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邪阵
花风羽语气又快又急, 门被拍得生响,反倒让院中诸人都有些意外。
鹤不归料想到他迟早会憋不住找上门来,要么好好将府中怪事说清楚, 要么委婉请人离府, 到时都有找台阶近一步探求龙脉真相的机会, 却未曾想过当下情形,府中出了人命,他竟不顾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直接来求助。
鹤不归微微偏了下头,空知赶紧过去将门打开,玉无缺顺手将桌上的追踪图一卷, 收到了袖子里。
“哎呀花舵主, 你这血——”空知两手张开, 想搀不敢搀, 只好让开一步,方才被拍的门上都是血手印,灯笼一晃, 那血色殷红夺目, 空知关切道,“哪里受了伤?”
小厮将花风羽扶进门,两个人都走得踉踉跄跄, 花风羽面无血色道:“手断了。”
鹤不归:“空知, 去拿药箱, 先给花舵主将血止住。”
空知:“是!”
玉无缺给他搬过去一把椅子,蹲下轻轻撩起右边袖子检查伤口, 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袖子也早被浸透, 玉无缺手起刀落干脆地把他袖子割断,露出里头已经皮开肉绽的手肘,白骨外露,着实让人心惊。
玉无缺:“手骨断了。”
萧旗瞧得自己都疼,「嘶」了一声问道:“谁弄的?”
“是掌门打的。”小厮带着哭腔回话,“晚间又有弟子未归,舵主带人去寻,在禁地后院将人找到了。”
如果不是花风羽一路带人追去,这些藏在后院里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被发现的。花家的禁地就是掌门闭关之所,前院府宅唯有三两下人侍奉洒扫,不能进屋,更不能靠近后院。
因为花锦云血糊糊地被撞见一次后,连扫地的下人都给赶了出去,还加固了数层结界。
后院靠山,连着一片浓密的树林,只有花家人可以在掌门允许和特殊的日子进去,因为那里埋着花家的先人。
萧旗问道:“所以事发至今,你们所谓的搜遍玄戒门和江陵城,独独放过了禁地?”
花风羽承认:“祭祖之地,除了花家人是进不去的,更何况禁地府邸,那里设下的结界连我也闯不进去。”
玄戒门出事,也不会有人将怀疑目标放在掌门头上,要不是花风羽亲眼所见后院有异象,撤下第一层结界带人进去搜,又怎么会发现这半个来月丢失的弟子都被藏在了地道中。
花风羽:“地道少说也有六七个,又深又宽,看方向是连通禁地密室的,地道里已经塞满了人,今夜丢的那几个小弟子就跪坐在出口。”
鹤不归不解道:“那你方才怎么说是花掌门杀人了?”
“弟子叫了没反应,每个人周身散着邪魔之气,那气息一股股灌进花锦云闭关的府宅,满院子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藤蔓,将弟子紧紧捆着,我想法子靠近但根本走不过去,藤蔓会攻击人,砍了再生的速度极快,一旦破皮流血那藤蔓就跟渴血似的缠上来猛吸。”
有个弟子不小心被绊倒划破了皮,藤蔓缠上来不过瞬息的功夫,几近将他吸成人干,好不容易拖出去,修为是废了,人也只剩了半条命。
遑论跪坐在院中的人,更别说大部分人已经失踪了半月之久,哪里还留得住命?
“我远远看着,那些失踪的弟子多半是活不了了。”花风羽黯然神伤起来,“于是我只能去找掌门,若是误会解开也好,若是走火入魔大家也能帮他一把,谁知道他见了我,劈头盖脸就打了过来,我推开前院的门时瞧见他起了一个阴邪大阵,不知作何用,许是到了关键时候被我打断了才怒不可遏。”
小厮回话:“掌门断了舵主一臂,警告他今夜不许再靠近禁地,然后封了门。”
花风羽点头道:“我若再贸然闯入,他心一横杀了我也有可能,到时更没人能劝住他,整个院子邪气四溢,还有浓郁的血腥味,修为低些的弟子站在远处都会被邪魔气蚕食,实在不敢想象再任其发展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只能来向上仙求助。”
空知将将替他包扎好,花风羽还要忍着剧痛,向鹤不归拱手行礼:“还请上仙帮在下这个忙,此前掌门多有得罪,我替大哥向您赔个不是,今夜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敢叨扰上仙,还望上仙——”
“好。”鹤不归点头道,“稍等片刻,我拿些东西便随你过去。”
花风羽松了口气:“是。”
鹤不归转身回屋:“玉无缺,随我进来。”
进屋只随意换了件衣服,玉无缺将追踪图打开,确认花风羽所说的弟子失踪地点在禁地后院,他给鹤不归披上一件大氅后道:“今夜原本就打算前去一探,没想到是他们先出事了,师尊怎么看?”
鹤不归:“太巧。”
玉无缺:“你不相信花风羽的话?”
鹤不归打开一个锦盒,里头放着两截从外头带回来的藤蔓,还活着,只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扭动缓慢,色泽晦暗。
和花风羽所说吸人血的藤蔓完全不同。
鹤不归:“记得我同你说过,此藤古老,由灵脉而生,源头被人占了去,脉络灵力枯竭,此藤不过是作辅助之用,将天地间零散的灵气吸纳注入到脉络之中,并非要强取豪夺。”
一会儿众人要去事发地,必然会看见乱舞的藤蔓,花风羽不至于在这样的事上撒谎,那便有两种可能。
鹤不归:“藤蔓如若受到某种影响会发生异变,那这两株不会是例外,但它们还是本来的样貌。”
“那只能是另一种可能了。”玉无缺伸手触碰,藤蔓给与了微弱的回应,他道,“植物也有秉性,那花风羽所说后院的藤蔓,和这古藤根本不是一种。”
“有心人刻意种下的。”玉无缺轻笑,“是想混淆视听,让知道藤蔓存在的人将事件起因引至花家身上,毕竟按照我们猜测,这古藤绝对是花家先祖的手笔,而花锦云又极像个为了灵脉不择手段之人,祸水都无需东引,大家便相信是花锦云干的,不过我这么推论,前提是已经认定了花锦云无辜。”
鹤不归道:“照花锦云一贯表现来看,确实像个为了灵脉而不择手段之人,你我认为的无辜并无实据,只是凭着直觉。”
玉无缺将盒子盖上:“但直觉作不得数。”
目下情形,不论是道听途说还是眼见为实,花锦云都已经是昭然若揭的凶手。
若说他身为掌门,一直想把花家的龙脉抢回手中,也确实有这个动机。
有动机有实证,所有推论合情合理,可鹤不归之所以不太相信,全因这些动机和实证是花锦云摆在明面上来的。
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心思,更没有因为被谁瞧见近日的古怪就杀人灭口。
鹤不归讨厌他不假,但也知晓花锦云行事光明磊落,他不会因为个人好恶就去否定一个人的品格,自始至终,你都清楚这个人在想什么。
反倒是花风羽圆滑温吞的性子,滴水不漏的处事,让人根本猜不透。
越是猜不透,心中藏的事也就越多,所以他的哭泣和求助让鹤不归觉得有惺惺作态之嫌,反倒字字都无法让人信服。
鹤不归叮嘱道:“一会儿不管瞧见什么,都留三分余地,至于花风羽的话,也留个心眼。”
玉无缺答应得好好的,然后说:“亥时过了,师尊不要勉强动法,一切有我和空知,你在后头指挥行事就行,知道了吗?”
鹤不归瞥他一眼:“啰嗦。”
正想走,被玉无缺一把抱住:“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你能不能挑下时间再腻人?”鹤不归往后仰着脑袋,“外头都等着。”
玉无缺不依不饶:“你也知道我在腻人,不回答到徒儿满意,我可说不准一会儿会干出什么事来。”
鹤不归:“……”怎么你还敢当众再来一口?
玉无缺冷笑,就没什么不敢的。
是我忘了,你脸皮有多厚,犯错都能理直气壮,何况当众调戏师尊。
那也是没有在怕的。
鹤不归挣脱开,只好说:“知道了,打架你去,我只动脑子。”
玉无缺满意:“这还差不多,是徒儿的乖师尊。”
以下犯上的做作口气,换来鹤不归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两人穿好衣服出来,院中诸人也都收拾妥当了,正准备同花风羽一起前往,地底轰隆怪响,突然地动山摇起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地动停止,墙垣震下不少灰尘,玉无缺扫开面前的尘灰,鹤不归轻轻抬眼望去,眉头紧蹙。
天际乍起不详的红光,正是不远处禁地的方向,花风羽所说的邪魔气现在阵阵袭来,混杂着剧烈的威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止感觉到,萧旗没什么灵力傍身,此时被邪魔气围绕,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难受嗷嗷直哼。
萧熠只好点着后心给他渡灵:“楼主跟紧我。”
萧旗抓着他的袖子:“好,咱们快去看看吧。”
鹤不归看向花风羽,沉声道:“请花舵主带路。”
花风羽心急如焚,靠着小厮蹦出院门:“诸位随我来!”
……
禁地府邸已经被玄戒门的弟子围得水泄不通,方才那阵威严袭来,加上邪魔气侵扰,有的人已经被抬走医治。
鹤不归一行人赶到后院时,后院不算太高的墙壁被花风羽凿开了一个洞,里头景象一览无余。
暴露在地道外的弟子,闭目跪坐,头像是没了支撑垂在胸前,但他们双手结印放在腿上,心脏和腹部牵出两条丝线,一根血红一根泛着灵光,扭缠成一股都伸进了地穴之中。
红光和府宅内的交相辉映,形成某种共振。
藤蔓此时还算安静,玉无缺捡了块石头丢进去,仿若捅了马蜂窝,藤蔓张狂挥舞,不一会儿就往声响处挤过去。
别说是个人,哪怕是块肉,也会瞬间被吸到干瘪。
“锵锵——”
他拔剑挥出无数道剑气,将粗壮根蔓尽数砍断,为了避免再生,鹤不归放出巴蛇与他配合,噼啪一阵电光火石后,院中只剩焦枯气味。
硕大的巴蛇盘桓期间,还有敢冒头的藤蔓一动就会被巴蛇摁死,一行人得以顺利踏入后院。
玉无缺和空知快速检查四周情况,也想过法子将弟子唤醒,但跪坐之人已经失去意识,呼吸浅到几近没有,邪魔气包裹周身,根本无法触碰。
鹤不归蹲在其中一个坑穴口,笃定道:“这是一个阴灵阵。”
玉无缺:“做什么用的?”
鹤不归脸色阴沉:“此阵十分阴毒,阵石就是弟子,由他们献祭的鲜血和灵力为引子才能启动大阵,一旦启动再也无法停止,直到法阵吸干他们。”
法阵吸干精元和灵力,是为某个东西提供能量,照目前的情形看,全都指向花锦云。
可花锦云何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起阴灵阵?
那边暴起的邪魔气又是为何,他堂堂仙门魁首,怎会枉顾无量斋定下的铁律,不惜冒着废去修为戴罪入刑的风险,也要在今夜做这样的事。
鹤不归百思不得其解。
玉无缺道:“此阵停不了。”
鹤不归:“是。”
玉无缺扭头:“那咱们只能过去了,方才花舵主说,此处层层结界,如若是花锦云闭关那头,他至多只能破开第一层。”也就是将院门打开而已,要进入也是无能为力。
鹤不归拍拍手站起来:“尽快,这些弟子撑不了多久了。”
而后院门口聚集的弟子,正在掰扯闲言碎语。
“舵主被打成这样,掌门当真是失心疯了。”
“什么失心疯,怕就是邪魔歪道,此前我还当掌门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可前不久不还有人听见他同舵主吵架嘛,说掌门之位不再传他,可见神智清明,并非被人上身。”
“那不是更要命?好好的一门之长,竟然不顾弟子性命修炼邪功,这下好了,大家亲眼所见,天极宫的仙尊也瞧着,玄戒门往后名声都要坏啦。”
“我就是担心舵主,你瞧他的手,用剑之人的手可断不得,往后怕是拿剑都困难了,哎,舵主待我们一向很好,真是可惜。”
“嘿,怕什么,有太微上仙在,接骨续筋都不在话下。”
“什么意思?”
“外头都传疯了,这位可是仙族人,仙鹤呐,想他天极宫堂堂仙尊,必会怜悯世人,见我们舵主如此,理应切肉放血让他手臂完好如初吧。
到时候舵主喝下仙血吃了仙肉,别说断手,长生不死也不在话下,兴许还能修为暴涨,一步飞仙也说不定。”
鹤不归和玉无缺迎面走来,这些话一字不落传到了耳朵里,花风羽神情萎靡,暗觉不妥将弟子们喝退数丈,拱手道歉:“是我管束门人无方,还请太微上仙莫放心上。”
鹤不归神色淡淡的,并不想搭理。
“我家师尊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玉无缺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论是什么人,各有命数,别人愿救是慷慨,不愿也是寻常,没有非救不可的道理。”
那几个弟子眼光,像是还挺不服气。
花风羽赔笑:“是,玉公子说得是。”
“一步登天的法子倒是有。”玉无缺从他们几人身上扫过冷冷一眼,“一脖子吊死,一了百了。”
“你!”
“这不就是玉无缺么,杀了条鱼有多了不起,口气如此狂妄。”
“你听听这话,好歹是第一仙门,竟然如此无情——”
“毕竟是太微上仙教出的徒弟,你别说了。”
一道剑气飞至眼前,落在脚下,震出手掌宽的沟壑,这若打在身上必然身首异处,弟子们霎时吓得腿软,连玉无缺何时出剑都没看清,风凉话更是不敢往外吐了。
“咳。”花风羽面色难看,“你们几个,出去领罚,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了。”
“往后再让我听见吃肉喝血,我管你们哪个门的,照直了往脸上打。”玉无缺一点面子不给,大声道,“还不快滚!”
鹤不归抬手虚虚碰了下玉无缺手臂:“威风耍够没有?”
玉无缺:“没有,不过你解气么?”
“一点点。”鹤不归无奈摇头,“先办正事。”
一行人走到前院大门前,空知和玉无缺持剑立在门边。
玉无缺:“花舵主,请吧,我们替你护法。”
花风羽挪上前去,抽了一把小刀割开手掌,洒在门口:“只有花家血脉能解开结界,血线封口,此门既开。”
血沿着手掌往下滴落,渐渐形成两股血迹,向上攀爬,直到门框被血线圈住,再回落聚合,花风羽脸色更加煞白,又放了大量的血破阵,整个人一晃差点没能站稳。
花风羽低喝一声:“开!”
大门轰然碎裂,浓郁的血气和魔气扑面而来,玉无缺挡在出口,一剑插入地下竖起屏障,才将这威压挡下。
然而待众人抬头看去,无不骇然。
就好像闯进了一个阴气逼人的盘丝洞,灵丝和血丝混杂期间,盘根错节全都扎在花锦云的身上,他在院子正中央盘腿坐着,身下全是血泊,浓稠腥黑的血还在不断扩散。
因为大门破开时威压碰撞引出剧烈震动,他倏然睁开了眼睛看向来处。
花风羽惊呼出声:“大哥!!”
作者有话说:
希望我走剧情的时候你们也不要嫌弃我。
玉无缺:并不妨碍我见缝插针地撩师尊。
鹤不归:奏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