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师姐
鹤不归头晕眼花地靠在墙壁上放血, 心想这恐怕是老天有意安排的。
世上找不出第二个满世界溜达的仙族人,又这么巧,他执拗于不死城的事, 迟早会查到玄戒门来, 来得还不早不晚, 龙骨虽一副寿终正寝的死样子,偏不需他花什么力气,用血就能喂活。
若是得用灵力和修为,鹤不归还真没把握可以帮到花锦云。
可见冥冥之中,这副病弱仙体被安排了最恰当的去处。
也挺好。
四圣物吸饱了仙血,以很快的速度恢复如初, 明明是骨制却泛着羊脂玉般温润通透的光泽, 仙气自内而外溢散, 半点也闻不见血腥味, 反倒有一股沁人心脾闻之通透的清香。
它们灵力自然聚合,散出一股精光汇在一点,像是往虚空撕开一道门。
鹤不归赶紧寻了个蒲团盘腿坐下, 草草止血后扯了裙角布料给手腕囫囵裹住, 藏进了袖中。
威压再次爆发,震得灵位乱颤,烛火晃动不息, 那道虚空的口子越开越大, 鹤不归终于听见了玉无缺的声音。
骂骂咧咧的, 说身上疼,叫花掌门不要拽他。
旋即二人咕嘟滚出, 重重砸在地上, 阵门立刻消散。
“师尊呢?”玉无缺捂着脑壳问。
鹤不归赶紧将人扶起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里头打仗了。”玉无缺的模样很是狼狈, 衣服破破烂烂,不止刀剑伤,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见到鹤不归安安稳稳坐在蒲团上,他咧嘴就笑。
鹤不归奇道:“打仗?”
玉无缺动了动胳膊,疼得皱眉:“这个樊笼阵局每走一步都是不同的时空,连道门都没有,我一不小心就闯到了万年之前,神魔大战的时候,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幻境。”
“是真的。”花锦云笑道,“此阵是由应龙生前记忆而来,你看见他了吗?”
“那头巨大无比的双头白龙?”玉无缺惊讶道,“可不止一条,还有一条黑龙,嘴里衔着一柄火烛。”
“龙王烛阴。”花锦云解释,“二龙争霸,闹得三界大乱,这四物便是当年应龙死后遗骨所制。”
这些事除了话本和戏文里偶有演绎,已经远古得都不像是真的了,花锦云是说不出的羡慕,那样史诗的场面哪怕头破血流也值当亲身经历一遭,玉公子真是好幸运。
幸运你个头,什么头破血流,我若修为低些跑慢一步,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还好把师尊给推出来了。
玉无缺晃晃手,不想多提阵中险象环生的事,只问道:“所以应龙输了?”
花锦云摇摇头:“赢了,他们争的是凡尘霸主,所以烛阴回了天界受罚,应龙在人间称王,从深海龙宫移居到中原建了京都,后来死在白令川。”
“龙宫?”玉无缺猛拍大腿,扭头看着鹤不归又重复一遍,“师尊听见没,龙宫!会不会和昭诡要找的是同一个,哎呀可惜了!”
若在阵里再待一久,兴许就能问到龙宫的位置,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机会再入一次阵,最近频繁听到龙宫都跟神女有关,一路查到这里不可能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巧合。
“别乱动!”鹤不归凶他,扯开衣服露出大半个脊背,噗噗往上倒药粉,“这些事稍后细说,外头还没闹完呢。”
花锦云微微颔首道:“此番多谢二位了,只是,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关于龙脉和圣物,等事情了结我会将花家秘辛毫不保留地告知,现下——”
“收拾你那不听话的弟弟。”鹤不归丢掉药瓶,将玉无缺的衣服穿好,“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三人从地底密室上到大殿,还未开门,便听见外头的动静。
“掌门入魔,屠杀弟子,守护一门乃我身膺之责,众人听令!”花风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铿锵有力,极具煽动性。
“江陵护院,在!”
“沅江分舵,在!”
“青城分舵,在!”
……
报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十八分舵皆在,包括玄戒门的护院弟子和江陵分舵,如此算来,现下玄戒门里里外外聚集的人马比之白令川的还要多上一倍。
花风羽将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先卖惨后怂恿,获得弟子们声声附和和支持,叫嚣着除魔卫道,不知谁喊了声鼎力相助新任掌门,在群情激愤的情况下,大家也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花锦云剧烈地咳起来,缓了缓才道:“花风羽在我眼皮子底下集结这么多人,我竟不知,让上仙身陷险境,我难辞其咎。”
鹤不归只是摇摇头。
玉无缺道:“花掌门一心在圣物之上,难免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自家亲弟弟存心要叛,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你我都是措手不及,不怪花掌门。”
只听花风羽快速清点了人数,朗声道:“今夜必诛杀邪魔,为玄戒门正名,凡阻拦者视作邪魔同党!杀!”
“冲啊!”
“冲——”
外院大门被破开,许多弟子持刀拿剑冲将进来,同一时间,玉无缺也打开了殿门。
空知和萧熠护在门前,萧旗一见门开了,赶紧跑进来,见花锦云气息奄奄胸前插着一把剑,还当他快死了,碍于一半魔气萦绕又不敢靠近,只好挨着鹤不归小声道:“花风羽怕是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了。”
“剑。”鹤不归默默朝萧旗伸出手,你当摆设挂在腰间不如贡献出来还能派上点用场。
萧旗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这可是传世古剑,只能看不经用的,一劈就裂了,你要不要再想想。
鹤不归没功夫磨叽,直接拔剑出鞘,和玉无缺并肩而立。
萧旗:“我已送了吹火令去最近的分舵,援兵怎么都得等到天亮才会来,江陵是玄戒门的总舵,门人众多,诸位万不可逞强,实在不行咱们就跑吧。”
“跑不了了。”玉无缺一步踏出殿外,“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大殿半步,萧旗,看顾好花掌门。”
萧旗:“我知道。”
“师尊。”玉无缺扭过头。
鹤不归知道他要唠叨什么,挑眉道:“我不会勉强出力,就在殿外,鹿属和巴蛇马上过来,应当可以守到天亮。”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可唠叨的是不是没话讲。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吗,玉无缺满意一笑。
鹤不归冷声关切:“当心。”
“嗯。”玉无缺再转过头,便换了神色,肃杀和凶狠一览无遗,他衣衫破烂,白袍上四处是血迹,捏着一柄玉剑立在殿前,守护意味昭然若揭。
那般凶神恶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表情落在众人眼中,尤其被花风羽渲染怂恿一番后,更是板上钉钉邪魔同党。
花风羽将剑抬起:“太微上仙不知和花锦云达成了什么交易,竟然以身饲魔,还想助其逃脱,他是我玄戒门的罪人,更是同修真界大义为敌!”
弟子附和道:“邪魔歪道,不可放过!”
“那我只能得罪了!全部拿下!”花风羽剑指玉无缺,嘴角挂上一抹细不可查的阴邪笑意,“不必留活口。”
花风羽有备而来,尤其顶在前头的弟子都是他的亲信,自然对他所说的话不疑有他,而围在院外的弟子都是听令行事,他一声令下,弟子像潮水一样扑过来,玉无缺人剑合一,头也不回地撞进人群里厮杀起开,空知和萧熠紧随其后,互为后背和臂膀,配合得十分默契,颇有当初在寂波岛并肩而战的感觉。
而巴蛇和鹿属也绝对不会缺席这样的场面,巴蛇吐着信子对付外围的弟子,鹿属挂着马厩里的一堆干草腾空而来,朴实中透着一股霸气。
鹤不归一直守在殿门,将试图搞偷袭的修士打了出去,身形一晃,后背抵着柱子不住喘气。
萧旗察觉到异常,低声问道:“上仙脸色煞白,额上也好多汗,要不进来歇歇吧,有玉公子他们挡着,无人进得来。”
“无妨。”鹤不归咬牙道。
“可是你脸色真的很差。”萧旗有些紧张,“难不成方才受了伤?花掌门,哎,锦云,你来劝劝。”
花锦云难为情道:“上仙最好不要挪动,安心静养,否则……”
鹤不归冷声道:“既帮不上忙,就别多话。”
萧旗:“……”
关心一下也不可以吗?
一夜恶战,就算修为悬殊巨大,奈何前赴后继的弟子实在太多,空知衣服早就破烂,里头罩衣也刮出无数剑伤,要是他会流血,这下已然是个血人了。
至于萧熠,这个神武天榜排名第十的高手,同样身负多处剑伤,仍死死顶着空知后背,院中被打伤弟子都摞成了人堆。
玉无缺情况更糟。
为了将鹤不归推出阵门,他在法阵中魂身分离时间太久,以至于神魂归位后损耗过大,结果还没恢复就撞进了一场战乱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便是那时落下的。
再一夜苦斗,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了,灵力也快枯竭。
鹿属和巴蛇被玄戒门的弟子结大阵困在中心,也是挣脱不得。
晨光熹微之时,三人已快力竭。
鹤不归浑身虚汗,眼睛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
花风羽看准时机恰好,再一声令下,乌泱泱的人群逼近大殿门口,竖起无数剑阵,剑尖都对准了殿中的人。
萧熠气喘吁吁,低声问道:“玉公子,是否还要手下留情?”
空知也瞥他一眼:“师兄说要留三分余地,是怕错手杀人,坐实花掌门邪魔歪道的说法,滥杀无辜总是不对的,哪怕我们占理,将来传出去这事玄戒门和天极宫都不好交代。”
可留了余地,打起来便处处受限,对方都是下死手,才导致三人浑身是伤也不敢大开杀戒,耗到如今,突出重围的机会更加渺茫。
玉无缺阴沉地扫视面前的人,杀气腾起。
干耗着只有死路一条,恶名加身他是不怕的,但绝对不能让大家葬身在这里,尤其是鹤不归,一根毛都不能伤到!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尊。
却见到鹤不归苍白的脸和紫黑的薄唇。
玉无缺心都揪起来,可没空去问出了何事,于是他垂下剑柄,剑尖指着地面虚虚地扶着,闭上了眼睛。
额间蟠龙印若隐若现,只要入了魂境,面前再多的人都不过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要用还是要抹杀都是自己说了算。
鹤不归说过,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是做不得的。
永夜三岛他做了,那是万不得已。
现在他要重蹈覆辙,也是万不得已。
没有错。
嗡——
玉无缺正要入境,突觉金属冷光自天边闪烁亮起,数道剑气横冲直撞劈向正中,恰好把袭击三人的弟子都打了开去。
空知抬头,喜出望外地喊起来:“是太清上仙!”
玉无缺倏然睁眼,天边一群御剑而来的白衣修士,身着天极宫宫服,看那玉冠制式,都是剑修院最顶尖的高阶弟子。
他这才松了口气,收了一身戾气:“幸好……”
“谁敢动我师弟!”白疏镜一剑掷下,宝剑横在众人头顶,霎时开了一方万剑阵,她冷声道,“花风羽,你歪曲事实,背叛师门,意图杀人灭口,可知罪吗?”
在太清上仙面前,强词夺理是没用的,花风羽觉得自己谋算得事无巨细,理应今夜就能成大事,万万没想到远在天边的天极宫能杀过来一个如此可怕的救兵。
是别的人都还好说,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和早就准备好的「事实」总能瞒天过海。
可此女子是个狠人,以剑闻名天下,无人敢惹,又极度疼爱鹤不归这个师弟,触了她的忌讳,花风羽自知难逃一劫了。
他正想逃,剑意如暴雨倾盆而下,巨大的威压压得弟子连站起来都困难,纷纷缴械投降,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几个亲信还想挣扎,被天极宫修士几件挑落,缚仙索捆在了一边,花风羽被万剑阵指着,孤立无援地困在了中心。
太清上仙的灵压,就连他都无法抵挡,强撑了片刻,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
白疏镜居高临下地道:“玄戒门今夜之事事有蹊跷,我既来了,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明白交代,公允起见,同行的还有四位掌门和无量斋监院大师听证,诸位若无异议,便回各自住处戒严,天极宫自今日起代管玄戒门,直到事情解决。”
白疏镜气势如虹一顿安排,照着白应迟急急送来的信都将话说了,合情合理又处置得妥当,自然没人敢有异议。
当然了,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也没人敢提出异议,剑悬在头顶,一人一把,姐姐说什么都对。
玄戒门的门人左看看右看看,只好纷纷扔下宝剑,单膝跪下,拱手道:“谨遵太清上仙之令。”
鹤不归撩起眼皮,冲着师姐轻轻一笑,多的什么都没说。
倒是玉无缺,第一时间赶到他身侧,正要问他哪里不舒服,鹤不归身子一软,脑门直直顶着玉无缺肩骨差点昏过去。
“师尊!”玉无缺打横将人抱起,也不顾上多少人看着,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湿又冷,“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困。”鹤不归眼睛一闭,彻底松懈下来,冷得直往人怀里钻,他迷迷糊糊地说,“好困,抱我回去吧。”
玉无缺哪里还有心思管眼前烂摊子,答应一声,连招呼都忘了跟太清上仙打,便抱着人飞去了客院。
作者有话说:
太清上仙:hello?我大老远跑来你们招呼不打抱着就跑是几个意思?!
收个尾玄戒门的事就完了,主要是为了开别的地图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