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回乡
同一时间, 同样一束倾泻而下的清冷月光。
成觅伶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尽是一碗两碗褐黑色的,飘浮着滚滚热气与白烟的浓厚药汁。
“爹。”
她缓缓停步在门外,而后压缓了嗓音,轻声唤道:“……是我。”
长廊上的木门, 伴着跃动的灯火, 吱呀一声,从里至外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随后即是成道逢一张苍老的面庞, 伴一双失了光的灰暗眼睛, 彼时整人半卧于躺椅间, 说不出的病态与虚弱之感。
现如今的成道逢,早已不比当初盛年时的凌人狂妄之态,他就像一头任人削去指爪的纸老虎,早已不复先前那般风光。
成觅伶端着药碗进门, 彼时成道逢已是半寐半醒的昏迷状态,她便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他身边,并将药碗放在桌旁,小心替成道逢掖上一层薄毯。
而在这时,成道逢却睁开了眼,嗓音压低成一线,问:“来了?”
成觅伶笑了笑, 面上带了几许苦涩, 说:“是啊, 来了。”
自先前容府地牢遭毁,成道逢让印斟一剑刺穿心口之后,远在来枫镇的成觅伶听闻消息,又苦于周边事务繁忙,暂且无能赶来探望,于是只有定在年节时分,空出短短数日的闲期,前往平朝城容府与成道逢相见。
但很显然的,成道逢并不那么期待她的到来。甚至某种意义上说,他不愿成觅伶只身前往容府,这处堪比龙潭虎穴般的险恶之地。
尤其她的身份特殊,早已成了父女二人之间,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你不该来的。”
成道逢坐直起身,成觅伶再次端起药碗,放到他的手边,却始终没说一句话。成道逢抬头扫了她一眼,然后捏着药碗,仰头将那乌黑滚烫的药汁一饮而尽。
“爹,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打算的?”成觅伶一面收拾药碗,一面与他说道,“这么些年也都去了,与往日相关那些事情,我从未想过多问你什么。只是今时又不同往日,璧御府早已不如当年那般威风,先是朝廷势力在前,又有容府在后虎视眈眈……爹爹你伤成这副模样,偏何苦将我们这些人,一个一个全往外推呢?”
成道逢沉默不语,就此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方偏过头,对成觅伶说道:“觅伶……等过了这趟年节,你回去,我也一并跟去了,不必在此地久留。”
成觅伶道:“爹爹的意思,是打算回家去了?”
成道逢微微仰头,而后长叹一声,道:“……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
成觅伶刚跨出门槛,将木门再次掩上的时候,屋中成道逢已闭了双目,大抵是入了梦中,正睡得半熟不熟。
“老爷已睡下了?”霍石堂在不远处的墙后,声音很低,缓缓问成觅伶道。
“是啊,这么晚了,管家去歇着罢。”成觅伶道,“这会有我帮忙伺候着,管家您也上了年纪,不必一直在爹身边伴着。”
“哎,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霍石堂忙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能拖到今天,也全是沾了老爷的福气,二三十年都这样过来了——眼下老爷身子虚了,正需人手看护,我又怎可在这关键时刻,轻易弃他而去呢?”
成觅伶心说,霍石堂倒也是个重感情的实在人,这么些年以来,自成道逢二十来岁时修习术法,到后来初次掌管璧御府,如今已近古稀之年,他二人相识相伴数不清的年头,现下鬓发愈渐染上一层层的白霜,成道逢到底是老了,霍石堂自也跟着一并老了,却是待他始终如初,从未有过一刻变化。
“没事了,管家,我爹他一早就想回去了。”成觅伶方想到此处,心下不由微暖,遂主动拉过霍石堂道,“等过了这趟年节,我们便哪儿也不去了,一起回家,好生过日子便是了。”
霍石堂愣道:“怎么,老爷是想回去了?”
成觅伶笑叹道:“是啊,容府再怎么好,也比不得咱自己家。”
霍石堂道:“小姐说的是。”
“对了,管家。”成觅伶忽而回头,转凝向他道,“您在璧御府一待好几十年,我怎从没听您说过自己的家人?如今又正好是在年节,您难道没想过……回自己的故乡看看?”
“故乡?”
霍石堂有过片刻的失神,而后却是笑了起来,不知怎的,笑声中隐带一丝莫名的惨淡的意味。
“我哪还有什么故乡?”霍石堂苦笑着,复又对着漫天倾洒而下的月色,重复说道,“我还能去哪里……找到我的故乡?”
成觅伶疑惑道:“管家为何这么说?”
“没什么。”霍石堂摇了摇头,继而转过身,只留她一道枯冷而沧桑的背影,“再往后,你自然懂了。”
*
“痛痛痛……”
“啊啊啊啊……”
“轻点轻点,不行太窄了,啊啊啊啊……”
“啊呀,印斟你这王八蛋……怎么能……”
彼时已入了深夜,船舱内外幽暗一片的铁牢角落里,谢恒颜满脸通红,眼底泛泪,整个人被迫蜷成虾状,趴伏在眼前半人宽的窗台上方,不住发出艰难而疲惫的喘息。
“不行不行不行。”谢恒颜忽而回头来,一蹄子将背后印斟蹬开,“你别搞了……这哪能出得去的,别弄了别弄了……松手松手!”
“……你小声点。”印斟忍不住道,“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做什么。”
“能做什么……翻窗户呗!”谢恒颜道,“难道还能听成你在干我?”
印斟:“……”
谢恒颜:“不然,你进去试试?”
“不了。”印斟尴尬摆手,“我不行的。”
谢恒颜道:“你哪里不行了?”
两人窝在牢房角落里,你来我去叽叽歪歪半天,印斟原意是想着,谢恒颜身形“娇小”,又相对比较瘦弱,肩宽恰好与船舱内的窗口差不太多——于是动了趟歪心思,想让谢恒颜稍微使点力气,从那窗户口钻出去,然后由外面将锁打开,再想办法带印斟一起爬窗跳水。
但很显然的是,这方法从一开始就行不大通,且不说谢恒颜没那本事练缩骨功,就算他真能成功从小窗里边钻到外面,后续印斟也指不定能跟着一起,再加谢恒颜腿脚又不方便,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两人若是贸然跳进水里,谢恒颜恐怕还会因此陷入危险的境地。
“算了。”印斟叹了声,拉过谢恒颜,说,“不试了,等上岸再想别的办法。”
谢恒颜道:“上岸还有啥办法?一会儿容府的人,璧御府的人……你师父他们,全都来了,就算插十双翅膀,也飞不出去呀。”
“颜颜。”印斟忽而沉了声,低唤他道。
谢恒颜愣道:“怎么?”
“不然,像这样。”印斟说,“等到帆船靠岸,让我吸引他们注意,制造一场乱子,然后你趁机逃跑,等过了时间,我自会回头追上你的……”
“哎,你别说,反过来还差不多。”谢恒颜指指自己一双铁腿,无可奈何道,“你指望我跑?还不如指望你自己,就我现在这样,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印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不愿让谢恒颜继续跟他一块冒险,尤其等将来到京城的时候,里外上下无数人带有仇视与怨恨的目光,对他一只懵懂无知又不谙世事的二愣子来说,恐怕不是能够轻易承受的。
“都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当时咱不都说好了,要死一块死,谁也不落下谁吗?”谢恒颜凑了上去,侧脸挨着印斟的胳膊,好像小狗似的蹭蹭他的肩膀,“到时候上了岸,该干啥就干啥去,天塌下来了,我们一起顶着……你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印斟抬起眼,凝视谢恒颜颇为认真的一副面孔,在他那双黝黑纯澈的杏仁儿眼里,好像从来不带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印斟有时是真的觉得,这木头不管历经多少的风雨,心性却永远像小孩儿似的招人疼爱,因而他考虑了很久很久,终还是伸出大手,将眼前带着笑的小傻子捞进了怀里,细细轻吻他的发顶:“好。都听你的。”
谢恒颜也跟着一起笑了,杏仁眼弯弯的好像月牙一样,这让印斟不禁想到那年七夕,他们蹲在来枫镇河畔放花灯的时候,谢恒颜也是这样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世间没什么会使他感到困苦忧虑的事情。
这只傀儡,是真的好傻啊……
“他说什么你都听,为什么从来不肯听听我的?”而在另一头,晦暗无光的走道尽头,康问躲在拐角处,紧握着双拳,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早一开始听了我的劝告,怎样也不该是这么一个下场……”
“康问,你说什么呢?”容不羁突然出现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都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躲在缝里光偷看他俩?”
“不不不,没有……”
康问连忙摆手道:“我就睡不着,凑巧路过罢了……”
容不羁狐疑道:“只是路过?”
康问道:“当然只是路过!”
容不羁才懒得追着多问,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但出于两人这些年的交情,他还是对康问说道:“康小弟,我只奉劝你一句,人往高处走,最是机会没来由的心软。你像这样优柔寡断,帮没帮人我不知道,反正害的肯定是你自己。”
康问无言反驳,只好硬着头皮道:“羁兄说的都对。”
“算了,一句两句也说不通。”容不羁道,“做好准备,京城那边来了急信,说要咱们抓紧时间,往来枫镇码头靠岸停船。”
“哎……等等?”康问惊道,“不是回京城去吗?怎么又到来枫镇了?”
容不羁摇头道:“不知道,密信上这样说的……不知道赶去做什么,我俩把人押去就去了,不用多管别的闲事。”
康问动了动嘴唇,本还想说些什么,容不羁却推他出了牢房,扬声催促道:“别晃来晃去的,那对野鸳鸯有什么好看的……哥哥那有上好的春宫图,你要看什么姿势,要男的要女的全部都有。”
康问登时抓狂道:“谁要看那玩意儿了!”
容不羁道:“走了走了……”
两人闹腾的背影愈渐远去,实则在容不羁袖中那一封密信,总共下达了两道指令——其一,是带谢恒颜与印斟二人,转往来枫镇与指定的接应人会合。
其二,则是写着单康问一个名字,上面用朱笔重重划了一个粗糙的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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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羁:野鸳鸯有什么好看的……哥哥那有上好的武~功~秘~籍。
某匿名观众:借一部说话。
容不羁:你要什么样的?
某匿名观众:【纯情□□傀儡】【水手服傀儡】【十八岁教师傀儡】【超短裙火辣辣傀儡】
谢恒颜: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