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爹爹
说到这里, 容磐忽然停了下来。
他问印斟:“……你可知道, 这些情报从何而来?”
印斟没有说话。很显然,他并不想知道。
但容磐只是摇摇折扇, 守卫们便前后上来架住印斟肩膀, 强行拖拽着他身体,朝地牢更深一处迈开了脚步。
——容府结界地牢,笼统分割为三层。首一层,多用来会客, 集中审判,次则是结界中心, 用来关押囚犯, 至于最底一层,大抵就是他们说的私审之地——所有能公开的, 不能公开的, 都在最终一层遮掩之下,悄然进行。
他们将印斟强押到底层,成道逢与康问紧随其后,容磐仍是一脸悠然,径自摇摆手中折扇,缓步行至地牢最幽深处。
到这时印斟才发觉, 素来灯火通明的牢狱里端, 此处竟是未燃灯的。甚至越往深处走, 空气中越发飘来一股厚重的腥味, 那强烈感觉扑面而来, 几乎随时激得人将欲作呕,康问禁不住以手捂鼻,颤声问道:“什、什么味儿啊!”
然而很快,他就发不出声了。
容磐站定在一扇牢门之外,隔面前重重叠叠一层栅栏,隐约能见得一人枯瘦如柴的身形,彼时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端,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呼吸,但守卫上前敲了敲门,那人却抽搐似的弹坐起身——可惜没能起身,反又全然乏力地瘫倒下去,带起地面一滩一滩猩红的血渍,有些已全然干枯,渐凝结成了暗褐色的硬壳。
“这个女人,是方焉的帮凶之一。”容磐以扇掩面,目光却冰冷如同刀割,“一年前来枫镇大乱,是她带领二十五具木身傀儡,连夜自此地牢出逃……当时在背后接应他们的,便是方才画像上的那人。”
康问心头陡滞,待那牢中女人转过身,露出半张她那削尖的,骨骼错位,乃至带有无数裂痕伤疤的侧脸——康问终于认出来了,那是先前在扶则山遇见的,白衣女子黎海霜。
“……黎姑娘。”康问喃喃唤道。说着缓步上前,双手攀在栅栏上,隔老远望着她沾满血污的身体。
“人像是她画的,她对驯养傀儡一事供认不讳。”容磐漠然道,“至于方焉的具体行踪,她没说过,想是那谢姓男子,也不曾与她透露半分。”
印斟仍由众守卫压制在地,余光瞥见角落里的黎海霜,却久久不发一言。
“前日,我拿这幅画像去问五妹。她说画上这人她识得,而且你们二人之间……很熟。”容磐拉长尾音,刻意强调那两个字,“很熟。”
“和我师兄没关系!”康问忙解释道,“是那小倌他……”
“康问!”成道逢厉声喝道,“你住口!给我回来!”
康问焦急道:“师父,师兄他是被冤枉的,都是小倌陷害他——指不定容饮也是被小倌杀的!”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印斟忽地出声。
一旁容磐却眯了眼,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当年来带傀儡鸟的那人,与后来受困于屏障的,并非同一个人。”印斟冷漠说道,“你们巡两个人的踪迹追查一个人,最后没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容磐于是蹲下来,正对印斟面前,字字清晰地说道:“那……你告诉我,应当如何追查?”
印斟却是笑了,说:“我不知道……”
容磐折扇合拢,倏忽间跨步上前,反手攥住他的衣领,扭曲的眉目如同野兽一般狰狞:“我在给你机会,小子……你不要不识抬举——黎海霜下场如何,你难道看不到?”
印斟还是那句老话:“……我不知道。”
“师兄!”康问嘶声道,“你就招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袒护那该死的小倌,自己的命不重要吗?!”
“说了,我不知道!”印斟蓦地偏头,目光直逼容磐,毫不犹豫发出反问,“容十涟奉命追查方焉数年之久,她待此事有何隐瞒,可曾需要我来解释?!”
话没说完,容磐手中折扇陡然一扬,正是浑厚一击堪堪劈过印斟头顶!印斟眉目一拧,未及做出任何抵抗,偏那折扇力道来势汹汹,霎时连同身后守卫一并横扫出去,印斟亦是脊背着地,仰倒朝后震开数尺之远,方欲挣扎起身之际,容磐不依不饶,又是展开折扇挥击而来——不远处康问心急如焚,禁不住失声大喝道:“师兄当心!”
半晌,方听豁然一声沉闷巨响。
印斟恍惚睁眼,却见那扇尖并未刺向脖颈,而是由一纸符咒拦挡在外,强行由另一人所撑结界化解下来。
“容磐,当初你如何答应我的?”成道逢单手撑开结界,不徐不疾站定印斟身前,冷冷望了容磐道,“印斟是我徒弟,今日是死是生,理应由我亲手处置。你只问你需要问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难道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不过啊,成老先生,您的这位好徒弟……”容磐收过折扇,应声退至一边,不由凉声嘲道,“看样子,好像不大聪明。”
成道逢并不答话,他只低头看了印斟,印斟亦抬眼与他对视。成道逢目光依然很冷,印斟眼底更是从未有过的晦暗与绝望。
“说你该说的。”成道逢偏过头,声线不带一丝起伏,犹自漠然道,“……倘若不说,死罪难免。不必妄想我会替你开脱。”
“印公子。”霍石堂压低嗓音,贴印斟耳边说道,“容府急需给上面一个交代,你尽管说就是了,有老爷在这儿,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印斟仍旧保持沉默,膝盖弯折,半跪着倚在墙边,在他面前是容磐如凶兽般的森冷脸孔,以及成道逢与康问近乎完全陌生的扭曲表情。
一时间仿佛周围每一个人都在无情注视着他,唯独于那牢狱最深处,深陷血泊中的黎海霜,如今像是一具腐烂发臭的死尸,缩在角落疯狂地蠕动,无时无刻向印斟昭显着——
这,将是他万劫不复的最终结果。
*
“谁在那儿!”
谢恒颜颈间忽多出一柄锋利锃亮的铁剑。
那骤然散出的金属光芒撕碎般的溅了满脸,他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圆润的双瞳却在刺/激下愈发涨得通红发亮,于周围全然漆黑的环境当中,亦如野兽出笼一般狰狞而凶猛。
谢恒颜蓦地转身,在那瞬间,却对上一张异常熟悉的女子面孔。
“你……”
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对方已将极端惊恐下的长剑挥出,剑尖直抵傀儡锁骨没入衣襟,顷刻下划开一道近半尺的细长伤口!
霎时之间,剑光四溢,草屑纷飞。谢恒颜一个趔趄倒回石墙暗角,硕大的灯笼带着直逼面庞的刺烈火光,顷刻将他惊惶错愕的俊脸无限放大,连带整一副五官都照至发光发亮。
“怎么是……”火光之下,成觅伶手握长剑,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度难以置信地望向谢恒颜,颤巍巍出声问道:“怎么是……你?”
“我……”
谢恒颜说不出话,后背紧抵墙面,待要踉跄着站直起身,胸前雪白的衣襟随之撕裂了大半,原系在心口的磁石亦是碰落在地,微弱的妖印再无任何遮挡余地。
成觅伶瞳孔阵阵紧缩,在望见那妖印的同时后退数步,不住露出恐慌无措的神情。谢恒颜趁机想要扶稳墙根,成觅伶却又是一剑朝前刺来,堪堪直抵傀儡微光闪烁的妖印之上,并以厉声喝止道:“你不准动!”
谢恒颜瞬间吓傻了,慌乱试图起身,偏又狠狠跌坐下去,这时府邸那头觉察出了异常,三五个家仆提纸灯跨出大门,纷纷朝此处投来警觉的目光:“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
成觅伶与谢恒颜皆是一愣,彼此之间对视半晌,成觅伶率先反应过来,忙回头对众家仆说道:“没事……我方才踩到死老鼠了,吓一大跳。”
家仆又道:“小姐,夜深露重,切莫在外久留。”
“知道了知道了,都别烦我,让我一个人静静。”成觅伶如是说着,眼见对面谢恒颜微弓着腰,俩爪子疯狂朝外扒拉着,看样子是想翻墙逃跑。
“还想跑啊——你这个臭妖怪!”成觅伶五指往前一伸,实实攥住谢恒颜的后颈,稍一施力便将他整个人儿给提溜回来,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就是你,当年勾引我的师兄,你以为我没印象吗……臭妖怪,给我过来!”
*
约莫半炷香后,璧御府里院,灯火昏暗的内间,仅点燃一支红烛用以照明。
这是印斟原来住的那间卧房。自他走后,成觅伶一直差人前来打理,因此周围摆设从未有过变动,只是长久不曾住人的缘故,几处细微的角落已堆满一层灰尘。
“师兄失踪之后,镇里又闹出那样的事情……别看我爹表面不甚在意,他心里其实难过得要命,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成觅伶站定在房间中央,背过身,复又对谢恒颜说道,“能猜到的,我们大部分也都猜到了。这一年里,是你一直同师兄一起,对不对?”
彼时房内,虽只谢恒颜与成觅伶两人。谢恒颜却显得格外拘束,整人僵硬地坐在桌前,点点头道:“……嗯。”
成觅伶又道:“我记得你。你一顿能吃三十个鸡蛋,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太正常。”
谢恒颜忙摆手道:“不、不是,那是因为……”
成觅伶上前一步,两指卡住谢恒颜的下巴,迫使他将整脸抬起,俊秀的五官映入成觅伶的双眼,同时带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慌之意。
“是你勾引我师兄,你们联手杀死容饮,然后畏罪潜逃?”成觅伶冷声问道。
谢恒颜愣生生道:“你认为,印斟是这种人吗?”
成觅伶没有说话。片刻过后,她松开了手,颓然退后数步,最终踉跄着弯腰,缓缓坐到了谢恒颜身边。
“不是你。”她失魂落魄地说道,“我师兄那样精明的人,他肯留你在身边,想必是对你动了真心……我又有什么理由杀你。”
其实方才剑尖划破傀儡的衣襟,成觅伶就在他心口的业生印上,发现了那枚灵符印刻而成的斟字。
那是印斟愿用生命去守护的爱人。
可在成觅伶眼里,正在面前呆坐着的,却是一个胆小如鼠,看起来又笨拙温吞的傻子。
“师兄人在哪里?”成觅伶叹了一声,无奈看向谢恒颜,问道,“你为什么一个人来?”
谢恒颜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因为一些变故,我们分开了……我一直在找他。”他本想来璧御府搜集一些线索,但依目前的情况看来,连成觅伶也不知印斟确切的下落。
“你把师兄弄丢了?!”成觅伶陡一拍桌,愤然喝道,“你……你是怎么当小倌的,师兄那样喜欢你,你怎能轻易弃他而去?”
谢恒颜道:“我没弃他,这事说来太复杂。总之,我今天来璧御府,最主要是……嘶!”
话刚说到一半,桌角下,忽伸出一只绵软的小手,轻轻攥过谢恒颜受过伤的脚踝。
“什、什么东西!”
谢恒颜杏眼瞪得溜圆,成觅伶亦是应声低头,却见不知何时,桌下爬来一半大的小女娃娃,这会儿满脸笑嘻嘻的,直拉扯谢恒颜的裤脚,嘴里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词,两人竖耳朵仔细听了半天,方能勉强听得清楚——
“爹、爹……颜……爹……爹。”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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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颜:夭寿了,boss喊我爹了……
成觅伶(惊恐. jpg):这是你和我师兄生的孩子?
此后,世上又多出一个人坚信傀儡会生崽的歪理。
乌念和成觅伶的渊源下章会说,距离印斟成道逢撕破脸还有一丢丢丢的剧情
距离印斟回头找老婆,也有一丢丢丢丢的章节
印斟:导演能快点不,我也想试试傀儡能不能生崽,迫不及待。
谢恒颜(叉腰):不是说了,正文作话还有(不可描述)都说了,不会生!不会生!不会生!我!不!会!生!
印斟:重要的不是结果,而且实践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