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我喜欢你
其实陈琅本意是好心,一路轻手轻脚过来, 并没想要将熟睡的谢恒颜惊醒。
但依如今这般形势看来, 估摸已是不可能了。
印斟乍一见到谢恒颜,像是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涌上来了……以至于意识根本不受控制, 并在那同一时间里,强烈而迅速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乌纳甚至有种……他即将哭出来的错觉。
但印斟必然不会落泪。
如他这般性子顽固刚直, 又从来不愿吐露心声的笨蛋男人,唯一用来表达感情的方式, 即是大步上前, 一把将他那同样蠢笨的可怜爱人摁进怀里,动作粗暴,全然不知轻重,且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便形同一头猛冲出笼的野兽, 抱着谢恒颜就是一顿殴打式揉搓。
谢恒颜原正睡得憨熟, 连美梦都快做了大半, 这会儿猝不及防, 愣是让印斟两手搓得一个激灵。
待睁开朦胧一双睡眼,方见面前人头攒动,似是实打实站有三道身影——一个惊呆了的乌纳,一个提灯照路的陈琅, 外带一个忽然凑近来的印斟。
“你为何会……”
不等傀儡开口, 印斟已然紧抱着他, 低声于耳畔道:“对不起!”
谢恒颜登时怔然:“干、干啥呀,突然给我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再往后,我不会反对你了。”印斟侧头埋入他颈窝,闷闷说道,“你想养孩子,就养吧。我……我什么都不说了。”
“不是……”谢恒颜错愕地道,“怎么又准养了?你不生我气了?”
印斟哪里还敢与他置气?
剩余那点不堪一击的小情绪,早让一路来的恐慌与仓皇尽数湮没透了。彼时,他两手抱着谢恒颜,生怕一转眼过去,他又会消失不见——被那要命的老妖怪谢淙,或是被别的什么人带走。
兴许稍不留神,他们将是天各一方,形同陌路,再不会有任何重逢的机会。
“我知道错了。”印斟除去拼命道歉,仿佛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你不要同谢淙走,不要躲我,也不要不回家。我脾气虽差,但会慢慢改的,你……别嫌我,尽量别嫌,我什么都可以改!”
“为啥又扯到谢淙了?你好重,先起来说话……哎不对不对,等等!”
谢恒颜适才清醒过来,朝四下略扫过一道,方又是惊呼出声道:“我、我怎么就睡着了?!还是在这种地方……我的天,现什么时辰了?”
印斟让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应该将近子时了——你自己睡没睡着,难道不清楚吗?”
谢恒颜整个人就是个糊糊:“不清楚啊,完全没印象。”
说完已站直起身,绕着小木屋前的空地,一连转了好几大圈,复又一头雾水地问:“我刚刚干啥去了,为何会睡在这里?”
“我怎可能知道?!”印斟也跟着懵了,“你不是生我的气,故意躲这里的吗?”
谢恒颜听得直瞪眼:“……啊?我为什么要躲你?”
身后跟来的乌纳,更是完全傻眼了:“你俩到底咋回事?”
印斟:“……”
“我方才离开帐篷,是想出来找你啊!但刚走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些困了。”谢恒颜挠头道,“我当时特别想睡觉,只好又掉头往回走,然后走走走走,就……”
印斟:“就……”
“就不知道了。”谢恒颜摊开两手,说得一脸理直气壮,“……反正,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恰好就见到你了,感觉真巧!”
印斟:“……”
乌纳:“……”
陈琅:“……”
谢恒颜:“哈,这下睡醒了,好像精神多了——咱们回家不?”
“……你是傻子吗?!”印斟陡然抬高了音量,几乎无法控制地怒斥道,“大晚上在路边睡着,这到底有多危险!你自己心里完全没数?”
谢恒颜忙道:“呃,我是真的困,忍不……”
印斟厉声将他打断:“万一遇到妖物作祟,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凶什么凶!有话不会好好说,干嘛非得用吼!”谢恒颜登时恼了,“都说了我困,睡着也是没办法,你听不懂人话?”
印斟也有些窝火:“困了多走两步,回家睡不会吗?”
谢恒颜道:“如果不是为了找你,我也不至于在外面睡着!都怪印斟老爱生气,简直比小孩还难哄!”
“我会这样生气,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印斟蓦地扬声,脱口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发脾气?都到这种地步了,你就好像看不见一样!我喜欢你,想要你,担心你,生怕你出事……这很难猜吗,你难道完全没一点感觉?”
——此话方出,周围风声骤然呼啸而起,在场四人同时瞠目,随即陷入死一般的僵滞与沉默。
谢恒颜更是骇得喉间微颤,愣了半天过去,也挤不出哪怕一字半句。唯有瞪圆那双黝黑的杏眼,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印斟,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惊恐错愕,好似并不能为此感到半分的喜悦。
印斟抬臂上前,拢过傀儡发着抖的肩膀,又一次重复说道:“颜颜,我……喜欢你。”
“……”
谢恒颜目光跃动,终于艰难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什么喜欢?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就是那种喜欢。”印斟低声道。
“喂,印兄弟,你这样可不行!”乌纳忍不住提醒道,“必须把话说清楚!……说清楚说清楚!”
“是……是想与你……双宿双飞,相伴一生的喜欢。”印斟以他温热的手掌,温柔抚上傀儡冰冷的侧颊。
彼此之间肌肤相触,距离是从未有过的贴近。印斟默然垂眸,望入谢恒颜的双眼:“谢恒颜,颜颜。我……我很久以前,就这么与你说过了,一直到现在,你还听不明白么?”
谢恒颜没有说话,面色惨白如初,表情僵化得厉害,以至于嘴角都在小幅度地痉挛。
……但印斟已经忍不下去了。他捧起谢恒颜的面颊,继而侧头下去,试图吻上他不住颤抖的唇瓣。
却正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谢恒颜别开脸,轻轻伸手,将他往外推开了一些距离。
印斟霎时怔忡,定身站在原地,露出迷茫无措的眼神。
……就连背后的乌纳与陈琅也同时为他捏一把汗。
“你、你认真的?”谢恒颜问。
“自然是认真的。”印斟答道,“你认为我会骗你?”
“不……”谢恒颜垂下头,犹自朝后退过数步之距,直到与印斟彻底分开,“印斟你……”
印斟再次开口,甚至更加笃定地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们……”
谢恒颜脸上泛起一阵青白,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回应的样子,“我们……”
可那时候的印斟,却在满心期许地等待,傀儡将会微微笑着,对他如是允诺道——我们往后在一起,一辈子,再也不会分开。
“我们,回家吧。”谢恒颜忽然抬手,紧紧攥住他的一边胳膊,尴尬笑着说道,“我好像又有些困了。”
“……”印斟如同被人兜头给了一拳,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回眼看他,“?”
“回、回家呀。”谢恒颜无不僵硬地道。
那头乌纳也同是满脸见了鬼的表情:“???”
“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印斟不可思议地问。
“听到了。”谢恒颜点点头,毫无起伏地说道,“所以,回去吧,我想睡觉。”
印斟:“……”
于是乎,四人提起手里的灯笼,就仿佛是那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又各自身心诡异地往回处走。
期间印斟尝试上去牵住谢恒颜的手,却被对方以非常巧妙的姿势避开了。
——及至后来,走到路的分岔口处,谢恒颜挥手与陈琅告别。
印斟沉默凝视着傻子愈渐远去的背影,复又偏头,望向身旁与往常一般无二的谢恒颜。
却偏到现在为止,也还是没能想通。
他这是……被拒绝了?
表白被拒?
还是他讲得不够清楚,谢恒颜照例没有听懂?
印斟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一圈,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似要垮塌了,后实在拿不出办法,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身后的过来人乌纳。
然而乌纳也从没遇过这种状况,面对印斟的无助,他同样只能摊开两手,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
三人最终回到印谢二人所住的那顶帐篷门前。
那时乌纳的宝贝女儿,已独自在帐内窝了快两个时辰,因着没人在旁照顾,醒时屎尿拉了自己一身,将整片稻草堆折腾得又臭又脏。
谢恒颜什么也没说,蹲过去给小娃娃换尿布。
印斟原想凑在一旁帮忙,谢恒颜却说:“被褥和草堆都弄脏了,今晚你和乌大哥拼桌子睡。”
“……”印斟怔住,“那你呢?”
谢恒颜道:“我得看孩子,先将就一夜吧。”
印斟顿时心便沉了:“你是要与我分床睡?”
“没,一晚上而已。”谢恒颜低头给小娃娃穿衣,“等明早,被褥洗干净再说。”
言罢,待要转身离开——“啪”的一声,手腕被印斟一把捉住了。
谢恒颜没有回头,印斟却已主动出声,嗓音低哑,显是无法抑制的苦涩与煎熬:“……为什么?”
“因为你最爱干净呀。”谢恒颜忽而侧目,与他一抹异常恬淡的笑容,“你要睡在臭烘烘的被褥里吗?”
印斟硬着头皮,说:“我……睡。”
谢恒颜再次沉默了。隔了许久过去,适才缓缓出声:“那好吧,你……”
印斟固执地道:“你也一起。”
谢恒颜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
两人带着乌纳的女儿,就与平常每一个数不清的夜晚一样——他们相拥而眠,依偎取暖,任由对方不断地朝前贴近,正如世间一对衷情已久的爱人,彼此该是亲密无间,却又是无法言说的冷漠疏离。
那晚帐中昏黄的烛灯,一直亮到了次晨天明。
印斟一语不发,侧身注视着怀中谢恒颜的睡颜,亦是整整一夜没能合眼。
他能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谢恒颜必然有什么心事,彼时藏着掖着,不论如何也不愿向印斟彻底坦白。
先前已有很多次,印斟几乎快要猜准那最终的答案,他可以肯定地认为,谢恒颜与他、包括他那素未谋面的父母,早期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且彼此间关系匪浅,决计不会是普通的萍水相逢。
但每每当印斟试图撬开这个话题,同谢恒颜进行更深入的探讨的时候,这只傀儡不是装疯卖傻,就是想法设法用别的突发事件来糊弄,甚至问到正关键那会儿,不惜用呕吐来转移印斟的注意力。
偏他谢恒颜越是要瞒,印斟便越是对事情本身的根源,产生一种既定的错觉——就像挨到最后真相大白的一刻,定会随之揭开一层又一层,曾经困惑他多年的沉重隐情。
他们将会为这些隐情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往往印斟问到后来,就再也没法逼他和盘托出。也有可能谢恒颜的隐瞒,是出于一种对印斟的保护。
可既是如此,二人早已是同生共死的特殊关系,印斟向谢恒颜发出共度余生的请求,他又为什么要视而不见?
有时候,强行去装作无视,反而比直白的拒绝还要伤人。
印斟能够为爱舍弃尊严,但他不能容忍没来由的冷落与躲避……这无意是在粉碎他的真心。
因而那晚,他安静躺在谢恒颜的身边,一直没敢翻身惊扰,却是睁着困顿疲惫的两眼,死活睡不着觉。
起初乌纳还醒着,时不时与他有些短暂的眼神交流。待到后来,所有人都睡下了,就连乌纳也支撑不住,一头陷入沉沉美梦当中,隐约发出或徐或急的轻鼾。
伴随帐外连夜呼啸的海风,枯树之间婆娑的晃动,以及浪潮扑打海滩所发出的细微水声……
也就只有在傀儡熟睡的时候,不曾发出半点普通寻常的声响。
就好像,是他并不存在——又或者说,并不属于这个世上。
印斟伸手握住他的五指,便似死尸一般的僵硬、冰凉。
偏再找不到任何显然的征兆,证明他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如今只剩得两人紧密交扣的十指,印斟以双手攥握着,迟迟不愿放开,仿佛一切正如他的幻想,他们就这样在一起,指节微动,便是一辈子过去了。
*
第二天早上,印斟顶着两边熊猫眼起床。
谢恒颜竟起的比他还早,难得没赖床,天还没亮,便系着孩子上枯林里搬木头去了。临走前给印斟留了一锅咸粥,如今正热着,显是算好了他起床的时间。
这一切的生活规律,看似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以至于印斟总觉得……昨晚那茬儿,也许只是一场噩梦罢。但当他捧起咸粥,一眼瞥见不远处乌纳垂头丧气的身影之时,便知所谓真正的噩梦,其实还在眼前无止尽地延伸。
乌纳刚从容十涟那处回来,看样子又是白挨一顿骂——这会儿空着肚子,也没吃东西,整个人快要饿扁了。遂他上前,便厚着脸皮,朝印斟讨要那碗咸粥:“兄、兄弟,你这粥……”
“谢恒颜给我留的。”印斟冷漠道,“你想要,自己生火煮去。”
“你看看,看看!小气吧啦的,难怪人家不肯要你!”乌纳连胜啧道,“连个小男人都把不到手,你说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印斟刚一听到这里,脸就瞬间青了,眼看一锅热粥就要淋得乌纳满头,乌纳却摆了摆手,适时提醒他道:“印兄弟,千万注意你的脾气,脾气!一定要忍,不能养成坏习惯!”
印斟倒吸一口凉气,又将它缓缓地吐出来,以此逼迫自己变得冷静。似感觉好半天过去,他才勉强适应那股劲头,继而抬眼,直视着乌纳的面孔,慢慢挤出一抹堪称狰狞的笑容:“我……我要温柔,不、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然就在这时,乌纳直接抬手,把他仅剩的半碗咸粥给抢走喝了。
“你……”印斟额定青筋一浮,差点就把持不住!
“嗨,瞧这粥煮得,比我媳妇还好。”乌纳拉开椅子,在印斟旁边坐了下来,“看不出来,他一个妖怪,倒是蛮贤惠的。”
印斟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撑胳膊望向老远的地方,许久没有开口出声。
“我方才去看了涟妹,她休息两天,已经能下床了。”乌纳主动与他说道。
印斟神情寡淡:“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孩子的事……还是说不通。她不肯认这个女儿,我便同她说了,孩子暂且给你那情儿带着……她听了之后,反应倒不像之前那么大,也没吵着闹着非要把它烧了。”乌纳沉目道,“所以,我想……”
“随你便。”印斟说,“孩子都给谢恒颜带身上了,我还能抢过来扔了不成?”
“不,不是。”乌纳忙摆手道,“我只是感到很抱歉!若非是因着孩子的问题,你二人本不会发生争执。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原以为……只消把心里话说出来,那小妖怪肯定会接受你的。我看,他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怎的乍一挑明白,反而误了一桩美事呢?我真不明白,也完全搞不懂……”
“你别说了。”印斟郁闷又烦躁地道,“我怎知道会变成这样!”
乌纳余光揣摩他的神色,顺带将喝空的粥碗放下,略带试探地问道:“我说,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
印斟木然:“怎么可能?”
乌纳叹声道:“反正,他一只妖怪,你一个活人——你们两个就算在一起,也根本不合适。且先不谈性格上的问题,就像我前些天说的,只贪图一时的新鲜刺/激,你们没有考虑将来,也没为往后的日子做打算,顶多算得儿戏一场,谁也不曾认真投入……就这样的感情,全无支点可言,怎么可能走得长远?”
“……你说错了。”
印斟远望着枯林的方向,良久未能转移目光:“我了解恒颜的性子。他不是什么轻浮浪荡的妖,不过表面看来孩童心性,实际心思比谁都深沉……他是瞒了许多事情,不肯与我明说,我亦无愿迫他,有时把人逼得太紧,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这你都能忍?他若瞒着你与别人偷情,你也要微笑着原谅他?”乌纳惊道。
印斟只道一词,简略评价面前这位粗鲁的渔民:“肤浅!”
“呵,你们文化人谈情说爱,就是和咱粗人不一样。”乌纳半是嘲讽,半是自嘲地道,“涟妹也时常嫌我粗俗,但咱们俩的感情生活,从来不显得乏味单调。至少我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优先将未来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是,你厉害。”印斟回答得漫不经心。
“印兄弟,你知道吗?虽然涟妹嘴上不说,但我隐约能猜到,在她以往的二十余年里,必然得很不好。”
乌纳看向印斟,又仿佛是在看他与容十涟之间那段平淡真切的过往:“兴许,她有那么一些,我完全不了解的黑暗过去,所以在我们初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从不愿对我敞开心扉。”
“对于一个有着破碎过往,身心又遭受重创的可怜女人,首先要做的,不是同情与施舍,而是适时的陪伴。就算她不肯理你,你也得让她感受到你的存在,让她知道,你是稳重的,常在的,并且时刻会在她身后,给她最沉默却最坚固的守护——到这里,你会慢慢发现,中途总有某个时候,她是非常需要你的……等再磨合到后来,这种时有时无的需要,就变成了全身心的依赖。”
“因为你爱一个人,若单只依靠彼此感情的传达,或是肢体上的摩擦碰撞,这根本无法实现最后的相守。你喜欢他,不光得让他知道,同时要让他明白,你有能力支撑这份感情,这世上没有任何阻碍能使你们分开——不管是世俗尖锐的目光,还是现实沉重的打击……或者是,死亡必将面临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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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被标题骗了!!!!
今天卡文卡得太厉害,因为表白这段真的纠结死我!
你们不用太认真看乌纳这段话,因为他对感情的理解总是太过美好,这种人说话比较容易打脸,你看他给印斟支招,就没一个是准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颜颜……我打包票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