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吞吃
燮淼第五次被大卸八块后, 终于彻底变回妖形,丑陋的大鱼头旁两排像翅膀一样的鳍,柔软的部分往里一合, 外缘皆是坚硬的刺, 如此将要害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在身体里, 以防被乱剑挖出。
鹤不归的剑,太快了。
而他的近身偃甲鹿属甚至没有动法。
若非继承了水伯的妖力,在此人面前根本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然而燮淼经历了五次类似五马分尸的过程,恢复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他舔了舔脸颊溅上的血迹,深吸一口气, 极尽满足又十分痛苦地喟叹道:“是你的血, 鹤不归, 是你的血, 我尝到了,我尝到了!”
“水伯没能吃到的美味,竟让我有幸品上一口。”燮淼全身钝痛, 突然呕了一口血,“你不惜用自己的血压制妖力,够舍得的。”
仙血染剑,五次捅穿燮淼, 让他妖身遍布仙力, 水伯复原的能力再是强大, 毕竟还是妖物,在仙禽面前是连提鞋都不配的。
以此法耗尽他的能力再吊住一口气, 也是看在他有些许问话的价值, 否则鹤不归的仙躯, 岂是此等宵小能觊觎的,更别说碰上一碰,吃上一口。
鹤不归问他:“好吃吗?”
燮淼身上的伤口又爆裂开来,疼痛难当,但仍满足地回答:“世间珍馐万千,比不上太微上仙的一滴血,美味,美味极了。”
“妖物无福消受,好吃也是催命的,你且受着吧。”
燮淼疼得原地打滚,鼻涕眼泪直流,嘟嘟哝哝地还在找鹤不归讨要东西,好似吸食了上瘾的药草,即便身体四分五裂,脑子里却只想着鹤不归这个人。
鹤不归觉得他恶心极了,冷笑一声,甩了甩还在冒血的手掌便挪开几丈远,视线落在远处。
那边爆发起剧烈的灵力碰撞,灵压荡过来,让本就垂死挣扎的燮淼一个踉跄,滚了开去。
巴蛇身带雷电,剑傀和空知在萧熠的带领下杀入敌军,虽又是火烧又是雷雨地去了大半威胁,仍有一些妖兵殊死抵抗,而三只长满触须的妖邪围攻玉无缺一人,他身形忽隐忽现,十只狡兔也配合着他的行动。
方才那阵灵压暴动,便是玉无缺一剑劈开了其中一只怪物的妖丹。
还剩两只,鹤不归微扬下巴:“护住他。”
鹿属打了个响鼻,「嗖」一声蹿出去便没了影。
零落妖兵不足为惧,玉无缺实力上乘,此番又有进益,对付妖邪也不在话下。纵然敌众我寡,可放手一搏,这场战局往鹤不归这方一边倒得很明显。
燮淼不看也知道寂波岛已经覆灭,自己带来的人马就快被赶尽杀绝。
但他痛苦归痛苦,却不见一丝惧色,努力爬到鹤不归身前,伸着手乞讨:“还想要,太微上仙,再给我一点,就一点。”
“不是不能给。”鹤不归睨着他,“可我要听实话。”
“实话?实话……什么是实话……”
“最后问你一遍,分尸敛尸作何用处,水妖大军藏在哪里,神女复活蠃鱼到底要做什么?以及,她的藏身之地。”鹤不归退后一步,连一片衣袍都不让燮淼的脏手沾到,“说明白,我让你死得舒服些。”
“舒服些,舒服些……”燮淼喃喃道,“大业即将完成,神明降世,生死又有何惧,又……又有何惧。”
灵压碰撞出阵阵耳鸣,玉无缺收了法力,已经成功手刃三只妖邪。
而岛心混乱的战局已经止歇,暗光忽闪,是萧熠发来的信号。
水妖已经全歼。
唯有燮淼半死不活地嘟哝着「生死何惧」。
鹤不归捏了捏手腕,手心划开了一个不小的伤口,他有些疼了,灵力也不剩多少,万幸战局结束在两个时辰内。
他也懒得再同燮淼多言,砍杀妖物五次逼问不出结果,便知他是死也不会开口的,鹤不归本也没打算在他清醒的时候问话。
“死到临头,庇佑你们的神女和神明又在哪呢,不说罢了,我自有法子撬开你的嘴。”
傀丝自袖中激射而出,钉进燮淼血肉,控制住了他的魂魄。
鹤不归又缓慢送剑,戳进他的心脏和妖丹,把这人封在了树干上。
【师尊,我这边完事儿了。】
【可有受伤?】
【徒儿一切安好。】
【嗯,回来吧,燮淼还活着。】
【来咯,你等我。】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燮淼低着头,血不住地往下滴,视线落在钉死自己的宝剑上:“神女自然是庇佑我的。”
他艰难地抬起双手,扶住剑身:“生死对我们已经不重要了,太微上仙,神女掌控的能力仙凡皆不可奈何,你们阻挡不了她的,谁都不能阻挡她了。”
一声惨笑,燮淼将剑身捅穿心脏,碾碎了妖丹。
与此同时,牵着他魂魄的傀丝开始剧烈震荡,一阵阴尸之气拂过,只见遍野焦尸挣扎着站了起来,从尸体上泄出的股股黑雾汇聚成团,飞速撞进燮淼的尸体。
他眉心现了一抹怨灵煞印,肢体也疯狂都动起来。
吸收水妖的魂魄还不够,眼见平民房屋里也有黑雾冒出。
鹤不归在识海里大喝一声。
【玉无缺,小心死而复生的妖邪!】
说时迟那时快,妖丹都被掏出来了,那些巨大的触手却突然挥舞过来,拦腰捆住玉无缺,将他猛地拖了回去。
黑雾疾风骤雨地冲着玉无缺而去,鹿属急急调转方向,义无反顾地撞进挥舞的肢体中。
妖邪浑身冒着不详煞气,随着吸收的怨灵增加,他们的法力也骤然暴增,玉无缺和鹿属的身影已经被埋了。
这一幕被鹤不归看在眼里,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整座岛屿都是横死的水妖和平民,他们的生魂带了太多怨气和煞气,若被强势的生魂吸纳,后果不堪设想。
鹤不归盘腿而坐,也顾不上在异变的燮淼,他阖目急调灵力,将全数功法汇于一线,轰然推出。
自他盘坐之处,金光冲天而起,在天际结起净化大印,经咒盘旋不息,宛如天降雷劫,金光道道劈下,生生将怨煞黑雾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玉无缺却是一瞬间明白过来,死而复生意味着什么。
这些东西一早就被魂术给控制了,送了命他们依旧会服务于魂主,除非魂飞魄散,否则不死不休。
他当机立断,在千钧一发之际入了魂境,果然看见满世界乱飞的魂魄,被几点强势的魂灵吸纳,吸纳了生魂的魂魄变得无比强大,怨煞气暴涨。
若不是鹤不归突然撑起净化大印,这些暴涨的怨灵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可师尊灵力早到了极限,这大印撑不了许久。
如今强势的魂灵受制于大印挣脱不得,只够给玉无缺脱身。
可脱身之后,这些怨灵和死尸又当如何?不说无辜岛民会被当做食物吃干抹净,就是他和鹤不归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师尊为他开了这条生路,玉无缺却觉得不能这样浪费。
【师尊,我能不能——】
识海探去,鹤不归那头已经彻底断了通路。
玉无缺一口气提起来。
鹤不归绝对已到了极限,连识海都进不去了,他不敢再浪费时间,远观鹤不归所在的山顶,那里的黑雾怨灵尤其显眼。
玉无缺豁出一口气,淡定结印,念起略有些生涩的咒文。
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瞬。
萧熠只觉荒谬,前一刻,死去的水妖和邪物突然暴动,他还没闹明白这大面积死而复生是什么道理,便被飞来横去的怨煞把路给堵了。
带着空知和剑傀,堪堪控制住了几个乱咬人的妖尸,这些尸体又突然不会动了,像是被人抽筋拔骨似的,一下子成了没骨头的烂肉,一松手就倒在原地。
不止妖尸,连那三个抓走玉无缺的大妖,也都垂下肉肢,一头栽到地上。
而尸堆中间的玉无缺,眉心的蟠龙额印泛着血光,几乎像是抹了鲜血上去,魂境中的他,正在大快朵颐地吞吃生魂。
这一刻,他也管不了那许多,是谁把魂术塞进了他的脑子,走到这一步是天意不可违,还是有人故意引诱。
以至于他不得不在万分无奈下,将四散的魂灵当做养分,吸进自己的元神中,再用暴涨的魂力,让整座岛屿的魂灵臣服在脚下。
然而只有如此,才能救己于危困。
赶到鹤不归身边。
穹顶净化大印轰然碎裂,玉无缺倏然睁开眼,冲山顶急掠而去。
……
燮淼吸够怨魂,周身散了黑气,自己拔了胸前宝剑,一步步走向鹤不归。
大印一散,鹤不归最后一丝灵力也用尽了,一旦用尽,便是把这些天预支的体力和精元一并讨伐回来,亏欠了多少,只会变本加厉地还回去多少。
他不会死,但每每如此亏空,都像是濒死一般难受又无力。
万幸暴动的尸体全都没了动静,怨煞也没有聚集在玉无缺所在的方向,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但……
只要人没事便好。
“我跟你说过了,生死何惧,你不信。”燮淼蹲在鹤不归面前,化回人型,捏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那漂亮薄唇边的血迹,极尽贪婪地道,“老实说,继承了水伯遗智,你的血肉对我有无限的吸引力,叫人欲罢不能。”
鹤不归浑身汗毛倒竖,不是怕死,是嫌脏。
可他没力气挣脱,燮淼越是瞧他一脸嫌恶和不情愿,越是欺身而上,死死地捏着他的下巴。
“真漂亮。”燮淼抵得极尽,“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仙禽,你要是不挣扎,我原想让神女留你一命,只要你喂我血肉,我便好好养着你。”
鹤不归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美目微抬,轻轻道:“你养不起我的。”
“可惜,我肉身已死,吃了你也无用了。”燮淼来了兴致,“虽然长生不老的仙肉没用了,不过你这么漂亮,把你绑回去养着,折磨也好,杀了也好,也是一种尽兴的法子不是?”
燮淼变态地靠近鹤不归的脖颈,深吸一口,他明明闻不见气味了,可仿佛在品鉴美食,总要端出一种郑重的仪式感,才算对得起这求之不得的仙体。
他缓慢地张开嘴,正待一口咬下。
一道剑气裹着杀意袭来,燮淼刚要躲开,身体突然不能动弹,魂魄被撕扯的感觉自天灵灌下,他灵体上有无数的咒文根在剧烈碰撞,彼此厮打,最后属于神女的法力败下阵来,彻底给玉无缺让了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是僵硬了片刻,玉无缺就已飞至鹤不归身前,一剑斩下了燮淼的首级。
他还嫌不够,单手把鹤不归搂进怀里,他伸手蒙住了师尊的眼睛:“你别看。”
而后只闻冷铁没入血肉的声音,他挥剑卸下了燮淼的四肢,砍得双眼发红,恨不得把那只摸过鹤不归的手给剁得稀烂。
最后一剑挑起首级,从眉心灌入,钉在原地。
燮淼的魂魄被他彻底收服,困锁在首级中,而尸体——
已是破碎不堪的尸块。
腥血四溅,却未有一滴沾上鹤不归的衣袍,玉无缺这才回过身,撤开手,像是怕污了鹤不归的眼睛,他把师尊抱去开阔的地方,整个身体严严实实地将腌臜秽物挡住了。
“徒儿来晚了,让师尊受委屈了。”
玉无缺心疼得紧,屈指擦掉鹤不归嘴角的血迹,鹤不归疲惫地抬眸,视线落在额间,他难过又担心地蹙起眉来。
额印鲜红,实在无法不让人注意,而方才他杀过来时燮淼突然动弹不了,再连想岛心的妖尸,鹤不归只稍微想想就知道原理了。
何况就算玉无缺再怎么掩藏,他身上隐隐约约的煞气还在自内而外地冒个不停,他灵力精纯,修为高深,不会被这点单薄的怨煞侵蚀,除非……他主动吸纳了怨魂入体。
玉无缺从师尊的眼神里读懂了某种扼腕叹息的情绪,没多解释,只道:“我知道错了。”
鹤不归并没有责备他什么。
他全然理解,情急之下,万般无奈,从他们决定生造活死人岛开始,天道公律便抛诸脑后了,他只是有些担心玉无缺。
有些担心自己这般教化引导,会不会害了他。
“你……”鹤不归虚弱地抬起手来,却只是轻轻点在玉无缺的眉心,“怎么如此情急。”
玉无缺把他的手抓下来攥着:“你就不急么?见怨煞暴起,你立刻就动法压下,还不是为了我。”
越说越是心焦,鹤不归气息不稳,脉息渐弱,就是一个有进气无出气的濒死之状。
饶是见过数次,也知晓他不会有性命之忧,玉无缺还是半点瞧不得这种病态,心疼地只想把人捆回浮空殿,硬塞十全大补汤给养起来。
“就是白日里,这大阵起了都极其耗费精元,你当我不知道?”
“我还能撑。”
“撑什么撑,脉息快弱得没有了,我算得好好的,两个时辰是极限,多一点都不行。”玉无缺语重心长道,“前几日你就在预支精元,损耗一旦开始便是数倍反噬,现下筋脉崩坏的速度,非三天下不来床,师尊,还嘴犟不?”
“你……”
“我什么?”
“你别烦我。”鹤不归自知理亏,只好垂下眸光可怜巴巴地凶人,“再说教一句,我就闭眼睛了。”
“呸呸呸,瞎说什么。”玉无缺把他乱发顺开,“再说这种话,我可跟你急了啊!”
鹤不归又抬起眼来,好好地盯着玉无缺看了又看。
此人发红的双眼,不是难过伤心,是气急败坏,方才杀燮淼杀红了眼,此时眼尾的猩红都还没褪去。
看得鹤不归有点想笑,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气性,不就碰了下下巴么,何至于把人手给剁得七零八碎的,怪渗人的。
鹤不归有气无力地逗他:“你急一个我看看?”
玉无缺冷哼:“你信不信我给你绑回家,灌十天阿胶猪肚汤,不许吃辣不许吃盐。”
“呃……”鹤不归眨眨眼,斥道,“你,欺师灭祖。”
刚说完,便猛烈地咳起来,又是几大口鲜血,玉无缺给他擦了嘴角,收起玩笑,立刻勾起膝弯揽着腰,一把就抱了起来。
右手还轻轻扶了扶鹤不归的额发:“行了,师尊睡吧,剩下的事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封岛。”
“知道了。”
“别让外人看见。”
“我会让空知把他们赶回文鳐待着,咱俩就在岛上将养,不会有人知道的。”
“唔,甚好。”
鹤不归神思一松,飘飘然就将要睡去,他伸手随意一抓,抓在了玉无缺的衣襟上,嘟哝道:“无缺……”
玉无缺一愣,稍稍偏头,脸颊便抵上了鹤不归的前额,他挣扎了一瞬要不要偏开头,最后还是没舍得,便这么抵着轻声应着:“在呢,师尊有什么吩咐?”
鹤不归忍了又忍。
“我难受。”
玉无缺收紧臂弯的力:“马上就好了,回去睡个觉,我做好吃的给你养着,咱什么都不操心,养着好不好?”
“唔,好。”鹤不归恍惚之间,只想往热乎的地方钻,便攥着这人衣襟,用前额挤去脖颈最温暖的地方,嘴里低语着亲昵称呼,鼻息呼在脖颈上,敏感得玉无缺头皮都是麻的。
“无缺,我好难受啊……”
这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鹤不归在最虚弱无助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
让玉无缺欣慰欢喜的是,这种特别的时候,鹤不归想到的不再是别人,没念着师兄师姐,没念着师尊,而是知道抓紧自己的手,知道玉无缺这个大活人也是他的安慰,能护着自己。
玉无缺垂眸看着怀里人,这个迷迷糊糊冲人撒娇的,不是千尊万贵的太微上仙,不是要他尊师重道的师尊,只是一个有孩子脾气,护他又依赖着他的鹤不归。
是他心魔根的来源,也是他不可言说的少年最终的落点。
是他总在心疼,总控制不住去操心,又总有无数耐心去迁就的鹤西。
“你难受我心疼死了。”玉无缺舔了舔唇缝,低声道,“你不知道吧。”
睡着的人自然不知道,不过这样也好。
玉无缺低头看他,眸光揉了浅浅的情绪。
鹤不归的眉心残存着肌肤相抵的余温,玉无缺勾下头,用视线从眉眼描摹到唇峰,哪里都完美,哪处他都想拥有,可哪儿都不敢随意触碰,最后大气不敢出,偷偷摸摸地在眉心落下浅浅一吻。
作者有话说:
儿子好怂,二十多万字,只敢偷啃额头,下回请大胆一点,直接啃嘴!
老母亲踩油门的脚已经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