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公平(1 / 1)

玉骨冰肌 鹿无骨 358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42章 公平

  后悔那是不可能后悔的, 但闹出的笑话够鹤不归排揎他一辈子,属于今后但凡将他惹毛了,拿出来翻旧账最好的素材。

  玉无缺支棱着任他宰割, 先承认错误, 然后提出弥补的措施, 最后是甜得掉牙的情话一箩筐接一箩筐往外倒。

  反正无人听得见,羞不羞的根本不是问题,玉无缺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人,干这种事最是理直气壮,以至于他把拿出几种姿势让鹤不归舒服都算在了赔礼道歉里,鹤不归简直听不下去, 红着脸捏住他的嘴:“再说这个今晚你睡院子!”

  “唔。”玉无缺将没脸没皮进行到底,“你还忍得住啊?都多久没——”

  “住嘴!”鹤不归脸皮薄, 凶狠道,“你现在越发不听话,心里还有没有师父这两个字?”

  “师父是师父,媳妇儿也是媳妇儿, 有自然是有的。”玉无缺强词夺理地嘟哝,“不都一样么。”

  反正意乱情迷的时候,玉无缺乱叫一气,师父鹤西换着来, 这人不都很受用。

  鹤不归忍无可忍地拍了他一巴掌:“还要做正经事, 别满脑子乱七八糟的, 成何体统。”

  “是是是。”玉无缺嘿嘿一笑,正经道,“师尊打算威逼还是利诱?”

  鹤不归直言:“没想好, 若她和凌斯一样顽固, 倒不好办了。”

  要把这件事圆满的划上终点,璎珞,或者说璎珞所掌握的时空之术的真理才是最后的关键。

  否则再多的因果循环,在时空裂隙和重叠空间面前,都是无法彻底闭合的。

  不能闭合,鹤不归如今亡羊补牢的举措就都白搭。

  他答应天道智者的话,并非被人强迫,而是真心实意想要重头来过,有些事必须做完。

  必须将交叠的时空撒扯开,所有裂缝补好,从今往后,空间规则再无法人为破坏。

  必须帮那些因时空规则混乱受到影响的无辜之魂,解除束缚,重回自由。

  而这个法门,只有璎珞知晓。

  鹤不归:“她未必肯帮我们。”

  璎珞只剩一口气吊着,拖延下去,她的魂魄会在念空山坍塌时一并消散,说到底,她以蛮荒大业为信仰,功败垂成之后实在没什么理由要帮凡尘的人。

  “事在人为。”玉无缺意味深长地道,“师尊先见过她再说吧,那人——”

  鹤不归:“嗯?”

  那人到底怎么样,玉无缺故意卖了个关子。

  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竹海中唯一的光亮,除了玉无缺后衣领摇晃的灯笼,便是这方寸不过一人高的洞穴。

  里头依旧华光流彩,绚烂非常。

  鹤不归有些疑惑,收了调笑问:“你把璎珞关在里面?”

  “嗯。”玉无缺站定,扬了扬下巴,“也不算关,她如今修为所剩无几,流苏死了以后对她影响颇大,只是留着半条命等死,门口那结界连天极宫的门童都能破,她连这个都做不到了。”

  鹤不归:“你方才话未说完,她人如何?”

  玉无缺想了想说:“师尊还记得流苏吧?那女人几近癫狂,手段狠毒,城府又深,若是她被我抓住,自然是挑个厉害的囚牢锁着便是了。”不论逼供还是极刑,玉无缺都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弱女子来对待。

  且相较而言,同这样烂心烂肺的人打交道更容易些,直来直去地耍狠,不必绕弯子。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虽是双生姐妹,璎珞和流苏完全是相反的两个人,这女人……”他特意换了个用词,又道,“这姑娘很聪慧,只不过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太透,说话的时候忒费劲,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关进去让她独自个儿待着。”

  末了还补了一句,夸姑娘的好词儿都是璇玑长老说的,玉无缺对她的唯一印象就是神神叨叨,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愿说。

  玉无缺:“拐外抹角的毛病我能治,她是玲珑剔透心,我反而不知道同这样的人要如何交流。”

  鹤不归笑着拍他一下:“知道了,放我下来,我去会会她。”

  玉无缺把人轻轻放下,整理揉乱的衣服和头发,鹤不归端直地站着任人摆弄,突然道:“嫌费劲你就别进去了,外头等我。”

  “也好。”玉无缺笑笑,“不过既是有求于人,又不能受其胁迫,师尊得耍点手段才是。”

  “哦?”鹤不归道,“对一个小女子耍手段,非君子所为。”

  玉无缺「啧」了声,忍住没翻这句话的白眼,眼咕噜一转:“凡尘差点让她们给毁了,此等「小女子」可非等闲之辈,若是她知晓我二人来这里的目的,怕是又要提些让人为难的条件,所以我想,师尊同她说话,以听为主,先看她想做什么。”

  鹤不归:“然后呢?”

  “知道她所求,咱们就能对症下药,不过我觉得没那么容易将她嘴撬开。”玉无缺显然是试过了,且试得耐心全无,他道,“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师尊耳清目明,应当可以从她的反应看出端倪。”

  鹤不归看了眼山洞口,问道:“你将她关在此处,是故意的?”

  “那肯定啊。”玉无缺咧嘴嘿嘿笑了两声,“时间线被我动过,连在她的身上,呈现的都是同她相关的各个时空的过去和未来。”

  鹤不归:“璎珞对这门术法的掌握程度,在你之上,这小把戏瞒不过她。”

  “她知道与否都无所谓。”玉无缺眼里透着股机灵,“即便晓得我是故意的,她也难以自控。一旦情绪被逼至临界点,再说什么也就容易了。”

  “鬼主意恁多。”鹤不归道,“那我进去了。”

  山壁上大大小小的琉璃块里人影幢幢,不过同上次鹤不归来时区别很大,那时的琉璃块里有秀丽河山,海阔天高,呈现的是以鹤不归为主的心境,而如今琉璃块里大片黄沙漫天,荒漠劲风,吹不散的皆是璎珞最放不下的蛮荒之地。

  洞穴里陈设虽然简单,灯烛案几,炭盆茶水什么都有,璎珞跪在一侧壁下,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边默念着悼词一边盯着壁上的变幻。

  鹤不归没有打扰她,找了个蒲团坐下,倒掉已经凉掉的茶水,自己煮了一壶。

  半响后,见熏香燃尽了,他拨了拨香灰,又加了一些。

  璎珞一直保持着虔诚的姿势,为石壁上的所有已去的蛮荒诸人祷告,鹤不归大抵能明白她的心情,于是也就沉默着,茶凉了便倒掉,又给她添了一杯。

  直到其中一面琉璃块彻底黑下去,璎珞晃神的片刻,瞧见脚边的淡茶,她眼睫微动,噙着一抹很淡的笑意点了点头:“多谢。”

  鹤不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悠悠品尝,顺便对石壁上蛮荒的景致破有些新奇,似曾相似,却又好像在看见的那一刻心中不太舒服。

  “我该怎么称呼你?是太微上仙……”璎珞转正身子,将手放在膝上,“还是姬瑄?”

  “都行。”鹤不归语气淡淡的,“反正姬瑄的事我记不住,你把我当谁都无所谓。”

  “当成兴师问罪者,还是有区别。”璎珞说话不疾不徐,盯着人的眼睛,很是郑重其事,“姬瑄的罪可不轻,他不配质问我。”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鹤不归道,“天底下有资格质问你的,也只有三千大道的规则。”

  璎珞抬手指了指四面石壁:“蛮荒疾苦万千,永不停歇,你说的大道里从来就没有包括我们。”

  “这份委屈,是一直都有吧。”鹤不归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弱肉强食,烧杀劫掠,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死亡,循环往复,永不止歇。

  这和凡尘区别大吗?

  是大。

  蛮荒人连生存下来都不容易,凡尘好歹在努力将日子过好,生存和生活到底是不一样的。

  鹤不归:“你可知为何如此?”

  “凡尘地大物博,灵气充沛,是天生地养的好地方。”璎珞道,“凡人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哪里需要为了活下去那么用力?”

  鹤不归喃喃道:“是么?”

  璎珞摇摇头:“安乐惯了,便会以为蛮荒的日子是夸大其词,可这些是我们的日常,我们把水深火热当成家常便饭,公平吗?”

  “所以就要把凡尘的安乐抢走?”鹤不归问道。

  璎珞怔了下道:“立场不同,道理不必我多说了吧。”

  “立场……”鹤不归清了清嗓,慢腾腾道,“蛮荒人修为高深,自可呼风唤雨,人人有本事,有凡人求也求不来的灵根,恐怕在蛮荒,像你这般有上古神妖血脉的不在少数。”

  璎珞点头:“确实如此。”

  “你们不会因为一场风寒而死。”鹤不归道,“不至于因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就失去生命,不会因为腿上割了小小的口子得上疫病,不会因为腰脊上东西太重而将骨骼压断,一命呜呼。”

  璎珞莫名地看过来。

  鹤不归道:“凡人一生用力,在同这些小事争朝夕,不比蛮荒轻易。”

  鹤不归一边说,一边用了半面石壁,连上了自己的时间线。

  那些琉璃块呈现的正是凡尘最普通的每一天。

  春时播种,有人下地插秧,半只脚因为感染疫病发脓溃烂,拖着虚弱的身体,佝偻成枯枝一般,仍旧辛勤开垦,日复一日的劳作,人老去病死,连不能言语的牛羊也会在这样重复的辛劳中消逝。

  夏季不是干旱便是洪涝,大片农田要么皲裂要么浸泡在洪水之下,有不要命去抢救粮食的,有卷着铺盖和全家老小逃命的,路上病了死了的多了去了,到了下一季,无家可归无粮可收都是常态,也只能在漏风的破庙里叹下一口气。

  秋去冬来,冰雪漫天,穷苦的人只要一夜便冻死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并不少见,幸运的人,把脚走出血泡好歹能抱回一点点柴火,有这柴火便又能让全家老小熬过一夜,不幸的,死于饥饿或是受冻都不打紧,反正第二日的朝阳他是见不到了。

  女人产子便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小孩儿体弱,变天吹风便能夺了命去,安稳一生,也逃不过辛苦,百岁老人又有几个。

  而这已经算是凡人之中,最幸运的一波人。

  蹉跎百年,无外乎同病痛,天灾,人祸争夺朝夕之长短。

  鹤不归问道:“谁又活得容易了?”

  “可是——”璎珞还欲再辩。

  鹤不归打断她:“凡尘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蛮荒有得天独厚的肉身条件,很公平。”

  璎珞垂下眼眸:“你就是想要我承认,我们蛮荒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来到这里。”

  鹤不归摇摇头:“承认不承认都不重要了,蛮荒已经覆灭,凡尘留下了难以解决的祸根,两败俱伤而已,逼着谁认错反省,有什么意义?”

  璎珞看着他:“确实都没有意义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想挽回,只有你能帮我。”鹤不归站起身来,背着手往外走,“你想遂愿,我可以助你。”

  “哼。”璎珞发出一声冷笑,“想我替你解决凡尘的祸根是么?我的蛮荒不在了,蚩尤哥哥不在了,犯不着帮你。”

  鹤不归:“也对。”

  璎珞道:“仁义慈悲的东西我没有,你走吧。”

  “有情谊就好。”鹤不归背着手往外走,轻飘飘说,“尚有时间,你慢慢想,想到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璎珞一顿:“要什么你都给吗?”

  鹤不归轻笑:“有情有义的女子,要的东西我应当还给得起,告辞。”

  从洞穴出来,玉无缺已经缩在树根下睡了天大一觉了,鹤不归走过去把人敲醒:“回去吧。”

  “聊完啦?”玉无缺揉揉眼睛,观察他的脸色,“她肯吗?”

  鹤不归摇摇头,但并不失望:“意料之中,不过那洞穴是个好地方,一壁蛮荒,一壁凡尘,留些时间让她慢慢看。”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当她不得已在洞穴中接受两个时空的艰辛和苦难,兴许能达到天道智者的眼界,跳脱出立场,跳脱出对于公平与否的执念。

  玉无缺笑道:“师尊可有把握?万一她狮子大开口,要你复活蚩尤,那不是玩完儿?”

  “也不是不行。”鹤不归看了一眼洞穴,挽着玉无缺往回观的山路去,“将死之人,心中所想大抵只有遗憾了,她想要同蚩尤在一起的心意我是懂的,照我猜测,她想要的八成和这个有关,我有打算,若真如此,我愿意成全她。”

  玉无缺:“那咱们等着就好。”

  鹤不归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周身畅快。

  无须太久,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一切也都将开始。

  作者有话说:

  头有点昏,也不知道表达清楚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