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余恐(1 / 1)

无傀 蓝风山 6617 汉字|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3章 余恐

  其实按理来说,容府与璧御府两家人在这数十年间, 一直处于一种不冷不热, 表面友好,背地互嘲的一层尴尬关系。

  ……然后这层关系, 就被容饮突如其来的死讯给彻底搅黄了。

  当天容不羁报完信回到镇里, 容饮的尸体刚好给人抬下山不久——与此同时一并跟出来的,却并非是印斟的人, 而是他一向不曾离身的宝贝石剑。

  至于那把剑身上沾的,几乎都是容饮流出来的血, 有一些甚至还没能干透。

  那时容不羁所做出的第一反应,简直让在场所有见过现状的镇民……无一不为之瞪眼咋舌。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 扑通一声, 说跪就跪,直接在上百号人跟前哭成一个泪人儿,嘴里不住喊着“二叔、二叔、二叔”, 喊到后来嗓子都哑了, 还是成道逢差人过去把他给拉开,这才勉勉强强安分了一点。

  总之这天夜里, 一整座小镇外连拂则山一带的所有住民,就没一个能够睡得安稳。

  包括成道逢及他背后整个璧御府, 更是在为着印斟与容饮之间的事情彻夜未眠。

  直至次日清晨, 天还没亮。平朝城容府的大老爷容磐, 快马加鞭带领府中上下近十余人, 浩浩荡荡一大家子围堵在来枫镇的镇口, 差点没直接踏破璧御府的门槛。

  唯独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他们虽说来势汹汹,丝毫不知何谓客气,但容磐那会儿见了容饮的遗体,什么都没多说,只沉默一阵,回头长叹一声,对身边随从道了一句:“……带回京城,好生安葬了罢。”

  随后他微微抬头,于周围众目注视之下,远远望入成道逢同样复杂深邃的双眼。

  ——容磐如今年过五十,相对于面前须发斑白的成道逢而言,还要略次一个辈分。容饮是他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论年纪尚且还轻,人又生得俊俏,甚至不比他亲儿子容不羁相差太多,所以容磐平日待他额外的器重,容不羁亦与这位二叔的相处甚是融洽。

  孰料天灾人祸,生死难定。容磐也不知派他出来这么一趟,会酿成这般不可挽回的惨剧,同时容府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听闻此事,也难免感到阵阵悲恸惋惜。

  事后问起来龙去脉,受尽刺/激的容不羁则一口咬定,此事必是印斟所为。

  “我当时从镇口回来,他们才刚把石剑从我二叔胸前拔走。”容不羁红着眼睛说道,“是成老先生派他的好徒弟上的山……镇民都说,那把石剑是印斟的东西。我之前也见他背过,绝不会假!”

  “你血口喷人!”康问当场一蹦三尺高,“我师兄何等正直一个人,怎会做出此等下三滥之事!”

  容不羁面部扭曲,嘶哑吼道:“包小倌,毁神像,和着他的小情儿一起欺师灭祖——这就是你所谓的正直?”

  康问登时有些噎住:“你……你……那都是小倌逼着他做的,和师兄本人没有半点关系!”

  容不羁却道:“我看他们两个都有问题,不信你上山搜搜,没准那情儿也跟着一块跑了!”

  康问不知怎的,忽的两眼一红,大吼一声:“你给我住口!”

  说罢便像是疯猴儿一样,张牙舞爪地缠了上去。成觅伶在旁“哎哎哎”叫了半天,没能拦住,回头容不羁刚好也是悲愤欲绝,连手带脚狠狠与康问缠在一团,对着骂了几句,又给了几拳,各自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霍石堂和容磐的带来的小厮联手拉到一边,成道逢提着康问的衣领子将他拎了起来,怒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不知轻重?”

  容磐亦是装模作样地竖起折扇,狠命敲打容不羁的肩膀:“不争气的东西,少在外面给我惹事!”

  容不羁不由大声反驳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成老先生……他教出来的好徒弟,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此事归根结底,确与那孽障脱不开干系。”

  成道逢目光微垂,倒是头一次于外人面前主动服软。他上前一步,庄重而严肃地拱起双手,弯腰朝容磐深深作以一揖,沉声说道:“石剑乃是老夫当年亲手所赠。如今他若非遭遇不测,多半便是弃剑远逃,与那邪魔外道勾结一处,彻底与我璧御府为敌。”

  容磐目光微凝,继而意味不明地道:“那成老先生认为……最有可能的结果,当是哪一种?”

  成道逢没有说话,康问原想顺势辩驳些什么,却被他一个伸手直接拦住了。

  容磐却淡淡一笑,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成老先生还是这样念旧情一个人。”

  成道逢依然保持沉默,只略微抬眼,示意院外相对安静的隔间。容磐明白他的意思,挥手屏退左右,随后跟上成道逢的脚步,两人单独走进房门,独留身后一众人等杵在门外守候。

  *

  成道逢与容磐,乃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容府虽与璧御府之间有过诸多不和的传闻,但在二十多年前禁妖令正盛行的时候,成道逢与容磐却因各自达成的某种共识,而在战场上有过不少的互利互助。

  他们的想法是接近相同程度的一种极端。

  成道逢认为世间所有带印的,不管是人是鬼,都属妖邪,应当立刻除而后快。

  而容磐则是暗中为京中朝廷效命。当时朝廷认为业生印的存在势必成为一种威胁,所以容磐会不择手段将所有带印之物尽数铲除。

  以至于后来造成许多不可挽回的悲剧,都是由成容两家一手掩盖,共同营造某种平和安康的假象。

  ——这也是为何当初容饮明知成道逢在有意隐瞒傀儡的真相,却并未固执地将他直接拆穿,而是在等,等他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届时既能安抚镇民的躁动不安,又能将该说的事情和盘托出,才算是完美地解决了问题。

  但很遗憾的是,问题没能解决,而今所有的镇民已经惶恐到了一种寝食难安的地步。

  彼时容磐推门进屋,成道逢顺手递他一杯沏好的热茶,并道:“坐吧。”

  但容磐没有依言坐下,他抱臂站在原地,神情冷漠,一如方才在门前时的模样。

  成道逢原以为他会追究容饮在拂则山惨死的事情,但他没有,他甚至对此只字未提,仅是面色平静地望着成道逢道:“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整座镇里还没人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傀儡——您老人家到底是厉害。”

  成道逢木然喝着他的热茶:“有些旧事……我不想提,自然不愿由着旁人嘴碎。”

  容磐知道,成道逢是一直对当年的亡妻耿耿于怀,久而久之过去,已渐渐养成一种心病。他不喜欢谈及此事,容磐自然不会主动揭人旧疤,于是他稍微转变了话头,继续与成道逢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二十多年前我就说过,那些玩意除不干净,总会有些留下来的,想尽办法回来伺机报复。”

  成道逢却说:“方焉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的。”

  容磐目光倏忽间变得有些阴寒:“方焉是死了……但你不能保证,还有‘那些东西’活着。”

  成道逢叹了一声,只道:“那诚如你所说,‘它们’还活下来一部分。但你怎么和镇民解释,又怎么教会他们防范的方法?如果解释不恰当的话,很容易惹出乱子——届时人与人之间互相残杀,难保不比当年战况惨烈。”

  “这就是你放着不管的理由?”容磐反问。

  成道逢默然一阵,忽而伸手按了按眉心,那模样总归是疲乏而又无奈。

  半晌他仍是叹了一声,说:“我原以为,它们不会再来了。这么多年的恩怨,我如今一把年纪,又拿什么去拼死拼活?”

  “您这是活回去了。”容磐冷笑道,“傀儡都爬到了自家门口盯着,难道还打算坐以待毙?”

  成道逢抬眼凝向他的面庞,瞳底不乏森冷阴沉:“你认为,我会坐以待毙?”

  容磐于是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正轨。:“来枫镇内外三番五次出事,我猜想有可能是妖物在私下建立它们的巢穴。”

  成道逢说:“镇里镇外我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不,一定会有,否则那些傀儡鸟是从何处来的?”容磐坚定道,“当初藏匿黎海霜的地方,不就是被看漏了吗?”

  成道逢赫然侧目,仿佛借此联想到了什么。

  “也许它们的巢穴与我们所处的地方,并非在表面一层空间,而是内里一层特殊结界。就像黎海霜与她饲养的二十五具木身傀儡,那层界外人没法发觉,好比是往拂则山内部打通的一处里世界,只要在里面好生待着,就能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然后它们在那里,肆意生长繁衍。如同那批飞天的傀儡鸟一般,数量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你别说了。”成道逢打断他的想法,忽只觉背后幽幽渗出一层冷汗。

  “很可怕,不是吗?”容磐目光如炬,继又一字字地在他耳边道,“最终它们就像今天这样,集体攻陷整座城镇。成老先生,您的璧御府,以及成家背后百年的历史与殊荣,都会在此刻毁于一旦……”

  “我叫你别说了!”成道逢重重将茶杯往桌前一磕。

  但这对于容磐来说,丝毫不具威慑意义。他定定注视着成道逢的双眼,语气里甚至多出几分命令胁迫的意味:“成老先生,我劝您收起用来训徒弟的那套,我容磐可不怕这个。另外,您自己带出来的徒弟,究竟是副什么样子,我相信您心里明白通透得很。”

  成道逢凉声道:“……姓容的,你以为你能有多干净?”

  容磐却不接他话茬:“傀儡与结界,只是一方面的事情……今日过后,您的好徒弟印斟应当如何处置,我们容府所有人在看着,来枫镇的镇民也都在看着……想必您该知道如何抉择。”

  成道逢道:“没有认定凶手就是印斟。”

  容磐反问:“那你认为其他人会怎么想?”

  成道逢沉默了,许久未给出回答。于是容磐又接着道:“不过是当年战场上遗留的弃子罢了,父母身家干净与否都未可知,您还真拿他当亲徒弟养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指点江山。”成道逢冷冷出言将他止住,“隔日召集镇民,至少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以免惹得人心惶惶,届时又成一堆烂摊子,没人能够收拾。”

  *

  于容磐突临来枫镇的第二天清晨,容饮的遗体由容不羁带人亲自护送回京城,最终与他生母郑氏安葬在一处。

  紧接着璧御府联同平朝城容府迅速下达一纸通缉令,以最低五百两的巨大金额,直接悬赏了昔日成道逢门下的大弟子印斟——其中是何缘由,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少数其余不知晓的,便躲在背地里议论纷纷,暗自做出无限可能的猜想。

  然而猜是归猜,至今仍未有人能寻得印斟的具体踪迹。他自打去过一趟拂则山,便像是从人间蒸发一般,彻彻底底地销声匿迹。

  有人说他必然是弃明投暗,着了妖魔鬼怪的道,从此与背后整个师门脱开了干系。亦有人说他多半也凶多吉少,与容饮一样草草丢了性命,甚至还有可能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惨淡下场。

  但康问本身不相信第一条说法。他打小与印斟一同长大,又怎会不清楚师兄的品行究竟如何?

  且不说当初接纳青楼小倌,不过是单纯因着心善不忍罢了。再到后来神像遭毁一事,更是莫须有的罪名,如今容府再死了一个容饮,当真是重重罪名从天而降,即便想躲也是不能。

  于是当天夜里,康问瞒着所有人偷偷潜上了山路,几乎是将拂则山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最后一无所获,灰头土脸地走回院门,一个人窝在角落偷偷地哭。

  此事于成觅伶听来,自然也是不信。无奈在这般人云亦云的情形之下,他们若多反驳出一句,只会加深群众对于璧御府的怨念及怀疑。成觅伶不想让父亲处于两难境地,因此大多数时候,她选择对有些事情闭口不谈。

  直到第三天傍晚时分,小镇风波渐渐趋向于平静,璧御府为着秘密议事接连闭门数日,后再度敞开了对外接纳镇民的大门。与此同时,京城容府那头遣猎鹰,送来完整一箱绘有新符的特殊符纸,由容磐及成道逢亲手发放到普通百姓手中,并详细讲解其专程压制妖类的用法。

  此后来枫镇中,对于人形傀儡再度降临人世的灾难一说,终于拉开了漫长而又复杂的序幕。

  “此等妖物早在二十年前,便在中土内部有过一定程度的流传。那时京城中出现一批王公贵族,曾耗巨额财富将它们饲养在家中,作玩物用以取乐观赏。”

  “但到后来,禁妖令开始盛行,那批王公贵族所饲养的危险妖物,就成为所有人眼中必定铲除的对象之一——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大多都是最初几年残活下来的漏网之鱼。”

  彼时璧御府门前,正是众多镇民熙熙攘攘群聚一堂,不住睁大疑惑惊恐双眼,望向容磐手中微微托起的一只木制黑鸟。

  这是目前为止,他们能够掌握的唯一一条线索。如今傀儡鸟已让当初成道逢一箭刺穿了鸟腹,虽说再无任何复生的可能,但它大致的模样还未彻底损坏,至少能供人勉勉强强认出一道相似的形。

  “京城那些贵族,养的是……鸟?”人群中有人问道。

  “不,鸟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木的存在,能代替世间任何一类会动的活物,不论飞禽走兽,还是具有一定思维意识的……木制人形。”

  容磐说完,淡淡瞥了一眼身旁神情森冷的成道逢,成道逢却是抬了抬下巴,以眼神示意他继续。

  而这时众人却发出了疑虑的声音:“容大老爷的意思是说,当日趴在房顶上的那些大个子妖怪,都是方才提到的木制人形?”

  “没错。”容磐声线坚定,如沉石坠地般铿锵有力,“但它们与普通妖物之间,有着很大程度的区别。”

  “什么区别?”

  “普通妖物,乃为活物。它们头上的业生印,皆是由本身炼化而成。”容磐目光阴沉,随即将那黑鸟重新提了起来,伸出一手直指它的头顶,“而这类妖物,我们管它叫做‘傀儡’。傀儡大多是木制,乃为死物,业生印是由人后天移植嫁接而成——它们只要失去业生印的支撑,便会立刻失去活动的能力。”

  “照容大老爷这么一说,它们这些傀儡……反而没那么可怕。”有镇民道,“既然没业生印就能失去作用,要说捣毁一块木头的业生印,难道还不容易?”

  容磐却道:“你们想太简单了,傀儡与普通妖物最大的不同,不是在这里。”

  “那应当是在何处?”

  “人形傀儡擅长读心,能够对活人施展深层次的精神控制,甚至能够蛊惑你们的思想,迫使你们做出与内心想法完全相反的事情。”

  此话出时,一旁成道逢不由微微眯了眼睛,与刚好望回来的容磐短暂对视片刻。

  果然不出所料,这群胆小怕事的镇民一听到这里,当下便像是一群被踩着尾巴的耗子,一个个地杵在原地吱哇乱叫。

  “说什么精神控制,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妖术,若当真是控着什么人了,这之后还能如何活命啊!”

  “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

  “成老爷子,你就这点事情,还要藏着掖着,未免太不厚道!”

  “对啊,前前后后闹出多少条人命,怎的挨到现在才肯出口?”

  一时之间,周围吵吵嚷嚷议论纷纷,骂的也有,哭的也有,叫苦连天的更是不在话下,但其中更多的,自然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们内心的恐慌,已经累积到了极点。

  自从柳周儿那桩事情闹出几条人命开始,他们一直以来依赖到死的安逸生活,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毁了,毁到支离破碎,毁到惨不忍睹,毁到他们的大梦做不成了,须得面对现实带来的残酷与无奈。

  成道逢一早猜到会是这么一副光景。反正早说晚说,他们都会是一个模样。好在人虽是闹了,经历几场突如其来的纷乱,如今倒是闹不大起来,一个个的精疲力尽,就剩得几副嗓子在原地干嚎不停。

  容磐等众人叫苦叫得够了,便大手抚掌,扬了声音,开始稳定他们的情绪:“诸位且先肃静,肃静,此等术法并非全然无解……你们既是有这能力奋起反抗,难道还想坐以待毙吗?”

  人群渐渐有些安静下来,却仍然有些不可避免的嘴碎声响。

  “适才我从京城带来那些,乃是当年战时军中所用见印符,如今皆已发放至你们手中——此符对待人类无用。它只会对业生印产生最为强烈的感应,你们将它长期带在身边,一来遇见任何妖物靠近,符纸必定提前警示,二来符中咒文特殊,但凡你们遭受傀儡控制,它可起到一定的抵御作用。”

  容磐自手边取来一张符纸,随即在人群前后缓缓亮出纸上绘作繁密山纹的复杂咒文,众人一一见过,却仍旧是满面忧虑焦躁的神情:“只是一定的抵御作用,那就是有很大可能……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你们又待如何?”这时成道逢站了出来,“符纸给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们是指望我这一把老骨头,再一人奔上战场,为着你们所有人拼死拼活吗?”

  众人登时面面相觑,随有心想要反驳,却愣是不敢出声。

  “对啊,捉妖明明是大家的事情!关键时候,你们不团结起来一同抵抗外敌,光靠我师父和容府就想过上安逸日子,那不是白日做梦吗?”康问也跟着说道。

  “那你说如何能捉?我们一群普通百姓,不会术法,不会武功,捉妖不就等同于送死?”

  很快有人红了眼睛,上前一步,指着康问的鼻子嘶哑说道。

  ——他们都是过惯了以往平和的日子,如今谁也不想贸然出去丢命。

  可一想到将来的来枫镇战火滔天的狼狈景象,又不免为此感到忧愁,感到抗拒,乃至于深深的痛苦与不安。

  “不至于说成送死这么严重。”容磐平静说道,“大多数人形傀儡本是玩物出身,战斗力不比寻常人高到哪里。只要不中精神控制,杀他们就像割草一样容易。”

  “这话可是您说的。”

  彼时人群之中一片哗然之声,镇民大半对战争抱有较为强烈的抵触心态,倏忽间一道雄浑男声响起,自后大步走出一人高大魁梧的身影。

  康问注意到了,那是前段时间淹死了小妹的宋扬大哥。

  此人行事仗义果断,平日最是嫉恶如仇,如今镇民中迫切需要一个人主动出头,他便浑然不怕地站了出来,一拍臂膀,冷声说道:“我宋扬早就想替小妹报仇了,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您说这傀儡既能够杀,那我便杀它一千一百个,反正不是它们死,那便是我宋扬亡!”

  容磐要的就是宋扬这般强出头的利害角色,当下微微一笑,立即出声附和道:“……年轻人好胆识,镇里正需要你这样的英雄。”

  宋扬却是陡一侧目,凌然瞪向身后一众缩头缩脑的镇民:“你们——有何可害怕的?”

  “是没死过亲人,所以任由这些妖孽横行霸道,都觉得无所谓吗?”

  众人说不出话,面庞却涨得略有些发白。

  “成老爷子,我愿协助璧御府捉拿所有傀儡。”宋扬回转过身,神情肃然,继而双手抱拳,凝向成道逢与容磐道,“妖魔鬼怪一道,本非我镇应有之物。倘若真因恐惧迟迟不肯出手,终有一日要沦为它们腹中餐食。我宋扬不做那缩头乌龟,谁爱做谁便去做罢!”

  不知是因他这份执着掀起带动了周围的气氛,亦或是镇民本身同样带有一定韧性,这一番话说出去没过多久,周围镇民虽说未能很快改变口风,但在言语之间,难免要多出几分试探的意味。

  容磐点了点头,说:“那群余孽残渣,本身不算难杀。只是它们窝藏的地点,至今没有下落……若要找到,事情相对会变得简单。”

  宋扬道:“容大老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来提便是,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还有咱店里几个伙计,他们都会来一块帮忙。”

  容磐回头看了成道逢,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的嘲讽一笑,道:“成老先生怎么看?”

  成道逢犹是冷道:“……你问我做什么?这种事情,你还拿不定主意?”

  “我是想说,您至今下落不明的好徒弟印斟,他算是整件事情的关键人物。”容磐眯了眼睛,倏而凑上前道,“……您这位当师父的,想必不会有意包庇吧?”

  彼时周围无数双眼睛,带着恐惧,带着仓皇,以及对璧御府曾一度有过的猜忌与怀疑。而成道逢就只身站立于他们所有人中央,最是尖锐,同时最为突出的那一点。

  他像往常一般地沉默了一阵,半晌方是拂袖,依然不带任何表情地道:“通缉令都下了,你来告诉我,应当如何包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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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具有非常意义的过度……之所以这么长,其实因为它是两章,被我合并了。

  闺蜜和我说这两章可能略微枯燥,加上伏笔埋得又深,可能读起来不是那么有趣味,所以我在作话会把我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勾出来,方便大家阅读。

  1,容磐对于亲弟死去的态度很平静。后面成道逢有说他“不干净”,其实一语双关——而其中一层意义就在于,容磐本身是盼望亲弟死的,甚至带点幸灾乐祸的小情绪。(名门望族嘛,同父异母的弟弟,年纪又小,长得又帅,还非常优秀)不过这是一条小暗线,毕竟咱这文也不是讲宅斗的,点到即止,大家可以自行想象。

  2,容磐和成道逢之间如此和谐,是因为他俩之间有共同的小秘密(不是那种秘♂密哈,我不写老年夕阳红cp)。

  3,成道逢对待印斟的态度,其实有点争议,你们从他的表现可以看出来,也不是那么那么的……冷漠无情。我说过这个人物会有n层反转,是好是坏,现在还不好说。

  【晚上9点还有一更,这章算是给卷一画了个句号,后面就是印斟和小谢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