑笑,答:“不敢,臣年幼不知事。”

  陈留王看了眼萧元婉,转头和她道:“李大人一笔字实在出彩,有幸见过大人丹青,改日若是有缘,当求大人一副字。”

  李令俞俯身:“臣愧不敢当。”

  萧元婉撇她一眼,似乎见她躬身的样子十分不屑,也不再寻她麻烦了,领着宫人们向前去了。

  陈留王则和她结伴,但聊的也都是些琐碎闲杂。

  花园里,是命妇女眷的交际时间,太后身边全是朝臣家眷,和年轻的小娘子们,她这才适时脱身。

  引路的内官称:“陛下召见,请大人随奴来。”

  李令俞跟着他穿过花园的回廊,遇见迎面而来的太子夫妇和裴家家眷,裴虞就跟在太子身后。

  李令俞立在一侧俯首行礼,太子萧祁性格十分张扬,驻足颇有兴趣看她,问:“你就是那个,因为一幅画一张脸,被召进北宫的学子?”

  这话十分的侮辱人,李令俞不语。

  引路的内官却有些急了,立刻跪下来叩首:“都是奴该死,陛下在西游园里召见李大人,奴引错了路。”

  李令俞想,宫里的宫人,也不是都是人精,也有不聪明的人,眼前这个不就是个笨人。

  果然太子萧祁听了这话,立刻就来气了,“孤不该走这回廊,是吗?”

  那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只管磕头,一句也不敢还嘴。

  李令俞并不多嘴,只是俯身木木的站在一侧,裴虞想看她怎么脱身,可身后的裴家女眷们,不能看这场戏,他只好出口:“殿下何必置这个闲气,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殿下。”

  太子深深看了眼李令俞,似并不把那宫人放在眼里。

  然后甩袖,大步走了,后面的女眷们都不知道前面怎么了,路过一站一跪的两人,都好奇的看他们一眼,李令俞木着脸等人都走了,见裴虞还站在那里。

  两人面面相觑。

  李令俞想,她注定会和他站在楚河两端,她出自北宫,太子就会把她当作敌人,裴家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真的不能把他当朋友。

  她面无表情,低头和跪着的宫人说:“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裴虞见他们要走,问:“师弟,都不谢谢我吗?”

  李令俞头也不回道:“我一个靠颜色,在内宫中行走的奴才,跋扈一些又何妨,裴大人就算不开口,我也无所谓,又何必平白欠人情?”

  说完带着内官大步走了。

  裴虞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都没动。

  李令俞跟着内官进了西游园,不过就是在华林园旁边的殿,外臣在此聚集,李令俞进去后,因为大都是不认识的朝堂官员,她也就只是统一的行了礼,上首的萧诵问:“太后那边如何了?”

  李令俞这话听着莫名其妙,但依言:“太子殿下携家眷,陪着太后赏花。”

  萧诵看他一眼,和在座的人道:“这边事了,那就过去吧,那边的戏也快开场了。”

  李令俞躬身一直未起,萧诵突然问:“听闻,你父亲李尚,因江州案被抓?”

  李令俞听的绷紧后背,斟酌着答:“是。”

  中书令曹印在侧看着她,她样子实在恭顺,萧诵见她谨慎,就笑笑道:“不必惊慌今日太后大寿。”

  这话没头没尾,李令俞不敢多嘴,附和:“陛下圣明。”

  大概是她像块石头,踢一脚才动一下,实在无趣,萧诵意兴阑珊,训诫了一句:“圣人喜清静,你服侍在侧,万要细心马虎不得。莫要因一笔字一手丹青过人,就生出骄纵之气。”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几乎定性,她就是凭借姿色蛊惑圣人,是个佞臣。

  大厅里的人都盯着她,有人心灾乐祸,有人不忍。她一概不知,恭敬答:“谨遵陛下训诫。”

  萧诵见她荣辱能忍,倒是高看她几分,正待说话,听外面内官报:“北宫督事苏绎求见。”

  紫宸殿督事苏绎一身深紫圆领袍,他常年都在紫宸殿和玄武观,替萧雍掌管九边将领,并巡查边军。这些年轻易不出来,李令俞根本没见过他。

  没想到苏绎人生的这样好看,他毫无蔡荃的奴气,板板正正走进来,叩首行礼毫不含糊,萧诵对北宫的宫人态度极好,尤其是蔡荃和苏绎。

  但对苏绎的态度和蔡荃又不同,蔡荃是奴,他只是和颜悦色,对于苏绎是认真,他很看重苏绎。

  苏绎也不同蔡荃一样会闲聊,只是来奉旨:“圣人醒来想寻一本典籍,李大人不在,特遣奴来寻李大人。”

  萧诵看了眼李令俞,厅里的人都看着李令俞,都没想到,圣人这样依赖她。

  李令俞垂首,就像没听见一样。

  萧诵有很多怨恨,今日是母后生辰,母后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他这样不肯给母后颜面,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来贺寿……

  最后,萧诵也不过道了句:“去吧。”

  苏绎客客气气的行了礼,领着李令俞出了殿。

  一路上两人皆沉默不言语。

  等走到回廊里,苏绎在前面自言自语:“这华林园的景,还是十几年,一点不变。”

  李令俞抬头看了眼,没接话,苏绎又说:“咱们北宫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伶俐。”

  “小臣未曾见过大人,今日谢大人提点。”

  苏绎两手背后,却说:“提点?我可不曾提点你,圣人确实寻你。只是蔡荃却因为你受了罚。”

  李令俞和他出华林园时,又遇上萧元婉裴虞一行人,有些年轻人,李令俞不认识。

  不久见陈留王也从花园里过来。

  这帮人竟然都惧苏绎,苏绎行礼:“老奴见过各位殿下。”

  几个人都不敢多言,可见苏绎的积威有多深。

  陈留王先说:“苏督事,不必多礼。”

  李令俞看了眼这几个年轻人,见裴虞看她,她立刻低头不再看。

  他跟在苏绎身后,裴虞看了他几眼,陈留王见她垂首始终不肯看他们,问:“小李大人也要回去了吗?”

  李令俞恭敬答:“圣人有事,不敢耽搁。”

  陈留王却说:“我正好去北宫送东西,我随你们一起走一趟吧。”

  萧元婉看着陈留王,回头看了眼裴虞,难得没说话。

  苏绎和陈侯家的世子爷聊了几句,这才双方点头致意作别。

  李令俞见裴虞看她,就点头说:“裴大人,告辞了。”

  裴虞心说,她果真能耐,能让苏绎亲自来接。这场戏到底让她混过去了。

  等出了大夏门,她这趟差事才算结束了,心里终于舒了口气。

  陈留王见她一直跟在身后,他自上次和她短暂交流后,李令俞就开始故意躲着他。

  他故意问:“小李大人,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

  陈留王十八岁,太子二十二岁,裴虞二十二岁。

  太昌朝的小辈们,正当好年纪,他们已经老了。苏绎心里感叹。

  陈留王:“上次失礼,生辰之日,硬是让大人陪我回府,十分过意不去。”

  李令俞已经疲于解释,低头默不作声,还没等她说话,陈留王立刻又说:“小李大人不用误会,只是见了小李大人生出亲近之意。”

  她心说,已经不止一人说我面熟,我只是生的幼小,看着无害而已,倒也不必说这种场面话。

  “不敢。”

  等进了北宫的城台道,李令俞和两位告辞:“臣要回司书殿当差,就不能陪二位了。”

  苏绎却说:“我随你去取书,殿下一人去紫宸殿便可。”

  陈留王和他们作别,路上苏绎问:“你是哪里人?”

  李令俞:“家父祖籍益州,臣就出生在上都。”

  苏绎又问:“家里可有什么显贵亲戚?”

  李令俞不解,但照实答:“没有,家母出身颍川柳氏旁支,并不显赫。我亦非嫡出。”

  苏绎看着她的脸,只觉得怪异,竟然生出和陈留王一样的感觉来,觉得她又几分熟悉。

  李令俞到了司书殿,见蔡真站在檐下。

  她问了声:“你怎么在这儿?”

  蔡真见了苏绎像老鼠见了猫,半躬着身:“奴见过苏大人。”

  苏绎笑起来:“我算什么大人,你们蔡督事呢?”

  蔡真指指里面:“蔡督事陪圣人在里面。”

  李令俞惊讶,又不是我过生日,怎么都上我办公室里来了?

  她进了门,萧雍就坐在她平时坐的椅子上,桌上都是些她平日里写的字帖,各式各样,还有一些青词、诗词,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萧雍就在看那些。

  李令俞进门,被几个人盯着只能跪下行礼,萧雍偏偏就是不叫她起来。

  李令俞低着头,心里疯狂输出,我特么就欠你们家的?给你老婆贺完寿,给你儿子一通骂,让你给我押在这儿跪着……

  蔡荃就站在桌前,心急看她,但就是不见她抬头。

  就这么过了很久。

  “那地上有什么,值得你一直盯着?”,萧雍问。

  李令俞回神:“臣不敢直视圣颜。”

  萧雍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这不写着嘛,‘臣性本善,奈何命不好!’你倒是说说,你的命有什么不好的?”

  李令俞踉跄起身,准备解释,见他生气,又复跪下,头垂得更低,这也太尴尬了,根本没法解释。

  房间里两个属狐狸的人精,看她的囧样,都在忍笑。

  蔡荃听了那句‘臣性本善,奈何命不好’直接把头迈到后面去笑了,苏绎忍着笑看着她,连萧雍都笑起来。

  只有李令俞委屈巴巴的茫然,萧雍笑骂了句:“起来!”

  她这才踉跄起来,但起来后还是臊眉搭眼的,看起来丧丧的,萧雍原本要紧一紧她的皮,让她出入内宫警惕一些。

  北宫的人出去,被人随意拦住,随意辱骂,简直丢他的脸。

  但见他这幅样子,又想她才十五岁,被她这句戏言也逗笑了。

  遂出口问:“今日遇上什么人了?”

  李令俞抬眼看了眼,蔡荃被她这个可怜眼神逗到直接闭了眼。

  “不曾。”

  萧雍见她委委屈屈的样子,骂了句:“没出息!”

  随后就说:“秉笔舍人李令俞听旨,今日起升东台内书令,兼司卫少卿。”

  李令俞站起来没几秒,又跪下。

  比仰卧起坐都利索。

  她听得心惊,北宫竟然会有如此大权力。

  这位太上皇也不是唐高祖之辈,如此看来,他不理朝政,但有如此权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四方边将,皆听他号令。

  怪不得她总觉得朝政如此怪异,新老权力交替,原来百官至今都在站队。

  苏绎和蔡荃躬身都答:“臣谨遵圣意。”

  李令俞没想到去了趟华林园,回来直接一越三级升官。

  这还不算,随后她奉旨陪着萧雍在外散步,两个老狐狸精跟在后面,萧雍和她嘱咐:“内书令隶属东台,到时候你去报道,若是没有什么差事,这秉笔舍人你照旧做,明白吗?”

  她的官职基本就是挂职,不用她管事,尤其是不用去前朝。这也变相的给了她事急从权的机会。

  她恭敬的称是。

  萧雍望了眼远处,最后意兴阑珊道:“行了,回去吧。”

  说完就回紫宸殿去了,苏绎在走之前恭喜她:“恭喜小李大人。”

  她难看的笑笑,也不知道这个升职,站在人家父子隔空对打的浪头上,会不会被一个浪头掀下来。

  苏绎见她这幅样子,觉得甚是可爱,伸手拍拍她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等人走后,蔡荃才说:“这就去宣旨,明日又是个雨天。”

  李令俞看了眼天空,已经下午了,毫无云彩,哪来的雨天?

  她不知道,她在前朝殿内,是是非窝里的主角,人人称一声小李大人。

  太后寿宴当晚,阊阖门外的铜驼街有烟火表演,宗室和大臣命妇们留在宫中,一直要等宴会阖烟火表演结束才能离开。

  陈留王回到华林园时,已经傍晚已过,他这人向来少排场,因为曹贵妃常年抱病,所以萧鋆极少参加内宫宴,又因曹贵妃就住在华林园陪曹太后,已经多年没有出国华林园了,所以萧鋆大多时候都在曹贵妃处侍疾。

  等他进了大夏门,见太原王萧炯带着人在回廊外的湖里划船,已经暮色四起了,萧炯见他来了忙说:“二哥等等,我正等你呢。”

  萧鋆站在湖边问:“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萧炯:“他们都在太后娘娘的殿内看歌舞,我是溜出来的,倒是裴虞那厮好像出宫去了。”

  萧鋆问:“裴家人呢?”

  “不清楚,好像都在。”

  太子萧祁坐在下首,陪了太后一整晚,谢皇后也陪在侧,

  但今晚上都阊阖门外也有烟火表演,裴虞就顺势外出去左卫府当值。

  今日的太后寿宴,暗云翻起,众人各有心思,朝堂都不安稳。

  ……

  李令俞一身官服出宫,手里摸索着萧雍赏的那块青玉,在街上一路走回去,今日街上行人纷纷,府衙的府兵已经在巡逻,为晚上的烟火表演做准备,商贩们忙碌之余,还会和她这个闲散过路的官人问声好。

  她冲对方笑笑,买了些熟食提在手里,一路回去,到门前,见李忠在门口挂了灯笼,她站在门外仰头看着,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李忠出来见她仰头看着灯笼,半晌不动,问:“郎君这是看什么呢?”

  李令俞摇摇头;“没事。”

  她进了门,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忠叔,明日之后,怕是会有很多请帖和送礼的,你照实收下造册,若是写字不清楚,让桃姜帮你。”

  李忠问:“这是?”

  她头也不回答:“我升官了。”

  李忠听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而后大喜。

  她前一晚没回来,几个小朋友都在她书房里,她书房隔壁是一间小杂物间,花园旁边的厢房空着,孩子多了,空间不够用,她就想重新装修,只是一直没时间,也就撂下了。

  阿竺见她回来,忙说:“郎君快进来吧,看这天,明天怕是要下雨了。”

  她仰头看了眼,一个人自言自语:”当真有雨吗?”

  提着吃的进去,桃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冲里面的人喊:“小娘子们,郎君又给你们买零嘴了,快出来吃吧。”

  她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李姝出来见她张望,问:“哥哥看什么呢?”

  “阿竺说明天有雨。”

  李姝催她:“哥哥别看了,快进来吃饭吧。”

  她换了身短衣,就坐在书房的窗口吃饭,边吃边检查功课,李姝的字经过袁兆宗指点,颇有长进,李毓的静物素描,已经对光线有了很敏锐的把握。

  李朱认识了第三百字,开始阅读流利。李菱才启蒙,由桃姜和桃枝哄着教,学了不到五十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也不错。

  李逸还小,大部分时间都由罗娘子照看。

  李姝催她:“哥哥快吃吧,吃完了再看。”

  她本就没胃口,随手放下筷子,问几个小的,“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李毓问:“什么都可以实现吗?”

  李令俞:“倒也未必。”

  李毓略失望,李令俞摸摸她的头,她一害羞扭头说:“哥哥不像话!”

  李令俞笑问:“怎么不像话?”

  李毓认真说:“书上说,君子少言、博文、好学,我看书上说,读书人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里苦读,不像哥哥整日笑呵呵的,还整日和我们混在一起……”

  “毓娘!”

  李姝出言打断她,觉得她口无遮拦。

  李令俞手里拿着李朱写的字帖,若是按照书法来评,尚未入门,但胜在写得认真。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她看着字慢慢笑起来,君子,她偏偏就不是君子,为何要守君子之道?

  这世道没有给小人物留活路,她只管让自己活得舒坦就行了,并不想做好人,也不想做谁的脊梁。

  奴才也好,佞臣也罢,她一点都不在乎。

  李毓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站在李姝背后,低头不敢再言。

  李令俞满身寂寥,起身淡淡看她们一眼,心里提醒自己,有些麻烦该背,还是要背着,若是她不做这个家的脊梁,这些孩子们就没活路。

  她最后也只是淡淡说:“我今日累了,就不看书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说完一个人出门去了。

  几个孩子从没见过她这样,她向来脾气好,宽容又贴心,乍一下变了脸色,都开始惧怕。

  李毓立刻开始哭,李姝揽着她,又怪她却又哄着她。

  桃姜有些生气,听她们这样说郎君,就开始不痛快,在她眼里,再也没有比郎君还好的人了。

  她绷着脸低头不语,边收拾书房里的东西,边催说:“小娘子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奴要收拾房间了。平日里不论多晚都是郎君自己看完书,再亲自收拾这些纸笔。这些时日郎君忙碌,半夜才睡,天不亮就起来了。娘子们如今好过了,但也心疼心疼郎君,她也不过才十五岁。”

  李姝被桃姜训的难受,领着几个小的回去了。

  李令俞倒也不是生几个小孩的气,只是单纯心情不好。在想着升官的事,这个浪头怕是很难坐,怎么就让她赶上了呢。

  阿竺进房间见她趴着桌上,阿竺问:“遇上事了?”

  她扭头看着阿竺,难得撒娇:“阿竺,我遇上麻烦了。”

  阿竺问:“什么事?”

  “今日给太后祝寿,回北宫后圣人就给我升了官职。”

  阿竺大概没想到她的工作环境这么复杂,半天惊疑不定,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日开始,我就隶属东台,两宫关系很紧张,看来明天的雨不小。”

  我一个人要淋两家雨,我不命苦,谁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