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同乡人
骤然提及此处, 周围窸窸窣窣, 很快响起一阵讨论声响。其中有一专跑腿的石匠小张喝多了酒,单手一指祠堂大门, 通红着脸便晕晕乎乎道:“我瞧这拂则山……它也挺邪乎,还搞什么祠堂神像,压根就镇不住几个妖魔鬼怪。”
刘哥道:“你又知道了?一个穷石匠学人家看风水,尽在这里胡说八道。”
众人随即发出数道哄笑。
“我是说真的!我家姥爷那一代人, 原就生在来枫镇外一带, 也是经历过当年那场战乱的。”小张一本正经道,“那会儿死了多少人啊,就算建了祠堂, 也没顶几个鸟用。”
此言既出,即刻有人出声反驳道:“可别这么说,我听以前住镇里的人讲过, 那年是真的有过活神下凡, 他们亲眼见的,绝不会假。”
小张只道:“可你见没见过?”
那人摇头:“……没见过。”
“那不就得了, 没见过你说个屁!”
众人又是一阵笑罢, 刘哥却是点了旱烟, 眯眼瞅向不远处的旧祠堂道:“我看这间祠堂, 至少建了百年该有了, 究竟有神还是无神, 也不是我们一群镇外人能随口揣测的。”
小张也道:“别的我不知道, 单只知道当初建这祠堂的璧御府成家人, 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尤其那叫什么……呃,叫成道逢的,好像人还挺凶残,脾气又差,几乎没谁敢惹。”
谢恒颜听到这里,“嗤”的一声,拿胳膊肘直顶印斟道:“哎,听着没?人挺凶残,没谁敢惹,哈哈哈哈……”
然而那头印斟似有些心不在焉,被谢恒颜这么一顶,也不说话,就只偏头看他,眼神说不出的沉郁冰冷。
“你怎么了?”谢恒颜小声问,“不舒服吗?”
印斟却将目光偏向一边,脸色僵硬,气压低到异常难言。
这时刘哥也发声问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这位不说话的兄弟又是谁?你俩都是璧御府派来守神像的?”
谢恒颜说:“他是,我不是。”
一旁小张登时捂嘴,惊恐骇道:“我的老天,这还真有璧御府的人……我就开个玩笑,你可千万莫要生气!”
刘哥回头啐他一口:“你这不是说的废话,人家掏钱出来修缮神像,除了他们璧御府的,还能有谁?”
小张瞬间瞪眼咋舌道:“那我刚刚说的成道逢……他不会就是成道逢吧?”
“他哪里会是成道逢啊!”谢恒颜笑嘻嘻道,“他可比那糟老头子要帅得多了。”
小张松一大口气,但见眼前印斟此人,确是生得丰神俊朗,气宇不凡——偏偏一副冷面锋如刺刀,目色寒凉,着实叫人畏他三分,远远不敢上前亲近。
倒是旁边那谢恒颜乃是天生一张笑脸,唇红齿白,俏生生一个可人儿,自然瞧来更好相处。
于是过了一会儿,小张那股好奇劲头涌了上来,偏又窸窸窣窣凑到谢恒颜耳朵边上,指指印斟,小心翼翼道:“那他是成道逢的什么人啊?”
谢恒颜扫了印斟一眼,也不彻底说穿,只顺口道:“他是成道逢的跟班小弟,脾气不差的,你不用害怕。”
小张:“那我能不能问几个问题?……纯属好奇!”
谢恒颜:“你问。”
小张咬嘴唇道:“我听说成道逢以前杀过人的……这事儿是的还是假的?”
谢恒颜登时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随后扬扬下颌,将目光再次转往印斟身上:“这个你得问他,他最清楚。”
小张挤眉弄眼道:“不敢问。”
“我看你们那尊神像头顶,似乎是给人刻上了一枚妖印。”正瞎掰胡扯间,突然刘哥插嘴将他二人打断,“那印是叫什么来的?”
谢恒颜道:“业生印……确是一枚妖印。就因为刻了这玩意儿,惹得成老爷子大发雷霆。”
刘哥点了点头,却眯起眼,似在努力追溯某些久远的往事。
“我记得很早之前在京城那边,曾经发布过一条禁令。”他喃喃说道,“那会儿只要头顶带印的——不论是人是妖,都是格杀勿论,而且当时毁一枚印上交朝廷,还能拿到一定的赏金。”
小张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小时候也听家里人提过。”
“正因如此,那年出现了很多惨遭迫害的无辜百姓——什么小孩儿啊,老人啊,连人家大着肚子的女人都杀。”刘哥沉声道,“毕竟有人为了朝廷赏金,什么龌龊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印斟默然抬眼,却仍旧不发一言。
其实刘哥说这些事情,他未必是全然不曾听过。只不过大多旧事由平朝城那头刻意打压,如今在人前流传的相关信息少之又少,也只有这些不知死活的外来流民敢挂往嘴边议论。
“所以我想你们这回神像遭灾啊,多半就是由人蓄意报复。”刘哥神情诡秘道,“二十多年前的余孽——没除干净。这会子找上门来了,毁神像还是小事,真要闹得大了,没准整座山要化成灰烬。”
“哇,这么恐怖!”谢恒颜杏眼瞪得溜圆,“刘哥你好厉害啊,怎连这些都知道!”
刘哥笑了笑,抽着旱烟,倚在石阶上吞云吐雾:“我一个镇外人,啥也不懂……不过都是猜的罢了。”
小张听闻此话,却在一旁笑着打起了哈哈:“咱们刘哥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什么事情都知道!”
“真、真的?”谢恒颜一脸崇拜,顿将话题歪到天边去了,“我也想到处见见世面,可我完全不认识路!”
刘哥意外侧目道:“哦?我瞧公子一双巧手,绘出的石纹确有有几分别样风采——不如来我这处当个学徒,咱兄弟几个常年在外游山玩水,届时还能带你一并快活。”
谢恒颜两眼都在放光:“我……我真的可以?”
小张也跟着道:“那是自然!敢问谢公子原先是哪里人?”
谢恒颜道:“我是铜京岛上来的。”
“嘿,这儿居然有个跟你同乡的。”小张指向人群里另名又瘦又黑的石匠,“他叫老包,是咱所有学徒里头年纪最大的一个。”
说着话间,老包已从饭桌旁缓缓站了起来,热泪盈眶,俨然一副游子思乡的伤感表情。谢恒颜也很意外,原没想到会在这处遇到昔日同乡之人,骤然这样一见,难免也有些惊喜愉悦。
无奈印斟此时板着张脸,听他们一众人等认亲般的重复举动,这会儿已隐有几分不耐情绪。
何况谢恒颜又是个不认生的性子,见谁都能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闹。眼下一帮子男人与他有说有笑,刘哥喊他下山去玩,他也满口应着,而那老包又黑又老皱巴巴一张脸,近到快贴上谢恒颜的额头,如今正嗤嗤笑着,还不忘出声套个近乎:“都是缘分啊,缘分……既然咱俩同乡,按年纪来算,你倒能喊我一声哥哥。”
谢恒颜脆生生地喊道:“包哥。”
老包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恒颜。”
“那咱便喊你颜弟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后……”
话没说完,那头印斟忽然将碗筷朝桌上一搁,起身离席,头也不回直朝祠堂里走。
谢恒颜登时一愣:“……印斟?”
“他怎么啦?从刚刚起就一直没说过话。”小张轻咳一声,紧张兮兮地问,“脸色也不大好看,是不是咱方才说璧御府的坏话……他不高兴了?”
刘哥放下手里旱烟,若有所思道:“有可能是吧。”
而这边老包还在傻乐呵着,直高兴地喊:“颜弟快别管他,咱哥俩好生喝几杯酒,庆祝庆祝!”
“……不成,我得去看看。”
谢恒颜也将吃食暂搁一旁,慌忙起身,大步朝台阶上方迈了过去。
彼时天色已暗,祠堂内间未燃蜡烛,印斟只身站在窗前,双手负背,面上俱是一片霜寒之色。
谢恒颜走近前去,不明所以道:“印斟,你不吃饭了?”
印斟回头反问:“……你不认哥了?”
“你说啥呢,什么认不认哥的?”谢恒颜笑道,“不过刚认一个同乡,喊一声哥,客套客套罢了。”
印斟是真不明白,为何在这般情形之下,谢恒颜还能在人前人后笑得一脸灿烂开怀。
他拿自己的身体来换取银钱,事后却毫不在意,甚至一脸沾沾自喜的模样,像是为自己所做出的行为感到无比骄傲。
……连最基本的羞耻心都没有。
印斟替他感到悲哀,同时又认为此事实属自己责任重大。
这只傀儡天生不谙世事,对某些特殊方面的认知又几乎为零——倘若旁人起坏心想要对他做点什么,他压根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印斟很后悔昨日口不择言,今日站在谢恒颜面前,偏又不晓得应该与他说些什么,思忖半天,终只缓声挤出那么一句:“……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嗓音总是很冷,又同时带有几分无情责备的味道。
谢恒颜站在原地打了个颤,仍是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问:“我……我做什么了?”
※※※※※※※※※※※※※※※※※※※※
谢恒颜:印同学,你能不能收一收,牙都酸掉了,能换种酸法吗?
这章其实……我原本想安排车的,但后来觉得不合适,差点火候,就没有写。
不过下章超甜~印斟是怼不过谢恒颜的,他只能自己一个人闷着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概这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