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帐暖
一炷香的时间虽然短暂, 却足够给彼此定住心神,哪怕玉无缺已精疲力竭,能见鹤不归一面, 将大计说定, 霎时就恢复了大半精气神。
不过但凡大家不瞎, 定也瞧见在天际搅弄风云的蠃鱼魂魄了,旁人必然会有诸多揣测,且一定会联想到将蠃鱼手刃的鹤不归师徒上。
玉无缺道:“即便传去的信笺尚未得到回复,可那藤蔓确凿长在这,我想龙脉多半就在脚下,山火蔓延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 实在无法, 才将蠃鱼放出来的。”
“十万火急的情势, 唯有蠃鱼的能力可解燃眉之急, 再聪慧之人也算不出突发情况,你处理得很妥当。”鹤不归道,“况且今日之计来得突然, 若无藤蔓这须弥空间就开不到这里, 且我并未料到他们要放火烧山,若非你及时降雨压下山火,此计根本不能成行。”
玉无缺也不知道鹤不归是当真的还是想宽他的心, 笑着打趣:“所以徒儿还算立功了?”
“大功一件。”鹤不归笑道, 心里暗暗补充, 也算师徒俩心有灵犀,掐在最关键的节点, 把差点塌下去的链子一节节扣上了。
确实十分冒险, 也完成得很漂亮。
玉无缺趁机讨赏:“那回去可有奖励?”
“有。”鹤不归捏住他的嘴,“奖什么我说了算,不许提要求。”
玉无缺眯着眼笑,不住点头,一动作伤口又裂开,血沫子往下滑,烧伤处大片水泡,看着让人实在心惊。
鹤不归很是自责:“我不该放你一个人去,外伤来不及处理,事情了结就立即回家养伤,记没记住?”
“这般唠叨,是心疼我了。”玉无缺龇牙咧嘴地哼哼,“真的好疼啊师尊。”
“疼就别动!”鹤不归少有地手忙脚乱起来,摩挲了半天才从衣袖里找到自己前几日吃的止疼散,掰着玉无缺的嘴就倒了半瓶,“不许吐,止疼止血的,起码撑到木青君来寻你为止。”
外伤不至于致死,若是玉无缺一个人,更不至于哼哼唧唧折腾,哪怕砍断一臂他这倔驴性子绝不喊一声,偏偏对着心上人的时候,越瞧他心疼越想放任自己软弱片刻。
断头流血都不要紧,能换来鹤不归稍许的温柔关切就很值得。
须弥空间趋近崩溃边缘,鹤不归还有要紧事要做,只好松开玉无缺,交代几句便将人推了出去。
再次置身大雨瓢泼的万古青林,玉无缺背靠大树,享受着雨水浇注面庞,将一身血水冲刷干净,唇边柔软的触感尚在,那人的气息依旧留在鼻尖。
今夜也不是那么难熬,今夜总算是过去了。
待木青君带着宗焕等一干僧侣赶到万古青林时,蠃鱼魂魄刚刚散去,带走了密布浓云,眨眼间星子漫天。
玉无缺昏睡在树下,脚边零散着五通神的尸块和傀儡碎片,周围不是爆炸造成的土坑,便是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刀剑痕,可见战况激烈。
木青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反复探过玉无缺脉象才松了气。
他虽然身上伤得惨不忍睹,气息尚稳,只是精疲力竭昏过去了。
……
山火彻夜洗礼后,万古青林再不见一丝青色,焦枯的枝干随处可见,连未遭到波及的绿地和青苔也像是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生命力,化作一地的枯藤和灰石。
上清观的弟子用了一夜的时间冲刷山门殿的血迹,死去的弟子葬在了后山,这里也不再是风水宝地,枯枝败叶很是难看,尤其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进来,雾霭穿过黑黢黢的枝丫竟染上一层深冬的萧条气息。
“咚——”
古钟撞响,人人才反应过来,慌乱又惨烈的一夜,彻底过去了。
玉无缺心安理得地睡大觉,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抬上飞甲的都不知道,等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飞甲以极快的速度往天极宫飞,路程早已过半,而他昏睡了三天。
空知正在给他换药,见人醒了便同他解释,木青君还要帮着上清观处理事务,岳庭芳遭逢变故一时半刻也不肯回山。
所以他们二人留在了上清观,鹤不归急往近处调派来的飞甲这次只接走了玉无缺一人。
至于山门殿前的事,他听着空知转述,说后来张茵茵带着人就下山离去了,五通神来得蹊跷却也从宫主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神女起了传送法阵将此人送来,为的就是放火烧山,一切都有迹可循。
要说他们的目的为何,空知道,晨起听闻啸月楼传来消息,在万古青林烧过山火之后,不死城再次发生异动。
禁制又减弱了许多,万鬼嚎哭之声冲天刺耳。
神女目的不言自明。
空知叹气:“师尊收到你寄来的藤蔓,猜测那里也埋藏龙脉,可惜还是被神女得手了,师兄这次白辛苦一趟,还弄得浑身是伤。”
玉无缺憋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只淡淡地说他尽力了。
飞甲疾行七日,直入浮空殿,一小纵队傀儡扛着担架将人直接抬进了主殿卧房。
玉无缺倒是没想过有这等待遇,人已经被塞进被窝躺好,他还有些不敢相信,抓着空知不让走:“别呀,我这几日都没好好洗过,脏兮兮地躺着,一会儿师尊连床都不挨了。”
空知觉得他是恃宠而骄,反问道:“那师兄是不想在这,要回自己屋?”
那不能够,坚决不回,玉无缺道:“我要沐浴,你帮我洗干净。”
空知嫌他烦:“你要求还挺多,这几日我伺候你还不够累呢。”
“等我好了我还得伺候你。”玉无缺催他,“快些快些,弄热水来,你师尊是讲究人,别给他机会嫌弃我。”
“一身伤不好沾水。”鹤不归披着薄衣从后院进来,净了手坐到床边,好好打量他,“恢复得还不错,都有力气拌嘴了。”
“过来。”玉无缺拍拍床边,示意他坐近些,“之前没看够,师尊修养数月,气色当真好了许多,我得多看看你,好得快些。”
“油嘴滑舌。”鹤不归笑着弹脑瓜蹦,“哪学的臭脾气。”
空知自觉多余,赶紧识趣地退出卧房,「砰」一声将门关紧。
鹤不归往门外瞥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大白青天的又不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将门关得死紧,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想归想,他还是坐近了些,让玉无缺将自己的手牵住。
玉无缺偷偷探了脉象,摩挲着滑嫩白净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捂着道:“许我在这里住多久?”
“看巫宫主的意思。”鹤不归道。
玉无缺愣了下:“关巫行雪什么事啊?”
鹤不归道:“他住在夏雨苑修养,此事最耗费心神的是他,到现在都不能下床,且又不能让旁人知道,所以便让他住到浮空山了。”而且还有个去到哪里要跟到哪里的萧旗,半步不肯离萧旗的萧熠,三个人往客院一挤,向来没有给外人准备客院的浮空山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所以玉无缺就只能和自己住,这非常合情合理。
玉无缺:“……”
“你那什么表情。”鹤不归问道,“不想在这,要回去?行,一会儿就将你抬走。”
“不走不走。”玉无缺抱住他一只胳膊,“夏雨苑谁爱睡谁睡去,我反正要住在这。”
鹤不归还不习惯同谁如此腻歪,黏糊了一下就想分开,却扯不出手来,手掌盖在一小块肚皮上,其余都是缠得紧紧的绷带,他只敢悄悄摸了下便收了手,问道:“今日的药换了吗?”
这种时候换了也要说没换,玉无缺淡定摇头。
果然等来鹤不归主动申请:“为师替你换。”
手法粗暴,涂药也不温柔,胜在可以放肆打滚撒娇,闹到鹤不归准备打人,玉无缺才见好就收,话题一转问道:“说说看,外头现在如何了。”
鹤不归道:“上清观事情发展成这样,避免不了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至多半月,也就无人再有兴趣总说旁人家事。”
陵玉道长已经在岳庭芳的陪同下,跟着宗焕方丈回无量斋了。
犯了罪的一一惩处责罚也是应当的,至于有人说,上清观将从此一蹶不振,百年道门毁在了陵玉手上,玉无缺却并不认同:“不破不立,百废待兴。”
“如此也正好骗过那个人。”鹤不归道,“不算坏事。”
玉无缺道:“那真正的龙脉……”
“藏在家里。”鹤不归还特意卖了个关子,“天然压制,不费吹灰之力,只做障眼之用,不会对龙脉本身造成伤害。”所以不死城的异动是鹤不归意料之中的,本就在计划中,他半点也不担心。
玉无缺恍然大悟:“师尊这招当真高明。”
“也是多亏了巫宫主及时出现,慷慨解囊。”鹤不归道,“微缩城池也做成了,等你好些去看看,原本借用五行玉晶模拟龙脉通路,如今你我手上实打实捏着三个,借助蠃鱼能力运水,勉强算四个,余下的土脉定能找到。”
玉无缺兴奋地掀被:“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不急。”鹤不归将他按下,“一件件来,身子养好再说。”
人一舒服,困得快,饿得也快,肚子「咕叽」叫了一声,玉无缺尴尬地道:“笑什么,飞甲上清汤寡水地就没好好吃,师尊饿不饿?”
鹤不归摇头。
玉无缺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吃的还好吗?”
谁料鹤不归非常直白:“没吃好。”非但没吃好,等玉无缺这口饭已经好几天了,他抬手指了指内院一侧说:“小厨房建好了,你去吧。”
玉无缺:“……”
我还是个病患,你又不心疼了?
但是你要吃,病患下厨也不是不可以。
玉无缺无奈命令:“陪我做饭!”
鹤不归笑笑:“好。”
……
巫行雪私下同萧旗讨论过,太微上仙也不是传言中那般孤傲冷清的人啊,别人都说浮空殿外人从不得踏入。
可他和萧旗萧熠在这住了好多天,非但日日有傀儡贴心伺候,玉无缺一回来,亲自下厨不说,鹤不归甚至松口邀请他们去主殿内院一起吃饭。
庭前月下,赏花品茶,吃着玉无缺亲手做的饭食,席间玉无缺同萧旗你来我去的吵闹,鹤不归话虽不多,也边听边笑。
亲手烹茶,奉给巫行雪,头一次接过时他受宠若惊地都将茶水颠出来半杯。
鹤不归还颇为意外地关切他,是不是病没有养好,怎么手抖成这样。巫行雪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依着他的意思被药傀折腾了半日,确认身体无恙才罢休。
晚间还嘱咐玉无缺多煲了一碗汤。
鹤不归不大说话是真,可相处几日下来,他的冷淡中是透着一丝和善的,以至于如履薄冰的巫行雪都放松了许多,甚至生出一些妄念,觉得自己能同太微上仙交个朋友。
某天巫行雪身体好了大半,拉着萧旗想去一同道谢顺便讨口茶喝,结果好巧不巧,见到玉无缺缠着绷带在院中练剑,他练得一脑门汗,鹤不归一手拿着树枝打人,一手拿着帕子替他擦汗,练完自然而然地仰头,亲在了玉无缺的侧脸上。
萧旗大惊失色,拽着人就往回跑,嘴里还念着:“没看见没看见。”
“你咋呼什么呀!”巫行雪被拉得崴了脚,骂骂咧咧地强调,“我看见了!看见又怎么了!”
“别瞎说。”萧旗贱兮兮道,“人家的私事,可别传出去,咱们是客,在这住得挺好,别妨碍到主家一会儿遭赶出门。”
还想多住两日,往后出去吹嘘,他可是太微上仙当贵客请进浮空殿久住过的人,相当了不起。
巫行雪觉得他脑子有病,拂袖而去:“你当我是你么,天下第一大喇叭,别人两情相悦,用得着我说什么,自己没见过世面还大惊小怪,迂腐!”
不就是男人喜欢男人,绝仙宫多了去了,才不稀奇。
萧旗震惊:“你见过世面,那你说,往后该当如何!”
“提前备好送得出手的贺礼。”巫行雪道,“万一哪天好事将近,你我受太微上仙恩惠,不可被旁人比下去,得是厚礼才够。”
萧旗默默拍手,绝仙宫的男人虽然穿红戴绿朱红点翠的,但是格局很大就是了。
萧旗偷偷看了眼萧熠,他一如往常端着波澜不惊的脸,看样子倒是对这样的事很能接受。
萧熠回视他半晌,不解风情地问:“有事?”
萧旗:“……”
萧旗翻了个白眼,已经没事了。
破木头一块,不提也罢。
……
是夜,烛火幽幽,依旧点着暖炉的卧房熏香蒸腾,馥郁撩人。玉无缺热得脱了上衣,叉腰坐在床边,等着鹤不归一点点给他上药缠绷带。
少年长成大人,肌肉越发紧实,没有一丝赘肉,刀剑伤痕累累,看着叫人心疼,却也是他累累战绩积攒下来的功勋,驱褪了少年气,多了些顶天立地的英武气概。
练得一身腱子肉,夜里抱着自己睡,浑身硬得膈得处处难受,但不妨碍用眼睛看时很享受。
在偃师的审美里,凡人这般身姿体态,称得上完美。
鹤不归欣赏完又开始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认真抹药,认真缠绷带,装得一副心如止水。
上了药就该睡了,玉无缺顺势躺下,掀开身侧的被褥,催促鹤不归快进被窝。
这几日虽同床共枕,但玉无缺伤着,除了亲亲抱抱什么事都干不得,憋了几日都要憋出毛病,一开始他还怪自己是个肉/体凡胎,修为比不上冰清玉洁的仙鹤,能心平气和地睡在一处半点污秽欲念都不曾有。
哪像自己,要将心中那团火压下去都得废去好多心神,不然身体有什么变化让鹤不归知道了,他找不到床缝钻。
但今日他不想再忍,美人在侧,日日跟前晃来晃去,哪个正常的男人能耐得住此等诱惑,于是乎刚躺下,灯还没熄,他便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拘着。
鹤不归吓了一跳:“做什么!”
“师尊,我不困。”玉无缺心里突突直跳,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揪住一缕对方的秀发把玩,“咱们做些别的事吧。”
鹤不归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看着一豆烛火:“我什么都不想做,而且我困了。”
“你不困。”玉无缺翻身将人压住,沉声道,“难道师尊不想?”
鹤不归挣了片刻,又不想使力气将人打出去,索性将头扭开:“别放肆。”
说得有气无力,不像斥责,更像调笑。
玉无缺一口就咬上他的脖颈,亲得很是缠绵,察觉到抱着的人从身到心都松弛下来,他才继续说:“伤口愈合了,不论怎么挣都不会裂开。”
鹤不归垂着眸:“所以?”
“所以可以做点别的事了。”玉无缺轻轻啄了下对方薄唇道,“我没经验,万一弄疼了,你得告诉我。”
鹤不归眨了眨眼,轻声问:“会疼吗?”
“会吧,话本里是这么写的。”玉无缺随手一捞,把愈合伤口用的膏药握在手里,“不过有这个,应当能缓和,涂在……”
鹤不归叹了口气:“别说了。”没经验还破坏气氛,到底能不能行?
玉无缺将人抱紧,拿了一个软枕垫在腰下,心砰砰直跳。
鹤不归也紧张,只好闭上眼,像是对自己说:“就当你要的奖励。”
“不算。”玉无缺掐住他的腰道,“本就是我应得的。”
“你倒是把灯熄了呀,唔——”
红绡帐暖,嘤咛低诉。
被匆匆扯下的衣袍从轻纱帐中扔出,过了片刻,瓷瓶膏药也被丢了出来,咕嘟嘟滚到墙角,瓶子已空了大半。
作者有话说:
特此鸣谢空知私藏的颜色话本,没你就没师娘的今天——玉无缺题;
比情人节晚了两天,比元宵节晚了一天。但是没有关系,做了做了!儿子们终于做了!芜湖——
祝小天使们情人节+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