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旖梦
鹤不归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里。
四周物事全然同幻境里千古城大殿一模一样, 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姬瑄,而玉台上也没有即将复活的玉人。
整座城池浸泡在细雨中, 被洗刷得一片澄澈, 天色暗下去, 四处的铜制宫灯被点亮,潮湿的气息不断往殿中袭来,细雨微风下,墙角的九枝灯有些晃眼。
鹤不归却并不觉得寒凉。
许是白日里同玉无缺聊了太多不死城的构造和设计思路,总是姬瑄来姬瑄去的,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地回到了这里。
那日只顾着同神女和玉人周旋, 没来得及将大殿内瞧仔细, 现在不着急出去抓谁, 也没有紧急的情况, 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以姬瑄的技艺和审美,怕是连一片砖瓦都称得上杰作, 值得好好欣赏。
鹤不归将目光从殿外收回来, 背起手颇有闲情逸致地绕着殿中走。
和玉不同,姬瑄造傀,追求极度的逼真, 可大殿里四处都是暴露在外的机关, 轴承、卯榫、齿轮, 环环相扣,瞧得出偃师缜密的思路和绝妙的技术, 哪怕连主殿的座椅都很不寻常。
鹤不归踱步过去, 掀了衣袍坐下。
这椅子没有雕龙画凤或鎏金宝玉, 机关层层镶嵌,既能自动行走也有精密的保护机制,感应到座椅增加了重量,桌上有个钳子似的悬臂开始自行泡茶,而椅子下方热源不断,该是有装置在自动添加炭火保温。
鹤不归新奇地看着偃物运转,待茶泡好,桌案上浮动的纽带将茶杯送到了他的手边。
即便此处是真实的千古城,想来那姬瑄活着的时候,连随侍都不需要,靠一双手便能创造出自行活动的一切物事,倒是省时省力,不过毫无生气可言,寂寞了些吧。
想到寂寞,鹤不归自嘲一笑,他也没什么资格取笑姬瑄。
鹤不归双手托着下巴,撑在自己泡茶泡得不亦乐乎的桌几上,继续观察。
他瞧见了梁上悬挂的铜制宫灯,定睛一看,没忍住笑了出来。
果然只是梦境,不然怎么可能在千古城的宫灯上,看见玉无缺那手拙劣的树杈人小画。
看得入迷,又觉可爱,连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没察觉出来,直到那人低声唤他:“师尊,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鹤不归倏然回头,觉得这话莫名熟悉,像是今天第二次听见了,他笑意未退,也没计较怎么又在梦境里看见这小子。
醒着是他,睡着了也是他,赶都赶不走。
鹤不归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指了指那盏宫灯道:“你猜谁画的?”
玉无缺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我画给你的,你倒问我,是嫌画得丑故意笑我呢?”
看来这梦境里的玉无缺和外头那个一样聪明,鹤不归扭过头,好好地将人瞧了一遍,穿着精干收腰的门服,衣襟上有芙蓉花样,梳着干练的马尾,上头是自己亲手做的玉冠。
如假包换的徒儿没错了,和玉人没半点关系。
鹤不归杵着香腮看他:“怎么跑到我梦里的?我们明明在去江陵的路上。”
“这就要问师尊了,你的梦,我还能生闯进来?”玉无缺笑得极好看,漫不经心张开手,把人圈在怀里。
鹤不归没有挣脱,任由这人将自己越抱越紧,甚至脸颊相贴,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才察觉到一点不自在。
不是和人肌肤相亲的不自在,是明知这是自己徒儿,但在他怀里很安心又舒服的暧昧心思让人不自在。
空旷的千古城大殿就同寂寥的浮空山一般,总是让人觉得冷清的。
玉无缺的怀抱和陪伴暖的是心,鹤不归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承认过,他确实不喜欢同人太过亲近,然而徒弟除外。
玉无缺有一股子不请自来的坦然,说上手就上手,鹤不归斥过几次便随他去了。
倒是习惯了之后,还挺喜欢有个人上哪儿都非得牵着自己的那种笃定和霸道。
他晓得玉无缺在意自己,甚至不经意间感觉到这小子想把人给霸占了,鹤不归却也觉得挺好的。
是被人需要,被人认定了的那种好。
相对的,他也想霸占着徒弟,不想他同随便什么人吃饭喝酒结亲,不想他脱离视线到处跑。
以至于鹤不归又开始恐慌,百年之后,玉无缺飞升了或是死了,自己会有多难过。
不知是否身后人听得见心中所想,玉无缺将手放下,环在鹤不归腰间,轻轻一拢,让这个拥抱从踏实变得温柔了些。
不过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贪恋温暖罢了,反正醒了谁也不知。
鹤不归松了全身气力,索性瘫软在这个舒服的怀中。
玉无缺低头问他:“困了?”
“早困了,这不是在梦里么。”鹤不归瞧着明明灭灭的烛火笑,“不过不想闭眼睛,再睁开便没有了。”
玉无缺问道:“没有什么?”
“唔。”鹤不归懒懒地答,“外面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玉无缺松开他,转正身子和他对视,“就因为我们是师徒?”
鹤不归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道:“你还小。”
“我都十七了,还小?”玉无缺笑道,“若是乡野村夫,早都娶妻生子了。”
鹤不归眨眨眼:“你我都是男子。”
“那又如何?”玉无缺收起笑容,欺身过来,带着一点压迫和小心翼翼,“是男是女都是人的情谊,这也要分那么清楚么?”
鹤不归愣了下,眸光闪躲道:“这里可以不分那么清楚的。”
而后他双手环上玉无缺的脖颈,只轻轻一勾,便把人拉到近前,但下一步即便是在梦里,鹤不归也不敢去做,他舔了舔嘴唇,有些退缩。
谁知梦中的玉无缺一脉相承的胆大包天,只需师尊主动上前一步,后头的事他可以无师自通,可以全都由他主导。
唇齿交缠的瞬间鹤不归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是一触即分的暧昧便够了,可玉无缺血气方刚的一个少年,急切又粗暴地要宣泄爱意,哪里还晓得这种时候,要循序渐进,要拿捏分寸和轻重。
鹤不归有些惊惶,可是呼吸被人夺走,身上也软了,只能任他摆布,玉无缺热烈又冲动,举止和他的性格向来是表里如一的,坦坦荡荡,想要就去做,拦都拦不住。
玉无缺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座椅上,把鹤不归的双手摁在头顶,耳边只剩玉无缺粗重的喘息,他另一只手已经轻松地解掉了师尊的衣带,一点点向下……
“玉……玉无缺……”
……
“嗯?师尊叫我?”车帘被掀开一角,玉无缺满身雨水,头发也湿湿嗒嗒的,冲里头一看,鹤不归不晓得是被闷在被褥里多久了,面颊泛红,满头大汗,玉无缺一惊,快速蒸干了衣服钻进去。
车厢一动鹤不归就醒了,身热情动的暖流还在身上久久不散,一睁眼看见玉无缺的脸在近前,他恍惚了半天。
“怎么了师尊?”玉无缺瞧他眼神呆滞,整个人红到发紫,且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在连耳根也红了起来,许是在被褥里太热,扭得衣服也滑下去大半,露着半个肩膀在外面,玉无缺好心将他衣服拉起来,反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鹤不归凶巴巴道:“你干什么!”
“裹好,别着凉了。”玉无缺又抬手去摸额头,喃喃道,“是不是发烧了,啊呀!”
鹤不归将他的手打开,拉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连腿都曲了起来。
玉无缺:“……”好大的起床气。
鹤不归呼吸还凌乱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梦怎么也赶不走,就怪睁眼就瞧见这个人,更要命的是——
玉无缺狐疑道:“师尊,你肚子疼吗?”
更要命的是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鹤不归闭上眼调息,硬邦邦地说:“没有,做了个噩梦。”
“难怪,都吓出一身汗了。”玉无缺笑道,“要是哪不舒服你得说,即便入了春,夜里还是会冷的,换件干净里衣吧。”
玉无缺翻身下床,去角落的包袱里找衣服,鹤不归又偷偷睁眼看他。
清心寡欲数十载,别说自渎,连一星半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鹤不归也从来没想过他会因为谁起这般念头,起也就罢了,还在梦里行了荒唐事。
太荒唐了呀,鹤不归深深叹了口气。
以至于醒过来身体有了变化,他都不知该如何自处。还没冷静下来这臭小子就闯进来,除了窝在被褥里生闷气,鹤不归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璇玑长老没教过他这些,白应迟自然更不会跟小师弟说这些浑事,游历凡尘倒也见过青楼,书肆里暼过辣眼的话本,可身临其境地去做,还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徒儿……
“啪——”鹤不归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
这种师尊做得也太混账。
玉无缺吓了一跳,提着干净衣服过来:“说说看,什么噩梦,我给你解。”
解个头,你就是罪魁祸首。鹤不归气哼哼地拽过衣服:“你转过去,别看。”
玉无缺只好木讷转身,听着背后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道:“换下的衣服放床上,我和师弟会洗。”
鹤不归眉心一跳,再洗就更要命了,于是他当场放火,烧了衣裤,等玉无缺扭头过来的时候,炭盆里升起一股浓烟,衣服已经渣都不剩了。
玉无缺:“……”
鹤不归又钻进被窝,这才看见玉无缺的头发在滴水:“你出去了?”
“有人跟踪。”玉无缺坐到床边,“这一路都有些微动静,但气息是半点没有,我把人逮住了,不过都是些鲜尸,像是从附近乱葬岗刚挖出来的。”
鹤不归抽出一旁的干净白巾,扔在玉无缺腿上:“把头发擦干,边擦边说。”
跟踪的是才下葬的尸体,没有被人炼化的痕迹,玉无缺去捉人时,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尸体控制住了,只是他们身体里塞了些碎魂,至多只能维持行动,玉无缺感觉到魂术作用,便入魂境看了一眼。
玉无缺道:“我瞧见凌伯伯了,一晃而过,是透过碎魂的眼睛看见他的,应当是在神女的控制下利用这些碎魂操控尸体,监视我们的动向。不过神女觉察到我之后便起了幻境,刚好助凌伯伯从碎魂的眼睛后撤退,我没来得及确定方位。”
“难怪会做梦……”鹤不归将锅扣给千里之外的神女,心里得了稍许安慰,是神女不识好歹,并非自己色迷心窍,他正色道,“有人监视我们的动向,也就是说,我们查灵脉的方向对了。”
玉无缺也是这么想的,他道:“除了跟踪我们的尸体,师尊猜猜我还遇到了谁。”
鹤不归摇摇头:“还有别人?”
“玄戒门的人。”玉无缺道,“他们出现得很快,我本来也没打多久,不过他们的说法倒很有意思。”
玄戒门像是见惯了走尸邪祟到处在林子里跑的事,问过玉无缺名姓和来路之后相当客气,一直跟他道歉,说近来这一路都不太平,所以他们十里一队人马,在附近守卫。
玉无缺自然不会跟他们提这些尸体是冲自己来的,但提及为何好端端的会有邪祟出没,而玄戒门又将人派出那么远的距离护卫,这些修士却答不上来。
鹤不归道:“我们这一路是顺着灵脉脉络在行进,若之后还能遇到玄戒门的人,倒可以说明他们守的是灵脉,且最近总有邪祟出没这个说法是真的话,和不死城禁制变弱脱不了干系。”
“我同带头的修士说了,和太微上仙要去江陵城办些事,他们本想同我们一道回去,我寻了些借口让他们先走。”玉无缺道,“让玄戒门提前知道也好,等到了江陵,那姓花的必然会亲自拜见师尊,我们借驴下坡住到他们府里,要问要查也方便。”
鹤不归道:“嗯,如此正好。”
说话间马车停下了,他们要落脚的驿站已到,空知将鹿属带去避雨的马厩里放着,大包小包地往客栈里扛东西。
玉无缺拿出钱袋子:“掌柜的,来两间上房!”
“三间。”鹤不归站在后头幽幽道,“一人一间。”
反正不差钱,用不着谁再同谁挤了。
玉无缺问道:“向来是两间,师弟看着包袱,我同师尊一起……”
“不要。”鹤不归冷淡道,“各睡各的,就三间。”
玉无缺捏着钱袋子:“可是我同师尊睡惯了,一个人睡不着。”
本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但鹤不归就像是炸了毛,听不得「睡惯了」三个字,他恶劣地抢过钱袋子,拿出三个金玉拍在桌上:“不用找,就三间,钥匙快拿来。”
掌柜的见三位仙长面相生得俊朗无比,还想着多好说话,谁知道最俊这位凶成这样,他赶紧把钱收下,恭恭敬敬奉上钥匙。
玉无缺赶紧叫住他:“师尊,一会儿要吃饭,我做好了来叫你?”
“不必。”鹤不归头也不回,同跑堂的说,“给我送两桶热水来。”
跑堂的勤快道:“热水都是现成的,马上给客官送来。”
玉无缺仰着头喊他:“师尊要沐浴啊?那也得吃了饭再说啊。”
空知帮腔:“是啊师尊,空着肚子沐浴容易犯晕,你要不——”
“我不吃。”
等两桶热水送进屋,鹤不归反手将门关上,「嘎达」落锁,任外头两个人怎么敲都不打开,他脱了衣服往木桶里一泡,瞧了眼水中的身体情况,羞愤难当。
还沐什么浴,淹死拉倒。
作者有话说:
真的好害怕被锁。
鹤小西是怎么死的,是做春/梦自己羞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