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斟哥哥钓鱼
平朝城……容府。
——谢恒颜万万没有想到, 就算逃到这般荒无人烟的犄角旮旯处, 容府一帮子朝廷鹰犬, 竟还能围绕在周边不远不近的地方,时时刻刻都阴魂不散。
以至于他浑身僵滞,过度惊骇后的乌黑双目于一瞬之间撑得暴涨通红, 几近就要逼滴出血来。
而在此时此刻,容十涟仍是纹丝不动地跪伏在傀儡的脚下, 甚至在尝试着出声劝慰:“你不用害怕……我已经脱离容府, 有好些年头了。”
谢恒颜不住的后退,直至脚跟抵上接连帐外的布帘:“容饮是你什么人?”
容十涟如实答道:“容饮是我二哥, 我在家中排行老五, 但这些……已经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谢恒颜又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为摆脱家族的控制, 才独自一人乘船出海, 试图远离容府的视线。”容十涟跪趴在谢恒颜面前,已然带了微许战栗的哭腔, “我知道, 我的请求对你来说, 实在过于突兀。我也明白, 一直以来, 容府对待妖类十分的残忍, 你确是有敌视我的理由……但, 我自从上岛以来, 便与家族彻底脱开了关系, 我发誓, 不会伤害妖类,更不会伤害你!否则当初你昏倒,我也不会拿糖水救你命了!”
谢恒颜眼睫颤抖,似被她这般一套说辞与做法彻底地震住了,过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眼前躬身跪立着的,并不是容府心狠手辣的刽子手,而只是一个流落荒岛,孕育着无辜生命的普通母亲罢了。
于是他蹲了下去,以两手将容十涟轻轻扶稳:“你先起来,先起来……你肚里有孩子,我不要你跪我。何况,你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容十涟这才犹豫着起身,谢恒颜又搀她坐回到桌旁,继而问道:“别的容府什么事情,且都不谈。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需要我的业生印?”
容十涟缓缓抬手,摁在自己尚还平坦的腰腹之间。这孩子不过才三个月大小,还未显出原本应有的形状,谢恒颜只偏头扫过一眼,大概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果然没过多久,容十涟出声说道:“我……希望,能帮到我的孩子。至少,该让它平安地来到这世上。”
谢恒颜哑然道:“它现在难道不平安吗?”
容十涟凝视着谢恒颜的眼睛,无声摇了摇头。紧接着她伸开五指,竭力解开了头顶碎花的布巾——而在那一团乌黑浓密的秀发之间,谢恒颜非常眼尖地瞅见了几缕尤为花白的发丝。
……那是村民即将“病发”的征兆之一。
短短一瞬之间,谢恒颜也跟着说不出话了。
“乌纳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我心里清楚的很,可能我的寿命,根本撑不到生下孩儿的那个时候。”容十涟沉声说道,“许是我容家多年在外积怨过甚,如今报复上头来,害的都是年轻的下一代。”
谢恒颜道:“你的意思是,想借用我的业生印延长寿命,帮助你生下这个孩子?”
容十涟无比恳切地道:“我只需借用一次,在那之后,定然会将原物归还。”
“很抱歉,我必须打断你这样的想法。”谢恒颜不加迟疑地道。
方听至此处,容十涟整副五官都在瞬间凝固。她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你身在容府多年,难道不知道业生印这样物事,并不存在有借有还一说么?”谢恒颜反问道,“如果我把业生印给你,那我等不到你生完孩子那一刻,就已经先死绝了。”
容十涟道:“可是……”
“而且像你这样的例子,二十年前在岛外,我也曾经遇到过一回。”谢恒颜一字字地道,“当时那名女子的身体极度虚弱,就算是在借助业生印的情况之下,也根本无法顺利产下婴儿。”
容十涟失声道:“原来真有人试过这样的方法?”
“她的确是试了,但最后非但没成功,就连幼子也险些一并毙命在腹中。”谢恒颜冷声应道,“妖印的存在,势必与人体本身极其强烈的排斥。就连母体也无法承担的反噬作用,你叫一个未出生的稚婴拿什么抵抗?”
容十涟陡然一个惊骇,竟险些从凳上摔落下来。幸而谢恒颜身手敏捷,抢先上前将人稳稳扶住,但容十涟犹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许久都没能缓过那口劲来。
她眼前阵阵眩晕,终忍不住低声道:“照你这样一说,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有救了?”
谢恒颜却是道:“世上并没有所谓绝对的死路。我的同伴自从上岛以来,从未想过放弃离开的机会——至少现在,我们都还活着。终有一日,不定是能离岛的,只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
“……那你同伴可以放弃挣扎了。”容十涟无不颓然地道,“根本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办法?符纸,法阵,结界,我什么都试过了……但都完全没有任何效用。”
“有人认为不能走,所以他死在了这里。但有人认为可以走,他总会有一线生机。”谢恒颜道,“既然二十多年前,曾有人从这里成功离开过,那说明海域周围的异象并不是无懈可击。”
容十涟无比头疼地道:“你这小妖怪,想法是很乐观。但你有没有考虑之后某一天,你的同伴也会像大多数岛民一样,突然暴死,走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届时你又待如何呢?”
“印斟不会死的。”谢恒颜毫无波动,甚至堪称是肯定地道,“……我怎么可能会让他死。”
容十涟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原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帐外响起一声突兀的高喊,似是乌纳尤其兴奋地出声吼道:“涟妹,我回来了!”
帐中二人同时偏头,便见那室外正是斜阳西下,原这一番实打实的对峙下来,不知觉已等到太阳落过山头,薄弱的红光漫了满天,洒在帐篷外随风扬起的粗布帘上,却是少有的温柔与缱绻。
打渔回来的男人握着钓竿与渔网,外带整整一大麻袋活蹦乱跳的鱼虾,彼时走进门来,面上俱是一种踏实而满足的幸福感。而容十涟听到声音,也慌忙敛去适才颓丧不已的神情,转换得一张亲昵的笑脸,不由分说朝乌纳迎了上去:“纳哥,辛苦你了!”
谢恒颜倒是头次见得这夫妻二人面见之时无比亲昵的场景,心头生出几许艳羡,嘴里却还是干巴巴地,直向乌纳问道:“乌大哥,印、印斟呢?”
乌纳这才注意到谢恒颜也在这里,后又随口答道:“在后面吧,这会儿估摸在寻你人呢。”
谢恒颜顺手把帘子掀开,果然一眼瞥见印斟在人群之中的高挑身影。这厮长相还当真是挺耐看的,纵是一袭俗不可耐的渔民打扮,也丝毫不掩从他周身传来那些冷厉逼人的锐气。
但锐气归锐气,谢恒颜老远瞅他手里拎着个小桶,人家渔民肩头扛着大包小包,都是刚捞上来的新鲜鱼虾,独印斟提那么小的一点,活像挂尿壶似的,瞧来甚有些滑稽。
于是乎,谢恒颜大摇大摆地跨过去,在距离他数尺远的地方,冷不防出声喊道:“哎呀——斟哥哥,你回来了?”
显然印斟也看到他了,许是今日并无什么惊喜的发现,斟哥哥的表情仍然平淡而麻木,也只有在瞥见谢恒颜的一刹那间,极不自然地抽了抽眉角。
果不其然,下一刻,这傻狗又是一头贴在他的腰上,顺带无比眷恋深情地道:“我的小心肝,你一个人出海怎可以不带上我,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的身前,时刻为你遮风挡雨!”
“你真的是够了……”印斟一下子没忍住,烧红了耳根,低低对他说道,“好好说话行不行?”
谢恒颜在印斟怀里一连蹭了好几下,最后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那只不起眼的小木桶——随后拉到手边无意一看,里面正稀稀拉拉躺着几只小虾,半死不活的,连钳子都没长齐。还有一条青灰色的小鱼,拇指般大小,沉在水底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还是活的。
“今天撑船在岛外转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而且海上风大,我们都没久留。”印斟别过头,极不自然地道,“所以我……学着那些渔民,想捞几条鱼上来,给你煮……鱼片粥。”
谢恒颜低头瞧着那只可怜的小桶,忽地一个没能忍住,偷偷笑了出来:“喔,这是你钓的……鱼啊,好大一只诶,比我的指甲盖还大。”
“我不会用渔网……钓竿也不会。”
印斟像是恼了一样,反手把木桶往怀里一抽,与昨晚谢恒颜的反应如出一辙:“不要就算了,我拿去放生。”
“啊啊啊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谢恒颜顺势挽着印斟的胳膊,无比谄媚讨好地道,“辛苦斟哥哥啦,钓的鱼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居然有指甲盖那么大呢,真是太厉害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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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印斟至今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不过谢恒颜也很委屈,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老攻这么小……
啊不,是钓上来的鱼虾这么小!
谢恒颜:还能咋滴,多小都能吃干净呀~
印斟:这可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