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阴谋
“傀儡是我砍的。”
“我朝他刺了一剑,只当是给师父报!仇。”
正值深夜, 来枫镇璧御府, 关押印斟的暗间之内。
康问面无表情,站定于满室黑暗中, 冷冷凝视印斟的双眼。而成觅伶在他身旁, 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想上前说些什么, 却让康问抬起一手来,悄然拦挡在身后。
“反正砍都砍了, 你若要怨……我无话可说。”康问声音很沉, 独与印斟对视时,丝毫没有躲闪回避之意。
彼时正于他对面,缠满镣铐与锁链的暗间后方,印斟睁开一双疲惫至极,近乎布满血丝的双眼, 凝向康问毫无动容的面庞。
康问以为印斟会冲上来, 一把攥住他的衣襟, 质问他一句为什么——但印斟没有, 从始至终,他只是安静在原地,不动声色与康问相对望,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你伤他哪儿了?”
良久, 印斟终于发声, 嗓音嘶哑低淡至极, 目光亦是暗淡而混淆不清。
“心口。”康问说,“近人类心脏的位置。”
闻言至此,印斟似乎狠狠一怔,随即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流露出更晦暗近绝望的神情。他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康问已是无所谓地道:“怎么?我又没伤他妖印,你干甚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业生印……”印斟一字一字,尤是艰难地道,“就在左心口。”
康问呼吸陡滞,似想反问辩驳些什么,印斟却率先与他说道:“谢恒颜妖印天生有异,与普通傀儡并不一样。”
康问怔忡道:“我……”
“他同你无冤无仇,你何故与他为难至此?”印斟哑声问道。
成觅伶见他面色一阵铁青,说不出的沉郁阴冷,唯恐因此生了极端之心,遂慌忙上前劝拦道:“印师兄,康师兄他……”
“我有什么错?你们人人护他一个傀儡,就连师妹也是,师兄一剑伤了师父,我便还那傀儡一剑,这有什么问题?”康问见她如此反应,心头亦是起了大火,不住扬声问道,“我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过错,轮到你印斟来喝问我的罪责?”
“你说还他一剑,怎不来还我一剑?”印斟蓦地起身,缠绕的锁链随此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刺耳的剧烈响动。
印斟径直走向康问,继而抬起一边手臂,康问只当他要出手,登时做出十足防备的姿态,不想印斟却攥过康问腰间长剑,出鞘后的锋锐剑尖直抵自身心口致命处,彼此间不留分毫距离。
“师父是我伤的,容府结界地牢也是我毁的。”印斟硬声道,“我做这些,全是我的个人意愿,与他谢恒颜有干?”
康问道:“我是璧御府的人,也是成道逢手下二弟子,斩妖除魔是我势必履行的个人职责,你说铲除傀儡,与我有没有关系?”
“既如此,我与妖魔为伍,便同妖魔无异。”印斟冷冷说道,“你何不一剑杀了我。”
康问瞳孔骤地紧缩,随即扬声喝道:“我怎的不敢杀你?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能算我的师兄吗?”
“那你来杀罢。”
印斟陡然抬手,中食二指猛然抵住剑尖,眼看将要朝他心口径直刺下,关键时刻成觅伶却站了出来,一手拦住康问,另一手托稳印斟的剑柄,压低声音喝止他二人道:“够了你们……何苦非在这里争执?眼下傀儡和我爹都不知所踪,容不羁昏迷不醒,容大老爷只等追究康师兄的失职,你们倒有力气吵翻天了?”
“不是我要吵,师妹。”康问抬手一指印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人差点一刀杀了你爹,你却反过来替他辩护?”
“师兄究竟伤没伤人,我心中自有答案。”成觅伶说,“何况那傀儡确与我璧御府无冤无仇,康师兄你何必拿他一介无能弱者撒气?当真有那放不下的深仇大恨,为何不去寻那方焉报仇雪恨去?”
康问:“你……师妹,那傀儡若是无能弱者,容不羁也不至于昏到现在都弄不醒了。”
三人正说话间,忽而门外来了一小厮,看样子应是容磐手下的人,彼时进来也并不客气,看了眼成觅伶和印斟,最终将视线转向了康问,道:“……康公子?大老爷已在正厅,等候您多时了。”
看来该来的总是要来。康问神情复杂,方望向身旁成觅伶,成觅伶立马说道:“我随你一起去。”
康问刚想说点什么,那小厮却抢先一步说道:“康公子,大老爷指定了,只让您一人前去。”
“没什么,左右不过骂我我一顿,再不济也只是给我一拳,还能当众砍了我不成。”
康问轻松地说:“我去去就回。”说毕已是转身,随那前来通报的小厮一并下了台阶,向通往璧御府正厅处的长廊上去了。
于是屋内便只剩下印斟与成觅伶,两个关系复杂,却又无法轻易出口的师兄妹二人。
“师兄,那个……”
“师妹。”
沉寂良久,倒是不约而同地开口。因着印斟声音更稳更快,所以先成觅伶出声说道:“……抱歉。”
印斟活这一辈子,鲜少主动与人致歉。唯有在面对成觅伶时,他会感到一丝无法言说的愧疚与自责,而这份微妙的情绪往往与成道逢,甚至与那所谓的“成夫人”,方焉本身脱不开关系。
“你不必与我道歉,本来这件事情,于你于父亲而言,都能刻意去避开的。尽管我爹这些年来,一直都对真相选择回避隐瞒,但是不可否认,从最开始那时起,我爹他已挥抹不去方焉留下来的痕迹。”成觅伶沉默了一会儿,方对印斟说道,“我的生母,身份特殊,我爹为让我能活在这世上,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瞒天过海,甚至试图向容府隐瞒实情——他为我做的实在太多。也许对母亲而言,他不是个好丈夫,但是对我来说,他是天下最好的爹爹。”
“嗯,我知道。”印斟目光微暗,随即别开了脸,不知再如何与她多言。
“我不怨你,师兄。自小时我就知道,你对自己的未来总是有自我的规划和看法。”成觅伶看向印斟,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看起来却是说不出的苦涩悲郁,“唯独没想会有这样一天,师兄竟是选了一只傀儡,来给我们做师嫂了。”
印斟却是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我自己心里知道,在我选择他的那一刻,便与璧御府的这层身份,彻底脱开身份了。”
自然……谢恒颜只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谁又能与杀死自己生父生母的仇人共处一室,并毫无芥蒂地认他做师父呢?
印斟心中虽如是一想,但与他身世相关的实情,并未与成觅伶明说,两人之间相对视半晌,最终留下的,也不过是两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
康问跪坐在璧御府前厅的座椅不远处,抬头直视面前的容磐,同时容磐也在看他。
如今已是深夜,但容磐没有点灯的习惯,顶多在手边搁置一盏烛台,将他那张鹰一般阴鸷锐利的侧脸照至昏黄发亮,而另一侧则全然没入阴影深处,以至于从正面看来,他就好像一头撕下大半张脸的凶猛野兽,几乎无时无刻朝外散发着狠厉决然的意味。
康问在他这般审视的目光下沉默了许久。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最后容磐微翻了个身,将他整个人靠进平时成道逢惯用的躺椅里,看起来好像这间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是他的专属物品一样。
“你是叫康问,没错吧?”容磐忽然问道。
康问答道:“嗯,是……”
容磐道:“今年多大了?”
康问明显地一愣,约莫没想他会问这个。遂呆怔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道:“二十四。”
容磐微眯了眼睛,似乎深深打量了他一眼,但又好像没有。片晌他喝了杯茶,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康问却抢先跪在躺椅旁边,毕恭毕敬地说道:“大老爷,这一年以来,我与羁兄交情匪浅。对于他受重伤一事,确也是我看护不周,让那傀儡钻了空子——待我亲自将那畜生抓来,势必割烂他的脑袋,如此也不足平我心中悔恨。”
“你……去捉傀儡?”容磐挑了挑眉,神情阴晴不定。
康问道:“是。”
容磐嗤笑道:“你能捉得到傀儡?”
“这……”
康问刚想说点什么,忽而此时,把守在门外的小厮进来报道:“不……不好了,不好了啊,大老爷!”
“何事惊慌至此?”容磐道。
“扶则山……扶则山烧起来了!”那小厮惊恐喝道。
康问陡地回头,同是惶然道:“你说什么?”
“方才不知怎的,扶则山上起了场火,正巧夜里风大,山里头林子又密,这会山上山下全给烧了个通透!”那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声对容磐道,“倘若再不抓紧时间灭火,恐怕供奉游清神君的那间祠堂,马上就得遭殃了啊!!!”
容磐亦是变了面色,豁然自椅边站起,指着那小厮鼻子骂道:“既如此,还不速速派人救火去,还跑到我这处又哭又嚎做什么用?”
“是……是,小的这就派人上山去!”
康问登时按捺不住,当下跟着一并起身,喊道:“慢着,让我也去!”
“你去什么!”容磐冷声道,“你给我回来!”
“……诶,大哥。”
倏忽间,自那躺椅全然遮挡的幽暗之处,容十涟像是幽灵一样滑了出来。康问一直没注意她的存在,这会突然看到,倒是蓦地掀起一身鸡皮疙瘩。
“要我说,不如就让他去了吧。”容十涟笑着望向康问,继又对容磐说道,“依我看,什么扶则山起火,多半是成道逢他……呵呵。”
说到一半时,她便什么也不多说了,余下一串皮笑肉不笑的笑声,惊起康问一身的恶寒。
“有道理。”
容磐略一点头,后又抬眼凝向康问,道:“不如这样。康问,我且借你一队人马,上山平息此事,并将那傀儡带回璧御府中。如若两样任务皆可完成,之后我再不会追究什么……甚至能借此认可你的能力,邀你长留在京城,成为我容府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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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错了篇幅,印斟还没出去救媳妇,不过也不远了。
这章需要解释的一点是,成觅伶知道成道逢之前种种恶行,但对他的往事了解并不深,所以成道逢有没有杀死印斟的父母,她其实不知道的,只能说隐约猜到一点端倪……不得不说,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可惜成觅伶没有cp,按照她的身份,可能适合孤独终老了。
——
目前还在山里瑟瑟发抖的谢恒颜:五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