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谢·狐媚子·颜
杨德奕是在所有永村的村民当中,带领最早一批住民, 成功在岛内安家落户的第一人。
所以称那一声村长当之无愧。
最初他与妻子及其他家人生活在一起, 每天睁开眼的日子都是幸福美满。
之后妻子生下了儿子,儿子娶来儿媳, 又给他们生下了孙子, 再往后拥有数不清的田地,大大小小无数个家, 每个村民都是一起的家人。
直到后来妻子死了。
儿子也死了。
又轮到年轻的孙子,以及其他更多活生生的村民。
最后只剩得杨德奕一个人, 站在最初时光定格的那处地方, 佝偻着腰,远望面前新旧高矮无数座坟……他沉默发着呆,却不愿再回想起曾经无限美好的过往。
业生印带来的生命是无穷无尽的,但这并不能缓解他本身躯体的衰老程度。
也就是说,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活在这世上, 一方面, 要不断承受亲人离去带来的痛苦, 另一方面, 他又是个垂垂老矣的无用之人,除去这无限延长的寿命之外,他的将来几乎全是一片空白。
换句话来说,其实他已经一无所有。
“我也想过, 要多出一份力, 至少说服其他村民一起, 想方设法离开这里。”
杨德奕跪在印斟面前,老泪纵横,声线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但业生印放在我身上,从始至终,也就只能延长无尽的命途……其余什么都没法办到。”
印斟亦是不免艰涩地问:“能够活着,难道不好吗?”
“你有尝试过失去的滋味么?”杨德奕反问道。
印斟无言以对,继而摇了摇头。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杨德奕说,“你现在人还年轻,身边不断会涌现更多新鲜的物事,导致你应接不暇,就算拿最好的东西放在面前,你也只会视而不见。”
印斟淡声道:“您说笑了,没有这回事……”
“我知道,你需要更多的助力,来达成最终出海的目的。”杨德奕闭目道,“但以我现在的样子,不管再如何有心,也无法帮你做出任何改变。”
这回印斟算是哽住了,随即以同样的姿势半跪在地,尝试与杨德奕平起平坐,以示最起码的尊重。
杨德奕道:“你需要的是乌纳的帮助。”
印斟:“……”
“只要能够说服他,让他号召群众各出一份力量……不愁最后造不成船。”杨德奕头脑很清晰,想法更是理智得可怕,“摘下我的业生印,转移植到他的头上,兴许用不了多久,全岛的人都有机会成功出岛。”
印斟头一次动摇了:“这……”
“不,我也不想让村长死!”
乌骞却在这时冲上前来,拦腰将杨德奕死命抱住:“村长爷爷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不像我那坏爹爹,总在追着我打……爹爹他根本不关心我,他只惦记那个坏女人!”
“你在说什么傻话!”杨德奕扬声喝道,“天底下有哪个当爹的,不疼爱自己的儿子!”
虽是一句说与乌骞听的无心之话,而在旁沉默已久的谢恒颜却无端抬眼,露出带有讶异的微妙神情。
乌骞喊道:“我又不是亲生的!”
杨德奕道:“他养你这么些年,供你吃供你穿,何曾管你是谁所生!”
乌骞含泪道:“他老是打我!”
“打你是恨你不成器!”杨德奕怒道,“你这孩子,成天调皮捣蛋,好吃懒做,他能不生气吗?”
乌骞:“可他娶了那个女人,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啊!”
杨德奕愤然起身,一字字道:“我就问一句,你想看着乌纳死吗?”
“不想!”乌骞趴下去,猛地开始抱头大哭,“不想!不想!不想!”他拼命哽咽了一下,忽又大声喊道:“爹爹给了我命,我当然永远爱他!”
这一下,就连谢恒颜也没能忍住,跟着一起湿了眼眶,连带眼尾也缓缓浸至通红。
印斟在旁看得一愣,待要伸手替他揩泪,谢恒颜却用力吸了吸鼻子,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挤到杨德奕身边干巴巴地问:“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真的要摘下业生印吗?”
杨德奕点点头,不再多言:“嗯。”
“就算您甘愿赴死,村里也没人胆敢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印斟不留情地指出问题,“取业生印是要伤人脑袋的,包括移植业生印也是……弄不好最后妖印毁了,您同乌纳也都丢了性命。”
谢恒颜又问:“村子里没有看病的大夫么?”
“原来是有船医出身的村民,但都已经不在了。”杨德奕道,“凡是得了要动刀子的大病,基本只能躺着等死。”
印斟皱眉道:“如此一来……您的想法根本没可能实现。”
谢恒颜思忖一阵,突然说道:“我觉得我有办法!”
杨德奕惊问:“什么办法?”
“不如让印斟来亲手动刀子。”谢恒颜麻溜地道。
印斟:“???”
谢恒颜一脸信誓旦旦:“印斟肯定可以办到的!”
“别开玩笑!”印斟忙着否认,“人命关天的大事,怎能容得我乱动刀子!”
然而此时此刻,杨德奕给出的回答,偏与当年做下的决定如出一辙。
他伏在印斟面前,眼神坚定,目光中不存一丝一毫的懊悔之意。
“是死是生,我绝无怨言。”老人如是说道,“不论如何,都请您务必……竭尽所能,全力一试。”
*
半个时辰之后,初晨的太阳已近全然升起。
乌纳家的帐篷门前一片明亮,夜时燃起的烛灯刚熄不久,仅只留下满地灰黑色的残渣。
印斟黑着一张棺材似的俊脸,压低嗓音,不住责问谢恒颜道:“你乱说话也要有限度,这种要人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来?”
谢恒颜眯眼看他:“你不是挺有能耐吗,关键时刻怂什么?”
印斟恨不能拧断他的脖子:“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你……”
谢恒颜踮脚在他唇上沾了一口,笑盈盈道:“斟哥哥放心啦,有我在的,不会出事。”
说完扭头朝杨德奕那边走了过去,倒剩印斟一人涨红了脸,两手捂紧嘴唇,干杵在原地说不出话。
谢恒颜手里提着一只篮子,那是给容十涟准备好的鱼汤。当他挪去帐篷门前的时候,杨德奕老远还在盯着印斟看,边看边不住发出慨叹:“真的是太像了,太相像了……完全找不到差别的哪里。”
谢恒颜问:“什么东西太像了?”
杨德奕无比怀念地道:“当年他们也像这样……穆大夫脸皮子薄,他媳妇每每多说两句,他就老在旁边脸红,比姑娘还容易不好意思。”
谢恒颜又问:“那您看看我像不?”
杨德奕斜眼:“嗯?”
谢恒颜指指印斟:“像他媳妇。”
“你不像。”杨德奕如实答道,“你像个狐媚子。”
谢恒颜:“……”
杨德奕却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很是舒心开怀。
今日的老人也不知为何,总比以往要多出几分豁达心态。仿佛是全然不惧何谓死亡一般,即将到来的黑暗并不能让他感到丝毫的仓皇,反而像要在最后一刻,尽数得到无边的解脱与自由——他终于能够放下一切重担,一身轻松地奔往极乐世界,与阔别已久的家人们重新团聚。
人在死后,至少还剩得一缕魂魄……包括有血有肉的妖类也是一样。
不论前生为善或是为恶,等到将来轮回转世,便又会是一条崭新无暇的生命。
谢恒颜心思复杂地揉了揉心口。
但木制傀儡就只有一道业生印。一旦印没有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
谢恒颜跨进布帘那会儿,昏迷一夜的容十涟才刚刚清醒不久。她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惊起身来问道:“纳哥怎么样了!”
“他不会有事,正在隔壁帐篷躺着。”
谢恒颜握她一边手掌,顺势递去新鲜温热的鱼汤:“别饿着肚子……糖水姐姐,孩子也一样重要。”
容十涟神情憔悴,眼皮都在严重浮肿:“怎么可能没事!快扶我过去看一看他!”
谢恒颜为难道:“先吃东西吧,那边有印斟在照看。”
“那是我的丈夫,用不着他来管!”
容十涟如是说着,正要急忙翻身下床。偏在这时,帐外布帘陡然掀起,杨德奕苍老沉重的声音,远远传入耳畔:“十涟,你坐下吧……多注意你的身子!。”
“村长?”容十涟疑惑地抬头,紧跟着就被谢恒颜扶了回去。
“都说不会有事,你刚昏睡一晚上,多少先填饱肚子啊。”谢恒颜无奈道。
容十涟疑惑道:“村长怎么来了!”
杨德奕跨步进帐,谢恒颜便上前搬了张椅子,示意他坐。
“不必。”杨德奕摆摆手道,“我来说两句话就走。”
容十涟仍在发愣,谢恒颜顺口劝道:“糖水姐姐,喝口汤吧。”
容十涟:“你们……”
“方才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商议过了——乌纳的命,由我来保。”赶在容十涟低头喝汤的间隙,杨德奕缓慢开口,十分清晰地道,“往后我头顶这道业生印,都将用来延续乌纳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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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奕这个人活着,其实是很累很累的。
二十多年前,印爸和印妈活生生两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二十多年后,物是人非,又变成印斟和谢恒颜两个人重新出现。
可能他不把业生印摘下来的话,往后无数个二十年……他都会遇到更多更多似曾相识的人,然后再一次次地见证他们的死亡。
所以对杨德奕来说,能死其实是一种解脱。
再简单谈下印爸印妈的人设,
印爸是真·古板·刻薄·循规蹈矩·不浪漫的直男癌
印妈是个叛逆的大家闺秀,关于他俩的故事我恨不能单独写本50w字的大言情(当然我懒得写)
而印斟刚好就是他们的结合体,同时继承两个人的性格……所以他是个拧巴的傲娇。
至于咱们的谢小狐媚子……只能说他和印斟天生一对,那什么——天雷勾地火,宝塔镇河妖,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