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谢老爷(1 / 1)

无傀 蓝风山 286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4章 谢老爷

  那是二十年前, 几乎燃遍整座小镇的一场弥天大火。

  人人都在逃命的路途发出惨呼, 惊叫,甚至不住流下痛苦不堪的泪水。

  独那纷乱一片的黑影火光之间, 正有一人佝偻腰身,匍匐在地,以单手紧抱着襁褓中的幼婴, 始终站定于原地, 一动不动。

  ——是个相貌冷清的年轻女子。

  彼时浑身血污,衣着破烂,竟是连鞋也没穿,赤脚走在遍地焦枯的残骸之上。一步接着一步,即便脚底被无数细小的碎片扎穿,拖曳出连串密密麻麻的血痕。

  到最后她缓慢而机械地跪了下来,拖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孩, 缓缓地, 一点点地,将它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小身躯, 置入那摇摇欲坠即将坍塌的废墟底端。

  “阿斟……”她伸手捂住微红的双眼, 忽而如是说道, “你……你千万不要恨我。”

  仍旧是记忆里的那片火海。

  也仍旧是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随后幼婴因着泪与汗水而浸至透湿的面庞,被一团从天而降的巨大黑影彻底笼罩住。

  那是印斟整个幼年时期, 最是无法忘怀的一场噩梦。印象中是那样一双冰冷僵硬的大手, 几乎不遗余力箍住他的四肢与脖颈, 破使他陷入桎梏, 无法呼吸,直到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与混乱。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与他道歉。是女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着:“阿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隔过一阵,倏而换得一张面孔,声线冷淡,微微颤抖着说:“如果一开始就由你死了,也许这结果……比什么都好。”

  紧接着又是一道含糊男声,温温缓缓的响在耳畔,不大清晰,像是在勉勉强强说着:“别……哭,给你买……糖葫芦。”

  “印斟……不要哭。”

  漫天烈火的梦魇猝然碎裂——

  印斟猛地一颤,继而睁开双眼,对上的却不再是方才那滚滚燃烧的火海,而是头顶幽暗一片的房梁。

  他呼吸困难,喉间干涩。待得一个猛子坐直起身,方发觉手脚已被人铐上枷锁,而自己则身在一间四面围墙,彻底封闭的低矮房间内,周围什么都没有,独有一碗干净的清水,及半面巴掌大小的破窗。

  ……这是在什么地方?

  印斟疑惑地撑起臂膀,原想撇往窗前仔细打探一番。不料四肢百骸蓦地传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他习惯性地要往前站稳脚跟,偏又一个趔趄,原封不动往回跌坐了下去——彼时忽只觉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像往骨缝里插了无数根针,是那种细细密密的尖锐痛感。

  直到这里印斟才想起,是早前在那拂则山上,撞见了召唤傀儡鸟的主人……也就是谢恒颜的养父谢淙。

  那时谢淙彻底控制他的意识,甚至借以某种未知术法,险些将他全身筋脉尽数震断。

  后来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谢恒颜一直在旁拼命阻拦。然印斟当时神识尽碎,眼前几乎是一片昏暗——那谢姓父子二人之后说了什么,他全无印象,等到再度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已身在此处陌生幽闭的矮房之内。

  印斟低头侧目,发现穿的衣服似刚让人换过不久,之前重伤留下的血污也做过清理,外带身下还铺垫着一层细软的薄被。

  他怀疑适才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谢恒颜多半在这里待过一阵。

  那他现在人呢?

  ——忽然屋后传来几许轻缓微弱的人声。

  印斟屏住呼吸,只听外有一人低声道:“里面那个,醒了吗?”

  有另一人答:“没醒,这会儿多半还睡着。”

  “……给他弄起来。”

  “是。”

  伴随“吱呀”一声尖锐刺耳的轻响,印斟猝然倒退数步,房间由人施力掰开一条细缝,有微光传来,刺到眼睛都在发涨。紧接着自外缓步走进两具堪称“人形”的古怪妖物,身近九尺余长,人首木身,面无表情,步伐机械,进门二话不说,劈手拧过印斟的胳膊,直截了当便朝门外狠命拖拽。

  “……你出来。”

  印斟未及做出任何反应,下意识想要出手挣扎,然彼时肩臂腕间具是阵阵刺痛难消,根本使不上力气,三两下便叫那俩木身傀儡反手一箍,拎着脖子一并拖出了门槛。

  屋外陡然一阵苦咸味的海风冷冷拂至面上,印斟眼皮虚沉,胃部微有痉挛,走路时甚至忍不住想要干呕。

  然待被迫拽离身后幽闭的内间,方觉脚下地面乃是木制的甲板,踩在上头一阵嘎吱作响,而他此时身在一艘行驶于海面的窄小货船上,四面皆是围栏,已微有些旧损,再往后方是整齐一排紧闭的暗间,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幽深一片,几乎没有用到灯火照明。

  印斟再回头看他身边两具表情麻木的人形傀儡,心下倒隐隐约约地明白过来——这一回,恐是一头扎进了傀儡窝里,凶多吉少。

  “你随我来。”其中一具傀儡道,“我们主子要见你。”

  印斟没有说话,而另一具傀儡已抢先拢住他的肩臂,迫使他弯折腰身,缓缓朝下跨过数级台阶,直至踏入货船内部光线晦暗的封闭船舱。

  中途印斟始终一言不发,他不问话,也不再反抗,身旁一左一右两具傀儡亦是惜字如金,唯独镣铐与锁链相互触碰不断发出脆响。

  整艘货船上下毫无声息,皆是说不出的古怪诡异。三道身影齐齐穿过黑暗的长廊,最终抵达廊末一处隔有厚纱长帘的木门跟前,傀儡轻叩门扉,后又毕恭毕敬地出声说道:“主子,你要的人,带过来了。”

  印斟微微抬眼,待得片晌寂静过后,门后不徐不疾,缓步走出一人单薄瘦削的身影,手提烛灯,着一袭青衣,乌发披散,面色堪比纸白……竟是方才一直未曾露面的谢恒颜!

  印斟霎时悚然,然谢恒颜却作不识他一般,神情冷漠,径自伸手扣过印斟手腕,说:“……进来吧。”

  印斟脸色有些泛青:“你……”

  “你别说话。”谢恒颜直接推他进门,“什么都不要问,进去就是了。”

  印斟:“……”

  二人方朝内掀开长帘不久,忽只听得耳畔重重一连串杯碗碎裂的锐响,滚烫茶水登时洋洋洒洒泼了满地,顺势淋往面前长跪在地的一人脸上,带着几片茶叶的渣,沿途往脖颈衣领处淌。

  谢恒颜拉着印斟后退数步,但只见不远处的谢淙刚换过一身寻常的装束,彼时满面怒容,横眉倒竖,正冷冷注视脚边躬身趴伏着的一道人影,继而厉声喝道:“我当初把你们从容府救出来,是怎么说的?”

  “我说,山下码头的船只随时都在等候接应,你们从来枫镇过来,直接上船出海,届时会带你们到安全无人的地方!”

  “你们是为什么……一定要去镇子里闹事,嫌自己命不够长吗?”

  印斟瞳孔微缩,随即侧目瞥向一旁地上跪着的那人——分明是一身大红喜服,却面色惨白,如同死去已久的尸体一般,毫无半点活人生气。

  ……那是黎海霜的傀儡丈夫之一,封偿。

  谢恒颜似也对此有些惊讶,但他并未表现出来,仅是静静站立在原地,对待谢淙的发怒举动不做干涉打扰。

  半晌又听封偿缓缓出声道:“是海霜说……她想报仇。”

  “她报什么仇?”

  “她父亲,是被璧御府的人……”

  “我看她是脑子不清醒!”谢淙不耐烦道,“现在人呢,上哪里去了?”

  “傀儡鸟来报信的时候,她和我跑的不是一个方向。”如今身为傀儡的封偿意识麻痹,思维混乱,早已不复当初活着时候那般情绪鲜明,“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谢淙问:“她没有上船?”

  “没有,她很有可能……还在镇里。”说至此处,封偿却是再次于谢淙面弯腰下去,重重磕出一记响头,“请谢老爷再去……救救海霜,再去救一救她。”

  谢淙幡然变脸,一双原就狰狞的杏眼愈发睁到森冷可怖:“船都到海上了,还如何能去救她?之前给机会你们不肯把握,现在倒知道害怕了?”

  封偿表情麻木,仍是跪在地上反复磕头:“谢老爷,您救救海霜……快救救海霜。”

  “滚!”谢淙抬起小腿,又是当胸一脚,正是踹得沉沉一记闷响。那声音大到一旁印斟谢恒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以至于门外两具待命的傀儡立马掀开门帘,急匆匆地冲至谢淙面前,惊声问道:“怎么了主子?”

  “把这废物东西带下去,看好了,别让他在船上闹事。”谢淙冷声道,“……一群榆木疙瘩,尽给我惹是生非。”

  封偿方才抬头,还未能再多加几句祈求的话语,便被那两具傀儡揪着领子整个地提了起来,伴随着木制肢体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古怪声响,三道傀儡离开时扭曲而又畸形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不复存在。

  彼时屋内,便只剩得处境极为尴尬的三人。

  谢恒颜松开印斟的手腕,转头去给谢淙重新倒了杯茶,并道一声:“……爹。”

  谢淙没有应声,却将茶杯一手接了过来,转过身,走回去,一路走到谢恒颜的跟前。

  谢恒颜微低下头,很快做出恭谨温顺的模样。

  然后谢淙抬起手来,那杯添好的茶水,便从谢恒颜的头顶开始,顺着发丝及鼻梁,直截了当地倒了下去。

  ——一阵汩汩的流水声。

  连带浅青色的里衣,都因此浸得透湿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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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给你们打个预防针,后面几章有一点点点虐。

  老谢这么对小谢,是有一定原因的,说多了就没意思啦~

  过完这几章,后面就甜起来了。

  另外说到谢恒颜的业生印,应该就在十章内会指明它的位置~

  好像貌似大概也许可能……被猜出来了,但猜的没有那么精准……不过为了神秘感我还是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