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分手!绝交!
——看吧,他又不知道。他总是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等着别人来教。
印斟抬眼望他:“……你卖了多少两银子?”
谢恒颜如实答道:“照你说的, 五十两银子。”
印斟漠然问:“单为了五十两银子,你就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谢恒颜立马反问:“那要不然呢?我也是为了帮你。”
印斟道:“我说过要你帮了?”
谢恒颜心头一滞, 顿时硬声道:“是你告诉我可以卖的, 不然哪里来钱去修神像用?”
印斟声线愈发骇得冷厉逼人:“我让你卖你就卖,你当自己是小狗吗?”
此话方出, 谢恒颜一对杏眼瞬间睁得滚圆发亮,呆愣半天, 连带眼尾也渐渐染上薄红, 不知是屈辱亦或是愤怒。印斟方意识过来,有些后悔语气冲动,待要出言解释点什么,谢恒颜却是倔气得很,声线一抬, 猝然便道:“狗就狗吧, 反正有钱能拿, 小爷我心里高兴得很!”
印斟霎时凉声:“你真是……”
谢恒颜:“是什么?”
印斟面色青白, 一字字道:“不知羞耻。”
谢恒颜愣了两阵,忽不知怎的,别过脑袋,压低嗓音, 酸溜溜道:“不知道谁总拿我当小狗看的, 自己心里没一点数……”
这回轮到印斟卡壳了, 冷不防被这傀儡戳中心事,一时骇得有些心烦意乱。谢恒颜却在旁冷哼一声,转身便朝门外石阶上走,印斟问:“你干什么去?”
谢恒颜脚步一顿,沉默半晌,闷声说道:“我……我要同你绝交!”
印斟差点没能听清:“绝什么?”
“我说你这人……真的好生奇怪!”谢恒颜咬牙切齿道,“对你好也不成,坏也不成,你心是铁王八做的,捂都捂不热吗!”
印斟:“……”
谢恒颜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到最后又原地蹬了回来,伸手往怀里一掏,白花花的小碎银揉一把全扔进印斟手里,道:“这个给你,就当是那什么……分手费了,免得你说小爷我白嫖。”
印斟低头看他,只觉有点无语。
“还有还有。”谢恒颜动手把外袍拽了下来,“衣服也是你给的,我不要了,都还给你!”
印斟说:“……你怎不把裤子也一起脱了。”
谢恒颜怔在原地,定身片刻,忽然埋头伸手,委屈巴巴开始解裤腰带。
印斟终于看不下去了,赶忙上去拽他:“你别脱……喂!别真脱了。”
然而待谢恒颜回头过来,偏是屈辱到泛红的一双杏眼,攒着水光,似有眼泪挂在眶里反复打转,却硬要憋着,不肯叫它往下掉出一颗。
印斟霎时像哑火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字半句。
谢恒颜慢吞吞道:“我……我要生气了!”
却在开口出声的短短一瞬间,印斟注意到他嘴里原该有的两颗小尖獠牙,此时独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颗,正伴随嘴唇的张合幅度起伏不断,瞧来甚是古怪而又寒酸。
印斟当时第一反应,脱口便问:“……你牙呢?”
谢恒颜:“……”
印斟扯了扯他的嘴:“牙呢?”
谢恒颜眼神黯淡,倏而从喉咙里呜咽两声,随即再次偏头,心如死灰地说道:“卖了。”
印斟心头阵阵狂跳:“什么?”
谢恒颜负气将他一把推开:“都跟你说卖了,还老问个没完,有意思吗?”
印斟僵滞片刻,终忍不住继续问道:“等等,你说你……卖五十两银子,是指卖的这个?”
“干什么,瞧不起啊?小爷一颗长牙堪比稀世珍宝——比你那破神像金贵多了!”
谢恒颜愈想心里愈不痛快,傀儡的獠牙代表什么?那可是素日里头与人搏命用的,锋利程度足以胜过任何一柄绝世好剑!
可谢恒颜好生生一颗宝贝獠牙,拿去贱卖换了五十两银子,回头还要被他印斟说是“不知羞耻”!
他才不知羞耻,他们璧御府所有人都不知羞耻!
“不说了,我跟你绝交。”
谢恒颜气鼓鼓地跑出门外,见印斟还在后边跟着,恼意陡生,干脆把门一拉,自认为凶狠霸道地瞅着他,说:“不准跟上来!”
话没说完,便被印斟连头带脚一并朝里拐了回来,抵在门板边缘,伸手直接按上他温软的唇缝。谢恒颜顿时惊恐,喉咙里不断发出类似警惕的颤音:“……你做什么?”
印斟说:“看看。”
“看个屁……唔……啊啊,你……”
正开口间,印斟已顺势捏住谢恒颜一边微微凸出的獠牙,继而将他小嘴整个儿掰到最开,近距离观察与之相对称的另一边牙槽——果然那头的小尖牙已经空了,且人为断裂的痕迹非常明显,八成是这傀儡情急之下自己拔的,手法简直拙劣到令人窒息。
印斟骤然见得此处,却是无端松出一口老气。心里有块巨石终于着了地面,与此同时替代而来的,又是另外一种好笑又心酸的情绪。
印斟也不知为何,会莫名感到一阵轻松释然——那时当真没能忍住,竟就这么在谢恒颜面前轻笑出声。
那也是谢恒颜第一次看见印斟笑。
不得不说,有些人生来不乏良善温情,因而微微笑起那一瞬间,连带骨子里都会透着微许不言而喻的和缓低柔。
谢恒颜委实被印斟笑的愣了,目光霎时软化,偏又不由自主在脑海深处,忆及某位有着同样笑容的故人……
直到半晌过去,方是勉力回神。谢恒颜眼尾下垂,面带红晕,旋即不甘而又愤懑地道:“笑什么啊……”
“有什么好笑的?”
“都说了我在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
*
秋时夜深,晚风渐寒。
祠堂门前一众石匠用过饭食,扯开嗓子畅聊一番,便各自在廊外打了几床地铺睡下,不多时响起阵阵刺耳绵长的鼾声。
而在祠堂内间,神像后方薄帘遮掩的小拐角处,燃有两三盏昏黄烛灯,彼时照亮窗下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正哗啦哗啦发出数道细微声响。
这会子谢恒颜就干巴巴地坐在一旁,挽高裤脚,光着俩脚丫子泡进水里,由印斟给他轻轻托着,不时以两手有力地来回按揉。
傀儡一双小脚生得如玉般白,十根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着,如今搁在印斟掌心,正带有几道显而易见的伤痕。
印斟原以为谢恒颜走路打颤,多半是因着做了某些难以启齿的风流滥事……眼下才知他是近来走过太多山路,一对小脚丫子早已磨至泛红泛肿,平日就只抬腿也会骇得酸痛难忍。
至于那从天而降的五十两银子……印斟权当是自己思想龌龊,活生生将白的描成黑的,还能描得这么下流不堪。
——好在谢恒颜反应迟钝,对这类事情更是一窍不通,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印斟在想什么。
于是印斟弯腰给他揉着脚丫,脑袋里却还挤满杂七杂八一大堆东西,一不留神使太大的力气,按得谢恒颜两脚一缩,直惊声喊道:“哎,好痛……”
印斟霎时回神,复又舒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那我轻点。”
“你……你别按了!”谢恒颜脸有些红,倏而将两脚挪出水盆,湿哒哒地贴回地面上,小声咕哝道,“不要你按了,技术这么差劲,还好意思给人按脚……”
印斟抬头看他:“不按了?”
谢恒颜连连摇头:“不要了,我真是怕你了。”
印斟问:“你还疼不疼?”
谢恒颜没好气道:“睡一觉自然就好了,不用您老人家费心。”
印斟无奈起身,回头将盆里半凉的清水倒掉:“明天你别忙了,剩下就只有雕刻风干,让那些浑水摸鱼的石匠去忙。真要缺人跑腿,直接喊我去便是。”
谢恒颜哼哼唧唧道:“知道了,不会少你的。”
印斟拿毛巾揩干净手,继而转身扶着谢恒颜坐上床铺,一面替他掖好被子,一面淡淡说道:“还有……忘了问你,那颗牙卖什么地方去了?”
谢恒颜面带狐疑:“你问这个干啥?”
印斟的声音平板无波,好似在陈述一件普通寻常的事情:“……我去买回来。”
谢恒颜一双杏眼赫然睁大,印斟却提前按下他的发顶,耐心解释道:“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之前我说要五十两银子,本没想强求你帮什么忙,像你方才说的……拿牙去换一尊神像,相当于是拿活物替来一样死物,这未免太不值得。”
“东西换都换了,没什么好说值不值的。”谢恒颜看似无所谓道,“一颗牙齿而已,我不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
印斟说:“五十两银子我不是没有,单纯不想拖欠你的。这事归根结底,是我做得不对,叫你受累为难,也不是我心中所愿。”
烛火昏暗的夜里一片寂静。谢恒颜背对着他,躺在地面一床平整单薄的被褥里侧,很长时间没有出声说话。
半晌他微眯着眼,方低着声音慢慢说道:“……既然拖欠我,让你觉得很不乐意的话,就把那些银子都扔了罢。”
印斟:“……”
“还有那颗牙,就算弄回来,我也不想要了。”谢恒颜翻身就脸埋进被子里,复又闷声说道,“以后你的事情,我不管了……我要跟你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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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颜是一只很温柔的傀儡,一般如果不是太过分,可以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除了像之前甘老板那样侮辱过头的。
最初他父亲非常需要一个陪伴型的人偶,所以谢恒颜的基本设定就是这样,他像一只走到哪亮到哪的小灯泡,光与温暖都是留给别人的——当然,他对印斟好,不单只是因为本身性格,前面我有悄悄埋过伏笔,作话里也有提到过,为了剧情我就不剧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