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药王谷
空知瘫坐在乱七八糟的地上, 心中同样涌出大功告成后的疲累感,他道:“师尊说两条路交汇才能连通活路,终于打通一条, 还有一条——”
“信, 念给我听。”鹤不归扭过头冲他招手道,“另一条可捏在你师兄手上。”
空知边看边念:“师兄说,根据师尊上次提供的几处地点一一排查,能量反应低微的都排除了,但也没有发现能量反应高的地方,他有个想法。”
土脉或许有别的依存形式,完全区别于能量集中于一点的水脉、火脉, 又不似木脉一般能量附着在伴生植物之上。
“金脉散落大地, 须得花时间找到再提炼打造才能发挥最大效力。”鹤不归琢磨道, 也就是说, 如今看土脉的能量反应,它很可能已下沉四散,并非一块集中的区域, 在受影响的地方长成一片肥沃土壤或茂密深林都是说得通的。
空知道:“师兄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假如他测算没错,那片区域内是土脉集中散落的地方。”
“何处?”鹤不归从一旁扯过舆图。
空知划出一大片范围,鹤不归皱起眉头, 那处地方在天极宫势力边界, 金乌门和药王谷两门并立, 向来被药修称为药洲,水土肥沃, 百草纷繁。
可昨夜啸月楼传来一则消息, 狱释宗虽没有明确表态, 调集仙门已涌入那处地方,包括逍遥廷和血渊殿。
说是在上清观和逍遥廷的纷争中,药王谷难辞其咎,逍遥廷要讨个说法。
至于血渊殿为何跟着去,空知狐疑道:“萧楼主信中说,血渊殿每年在这个时候都要进行祭祀仪式,以告慰被他们拿去炼化的无主尸体的亡魂。”仪式的地点向来都在狱释宗管辖范围内,寻处风水宝地,简单做法也就了事了,素日都不值得旁人注意,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让人怀疑。
空知:“师尊,那处本来就有金乌门,若逍遥廷和血渊殿都赶过去,药王谷要面对三大仙门的诘问,他们恐怕无法应对。”何况如今天极宫带头抵抗蛮荒人的进攻,根本无暇顾及门派私怨。
“只是诘问都还好说。”鹤不归眼神沉下去道,“背后若真是打着土脉的主意,那狱释宗已经选了立场,三门联动药王谷根本毫无活路。”
蚩尤便可放心将兵力集中前线,稳步推进中原,他料定龙脉之事已无人能阻止。
即便知道些风吹草动,有狱释宗在,此事也是事半功倍,前后夹击,明处暗处都被他拿捏在手中,他自然志得意满。
不过狱释宗的目的是帮助蚩尤削弱龙脉,如今连鹤不归都不能说出龙脉确切的位置和转化形式,他们又能用什么方式削弱呢?
鹤不归冥思苦想。
“祭祀仪式……”鹤不归眼睛一亮,“祭祀!空知,啸月楼可提到血渊殿是否运送过祭祀用物?”
“有。”空知道,“牲畜鲜血,数百坛之多。”
“以血浸泽大地,以气破除福祉。”鹤不归阴沉道,“真是寻了个好借口。”
血渊殿以驭尸起家,惯常用嗜血的法子修炼,狱释宗更是以阴邪魔气为修炼根基的门派,一吐一纳间,想要彻底将一片风水福地毁于一旦也并非没有可能,事到如今,他们若真是叛了,无视天理公允只是寻常,做事只会更加疯狂。
鹤不归急问道:“玉无缺在什么地方?”
“师兄传信过来之前,已经动身前往药王谷。”空知见他神色像是有些着急,便道,“师尊可要将人叫回来?”
“来不及。”鹤不归算了算脚程,玉无缺现下恐怕已经快到金乌门和药王谷的地界,那可不比前线轻松多少,他道,“我去和他汇合,土脉可以削弱,但必须在我们二人的掌控下,不能有差错。”
空知即刻道:“我同师尊一起去。”
“不行。”鹤不归摇摇头。
空知:“可师尊也说了,那里被三家仙门盯上,也是凶多吉少,你们只有两个人实在太危险。”
“两个人就做两个人的事,人少些行动更隐秘。”鹤不归叮嘱道,“我走之后,浮空殿全权交给你,前线吃紧,师兄再是叮嘱让我别管,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空知认真听着:“师尊尽管吩咐。”
“将浮空山拆掉一半,半日之内把工厂立起来。”鹤不归安排道,“给你十天的时间,十天后,你必须交付两万剑傀,一万去千鹤城,一万去白令川。”
鹤不归将一枚木符交到空知手上,他小心地揣进怀中,此符小到侍傀,大到飞甲,以至于移动整座浮空殿都听木符调令。
空知深觉责任重大,道:“是,徒儿会谨慎行事。”
“这些剑傀远远不够,时间拖得越久,神女能从魂窟里召回的魂魄也就越多,活死人无痛无伤,尸身只是工具,人族根本经不起这么耗下去。”鹤不归一早就清空了半数剑傀支援前线,如今得知送去的剑傀几乎全部报废,他道,“造傀之事不能停,若前线战事缓和,便将傀儡埋在这附近。”
他指了一个地方,空知明了道:“我明白了,竭尽浮空殿之所能。”
鹤不归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收拾东西吧,我即刻就动身。”
英招是前日才刚做出来的骑行偃甲,和鹿属功效相仿,一样能迅疾如风,鹤不归竖着高高的马尾,脱去宫袍只着一身素白劲装,戴着斗笠便骑马下山了。
他不希望浮空殿的任何动向被外界所知,而此次玉无缺孤身涉险,比上清观的情势更险峻,稍有不慎暴露行踪便有可能彻底被俘,那暗线也就断了。
如今战火虽勉强维持在海边,可时间就是一剂,拖得越久毒性越大,迟早溃烂至心脏,驱动这一切的关键便是不死城的魂窟,好似鹤不归的傀儡,没了灵核,那也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木头。
一击必杀的前提是,出击的人万万不能急躁。
“太微上仙!”山门口一侧的小亭子里,突然闯出一人将他拦下,他摘掉斗笠露出锃亮的脑瓜,谦卑地行了个礼,正是无量斋的方丈宗焕大师。
鹤不归勒紧缰绳,英招高高扬起马首,停了下来。
鹤不归见他未着僧袍,斗笠遮面看着很是低调,问道:“特意等我?”
“来的唐突,本想上山拜访,才走到此处就遇到上仙外出,许是天意吧。”宗焕侧身相邀,“只是有几句话,还请上仙入内相谈。”
无量斋虽是司掌刑罚的独立门派,如今天下大乱,他们也几乎将人手都派了出去四处支援,宗焕大师忙得焦头烂额,此时出现在这里,鹤不归也知道他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必须面谈。
鹤不归走到亭中坐下,开门见山道:“我有要事要离开一阵子,宗焕,你长话短说。”
“玉无缺。”宗焕简短到只抛出一个名字,双方便已了然于胸。
鹤不归直视他:“要问蠃鱼魂魄之事?”
宗焕大师摇摇头:“玉施主当初种下心魔根,是同天道立誓,而非同我立誓,我不是来要真相的。”
“孰是孰非,且看将来苍生能否逃过一劫,此时提点,未免太心急了些。”鹤不归淡淡道。
“小西哥哥,我不是要提点他,更非以此为难你。”宗焕叹了口气,“规矩之外尚有人情,可我一人知晓玉无缺的本意并没有用处,若他枉顾天道做了错事,降下重罚可就晚了。”
“错事?”鹤不归不屑道,“若救万民于水火是错事,那便是我同他一起做下的,我们自己担着。”
宗焕急道:“小西哥哥,贫僧同你说这些,不是要跟你置气啊,我……我听到外头传言,料想若哪日玉施主当真出事,你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可天道降罪,仙凡无有区别,那可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鹤不归默默看着他,宗焕苦口婆心道:“我不想誓言应验,更不希望玉施主和小西哥哥这样舍身为己的大义之士,最后落个凄惨下场。”
凄惨下场吗?鹤不归心中嘲笑,若说前车之鉴,姬瑄不就是个例,直到如今他已然背着一身骂名,可只有玉无缺和鹤不归清楚,姬瑄耗尽心血锁住的魂窟,换来了后世千年的安乐太平。
他做错了吗?强行留下孤魂安置在死物中,独立于生死之外,等同于生生创造了另一个境界,他身为凡人而忤逆天道,是错了。
汲取五行龙脉为己用,供着千古城运转,但凡试图破坏禁制者他绝不留情,他杀过人,起过战祸,独霸灵力源泉,是错了。
错上加错,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天规,换来的是千年太平,最大的功劳是姬瑄的,可谁又将这些功劳拿出来评说,为他正名过?
鹤不归也曾想过,姬瑄的错和对,这世间的错和对,并非靠着非黑即白的粗暴论断就能去评判的。
玉无缺在寂波岛生吞水妖魂魄,后于白令川私自纳下蠃鱼的魂魄,他种种越界之举,救下了寂波三岛的无辜亡魂,也将白令川的战火熄灭了。
只看结果,鹤不归认为他没错,正是明白他一颗赤子之心,身为师尊,他从头到尾都未说过一字半句。
鹤不归道:“宗焕,我明白你说这些话的用意,可玉无缺行事光明磊落,若换来一方泥潭要将人拖下去,我陪他。你也不必救,怪就怪老天不曾开眼,处置不公。”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听得宗焕直摇头,他急得站起来:“小西哥哥!”
“不必多言。”鹤不归将他按到石凳上坐着,笑道,“你我交情不浅,能同我说这些也算你仁至义尽了,将来会发生什么尚不可知,若有万一,你尽你寺职责便是,我不会有怨言。”
“可是……”
宗焕话未说完,便见鹤不归一骑绝尘,消失在了林荫小道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何况是拯救苍生的大事,宗焕理解鹤不归的执拗和无畏,也相信他断然不会看错人。
正是因为他信得过,才不得不多此一举,执掌刑罚维持天道公理叫他明白一件事,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公道可言。
问心无愧的好人多了去了,得好报的又有几个?那幸运的在百年之后或许还能留下些千秋功名,而大多数默默无闻甚至骂名加身的,又有谁在乎呢。
宗焕只不过是不忍心,不忍心鹤不归和玉无缺,也走上一条没有人理解,不被世人和天理所容的歧路。
……
另一边,玉无缺在野林险地跋涉三日,刚刚越过界碑,到达金乌门和药王谷的交界地,便见前头吵吵闹闹,似有人将谁的车马拦了下来,他立时避到林中观察。
马车上下来的人,竟然是季雪薇。拦马车的人看门服也是药王谷的弟子,他们不知跟季雪薇说了什么,要她去坐另一辆马车,季雪薇只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便默默往另一处走去。
然而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走得艰难,期间还被弟子催促推搡,踉跄倒地,假肢裸露在外,也无人上前扶她,侍女在后面惊呼了一声「小姐」,季雪薇转过头瞪了侍女一眼,以极细微的动作摇了摇头,起身时更是低着头无声比了个口型。
玉无缺眉头一皱,默默拔剑出鞘。
他看清了季雪薇留的口信。
——保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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