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1)

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吴蚕已老 478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章

  沈书云的沉默, 让沈雷的猜测被落实了。

  沈雷突然觉得好笑,本来荣恩公把朱霁关在后院的存雄居,是想圈禁住他, 却没想到, 朱霁却根本就是为了能住进荣恩公府的后院才来的。

  “现今想来, 安王世子对你真的是痴心一片了。”

  沈书云依旧低头不语。她不能承认, 但是也无法否认。

  “若是抛开谋逆这一条不讲,安王世子也的确称得上才貌俱佳的人物。”

  沈雷对朱霁的评价其实是真诚的。

  在他看来,这世间能配得上沈书云的男子并不多,甚至在整个京师的高门大户里, 也不见得能挑出几个出挑的足够与沈书云相配。

  过去,沈家只把朱霁当成烫手山芋去防备警觉, 却忽略了朱霁本身的优秀。

  见过朱霁的人都知道他生得形貌昳丽, 即便是本该提防他惩戒他的新帝, 也被朱霁温润儒雅的气度蒙蔽。血统上,朱霁是皇亲贵胄, 才学与军功, 也说得出一二三。

  无论怎么看,朱霁和沈书云都是登对的。

  荣恩公死后,沈雷其实很担心沈书云的前程。她已经快十七岁了,还没有定下亲事。

  春花易落, 时日荏苒,女孩子的青春是最等不起的。

  况且, 如果沈书露要嫁到临安, 等于荣恩公生前曾经为沈书云计划的婚事也就不作数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可是, 未来几年, 沈家在京中的局面大概都不会有什么起色, 沈雷很担心沈书云就此耽误。

  可是,关于朱霁与沈书云的关系,沈雷不方便去询问,两人究竟仅仅止步于暧昧,还是已经暗通款曲,他觉得即便是问了,沈书云也未必会说。

  更何况,如今朱霁已经是反贼,两个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了。

  “唉……可惜……”

  沈书云抬头看向沈雷,笑着问:“大哥哥在可惜什么?”

  “可惜,安王世子本是英才人物,却走了谋逆之路。想来他为你暗中做了许多的事,但将来是福是祸都是未知。云娘,你一直都是心里透亮的,该怎么打算,自然不必我来提点你。可是,容我多嘴一句,你千万要多为自己想,不可以太自苦。”

  沈雷其实想劝沈书云不要对安王世子情根深种,以免以后自扰难过,以至于耽误婚配的大事,就不值得了。

  但是后面话,他始终没有直接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到底只是个庶出的旁支。这些话本不该轮到他来说。

  “多谢大哥哥提点,有些事情,我心里有分寸的。”

  沈书云平和地笑笑,内心却有一种陌生的微痛,这种感觉她从未体会过。

  沈雷看着她流露出来的一丝伤感,也满是心疼,但也只能点到为止。

  ·

  沈雷见天色不好,便要告辞回东院。

  刚起身,沈书云又想起来一件大事,便拉住了沈雷。

  “大哥哥方才说,蓟州谋逆的事情,京中已经人人皆知了吗?”

  沈雷道:“人人皆知倒是不至于,只是文物两班有头有脸的府衙,大概都已经知道了。他们说是圣人已经看了密报,只是还没有昭告天下。这两日洪丞相忍着伤,在家里写讨伐安王的檄文,大概几日后就要在殿前宣读了。”

  沈书云忧虑地点点头,眼神中是深深的思忖。

  该来的,终究会来。

  祖父曾多次担忧蓟州是大徽迟早的麻烦,可惜新帝妇人之仁不肯削藩,当断不断则一定会反受其乱。

  如今图谋不轨的人真的反了,京中的人,甚至包括沈雷在内,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凶险。

  “大哥哥怎么看蓟州谋逆之事?你觉得安王有几成胜算?”

  沈书云抬起眉眼,严肃了神色问沈雷。

  这一问倒是让沈雷摸不到头脑。

  什么叫胜算?

  沈雷和朝中绝大多数的官宦一样,并不认为安王的谋反能有什么胜算。

  纵然安王父子在蓟州深耕多年,但蓟州毕竟在北境边陲,而新帝坐拥寰宇,继承的是先帝留下的基业,凭一个藩王,还能真的反了天吗?

  最多不过是闹几年,双方势均力敌,安王谋求的不过就是新帝许一些永不削藩的诺言罢了。

  类似历史上的八王之乱,闹来闹去也不会动摇帝国的根基,不过是人家叔侄之间斗斗法而已。

  可是沈书云的发问,倒让沈雷觉察到了异样。

  京中的权贵,成平日久,早就失去了居安思危的本领。

  沈书云的确可能不了解朝政,可是她熟悉的却是朱霁本人啊。

  “云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的意思,难道叛军,还真的能有本事变幻人间,乾坤挪移吗?”

  沈雷不禁问。

  沈书云便佯做轻松地摇摇头,道:“我养在闺中,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想着战事起来,柴米都要溢价,不妨在圣人昭告天下之前,先让曹管家去囤积些衣食,免得日后闹饥荒,猝不及防罢了。”

  沈雷听了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道:“还是你想的周道,我这就回去也跟姨娘和母亲说一声,请曹管家置办东西的时候,一并加上东院,父亲那边也会同意。”

  沈书云点点头,道:“好,正是这个意思。”

  ·

  几日前落下的大雪积在房檐,这些天一直寒风瑟瑟,于是雪并没有化。

  念春知道沈书云葵水之前身体冰凉,便让拂冬将暖阁内的炭火烧得通红。

  沈书云披着织锦缎面的棉氅,在拔步床的地平前对着炉火取暖。

  红光照得她暖融融的,面孔上却难掩忧虑。

  连沈雷这样的人,都对安王起义之事麻痹大意,那么京中所谓的这些权贵,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蓟州来势汹汹,所图之大,是整个天下?

  沈书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蓟州没有那么强,不过是“清君侧”,逼着新帝拿掉几个身边的大臣,承诺永不削藩,安王便偃旗息鼓了。

  但她说服不了自己。

  大半年的来往,她已经看明白了朱霁的为人,绝非什么良善温厚、适可而止之徒。

  一个霁月朗朗的少年郎,都是这般权欲熏心、处事霸蛮,那背后的安王,已经称霸北境多年,是真正的枭雄,造反的大旗都举起来了,就绝不可能点到为止。

  更何况,沈书云已经见识过了朱霁在京中何等本事通天。甘露寺的镇寺之宝,他拿到手里如同探囊取物。他人看来是大海捞针般的寻找田黄石,朱霁却能很快给她找回来。

  若非在京师中部下天罗地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朱霁临行前,邀请她同往蓟州,言之凿凿,对即将发生的巨浪滔天俨然志在必得的模样。

  他虽自负,却不是个自大狂妄之徒。

  正因如此,沈书云才觉得朝堂上下太轻敌了。

  朱霁身边卧虎藏龙,且不说甘露寺和王瑾恐怕根本已经倒戈向蓟州,就连四宝那个内监,都有训练有素、才能过人。

  窥一斑见全豹,沈书云隐隐觉得,这次朝廷面对的是绝对的劲敌。

  沈书云命念春拿来纸笔,在炭炉前就着地平匆匆写下了要置办的东西。

  念春拿过来一看,发现是大宗的米面粮油和布匹,疑惑地看着沈书云。

  “明日让曹管家去办,钱在公中出便可,叮嘱他不要省钱,尽管多买。从商行里置办齐备,不要运回家里,直接命家丁都拉到东山别业去。记住,一定是暗中,悄悄地。”

  念春大为不解:“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怎么姑娘不让曹管家办年货,却要买这些米粮,还要运到东山?是老爷要咱们分家吗?”

  沈书云看念春不解的样子,觉得有些无奈,只是粗略解释道:“朝廷如今不太平,可能要起战事。东山在京郊,人迹罕至,咱们提前置办点东西放过去,要逃荒避难的时候,也有个准备。”

  逃荒避难四个字可把念春吓坏了:“姑娘,你说什么逃难?咱们家败到要逃难的地步了吗?”

  沈书云摇摇头,知道多说无益,只对念春叮嘱:“你只管明日给曹管家传我的话,其他的,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这事不要宣扬,上房那边也不要说,切记。”

  念春点点头,伺候沈书云上床上,也好了被角,就熄了灯火。

  ·

  一片昏暗中,沈书云忙碌的一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年关将至,各院的采买是不是忙活的差不多了?临安萧家有没有收到沈崇的信函,沈书露能否在年前就尽快出嫁?还有裁撤了许多人手,不知道曹管家能不能笼络得住这班精明强干的家奴?

  桩桩件件,都是烦心事儿。

  此刻灯火熄灭了,沈书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家务事永无尽头,唯有先入眠,明日才有本钱继续梳理这些千头万绪。

  自从执掌家权以来,沈书云几乎每天都很忙碌,晚上歇息时,想想一天干了什么,又全然都是七零八碎的琐事,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摸画案了。

  祖父在世时,她只管照顾老人家起居,剩下的时光,可以肆意作画,闭门不出。

  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看来,真是奢侈惬意的日子。

  她本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如今操的却是执掌家权的夫人的心。

  荣恩公生前只是要历练历练她,却没成想这家权到了她的手上,却成了甩不掉的责任。

  沈崇何氏糊涂短视,沈霄年幼,沈书露惹了一身麻烦,东院沈雷虽然是个好人,到底于出身上有不足,无法真正撑起门庭。

  若不是沈书云苦苦支撑,沈家只会没落得更快。

  在这般黢黑的帷帐中,沈书云居然想起了朱霁。

  沈书云觉得朱霁和她隔着墨泉而居的时候,自己仿佛比现在年轻好多岁,心是女儿心,眼是少年眼。

  分明只是过了半年,因为祖父的辞世,沈书云就被迫长大了。

  她忽然有些感念朱霁当时屡次施以援手的恩情。

  朱霁在沈家时,她曾经觉得他傲慢霸道、不可一世,而且对自己的感情,蛮横无礼,让她避之不及。

  但如今存雄居空空如也,安王府的侍卫和随从也统统消失不见了,沈书云居然在这样孤独的夜中,怀想着那张英朗秀美到不可理喻的面孔。

  朱霁在做什么呢?

  算算时日,他应当已经到了蓟州的地界,明日新帝的檄文也要昭告天下,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他应当下了马就换上战袍吧?

  那样俾睨天下的神色,应该配上明光铠甲,才有一点彼唱此和的意思。

  她是开国元勋的嫡孙女,朱霁现在已经是实际意义的乱臣贼子,因为这场谋逆,还不知道要给包括沈家在内的京城权贵们带来多少动荡不安,大徽立国以来的基业也面临了巨大的挑战。

  安王父子真是祸害,沈书云的立场,本应该嫉恨和仇视他们,但是她此时却并没有半分对朱霁的记恨。

  相反,对他的安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沈书云坐起来,用手指掖了掖滑落下来的长发,随意拨到脑后,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沈雷白日对她说的话,她其实都听进去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朱霁现在是反贼,自己和他不会有什么未来。倘若,安王的大业成了,一朝篡权夺位,那么朱霁就会入驻东宫,自己作为前朝的遗少,自然和他也不会再有交集。

  其实想来,城府如朱霁,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些。

  只不过他还年轻气盛,男人少年时才会为了男情女爱做尽疯狂的事,成熟之后,肩膀挑起来的责任便多了。

  沈书云这时候才觉得自己从前也不懂朱霁,与他分开以后,才渐渐明白了他。

  冒死进京做人质,与其说是为了博取沈书云的真心,倒也不如说是他自己要给自己这份情感一个交代。

  至于未来,两个人都有各自更要紧的职责。

  所以当日沈书云不肯走,朱霁也才能应允。

  当日应承了她不嫁旁人,沈书云并不是有意要诓骗他,实际上只要沈家一天没有东山再起,一天还是这样式微残喘,沈书云都不想考虑嫁人离家的事。

  未来,谁又说得清楚?

  就连这繁华的帝都,几个月以后会是什么局面,都未可知。

  还是,不要再想了。

  沈书云躺下,烦扰地侧身而卧,几乎是逼迫着自己,才浅浅地入眠了。

  ·

  次日,洪承恩在永年宫的前殿宣读了洋洋洒洒气势雄浑的“讨安檄文”,用最恶毒的言辞把安王父子谋反的行径骂了个痛快。

  新帝黑着面孔听完这激情陈词的檄文,看着满朝文武尽是面面相觑的紧张,心头已经凉了三分,是硬撑着精神抽调朝中他信任且有能为的官僚,组成了一个应对蓟州举事的机动内阁,将国家的重中之重,全然放在了剿灭叛军上。

  看到新帝摆出了誓死一战的架势,京中的权贵们才如梦方醒,理解了如今帝国处在如何凶险的关头。

  随后京中物价飞涨,人心惶惶,一时间商行李的存货被百姓们挤兑一空。

  曹管家和沈雷都忍不住钦佩沈书云治家之能,思绪周密,在京城物价飞涨之前,已经囤积了许多的东西,做足了准备,让沈家能在一片焦躁的战时,平稳度过荣恩公死后的第一个春节。

  ·

  因为战争,整个京师都失掉了过年的气氛,往年繁华如白昼的除夕也冷冷清清,新帝为了稳定大局,甚至取消了除夕和元宵在朱雀大街的灯会,取而代之的则是气氛凝重的宵禁。

  沈崇已经早就没有了治世的志向,对战争也不似一般同僚那样关心。他的目光在家门里头,满心都在担忧沈书露日渐隆起来的小腹。

  好在春节几日后,沈崇收到了临安的来信。

  萧唯仁明白了沈家愿意拿出盐引作为嫁妆的决定以后,长笑三声,得意洋洋地给沈书露下了聘礼。

  只不过沈书露已经怀了身孕,加上战争使得驿道不通,沈崇决定婚事一切从简,只是将嫁妆和陪嫁的丫鬟、嬷嬷安全送往临安萧家就可以。

  曾经堂堂的荣恩公府,如今发嫁嫡次女,已经到了这样妥协的程度,京中的权贵们议论纷纷,对沈家怀着看热闹的心态。

  沈书云自然猜测得到,他们会如何对沈崇生出轻蔑之心。但是这比起沈书露未婚先孕的丑闻传播出去,已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沈书露在孕吐中颠簸上路,护送她去临安的自然是沈雷。

  何氏想要亲自陪着去送嫁,被沈崇拦住了。他虽喜爱何氏,但也知道萧家人对沈书露未必会多么热情,何氏去了难免失落,倒不如干脆不去,省得再生事端。

  出嫁前一天,沈书云去了满枝红。

  沈书露正抱着一个水盂害喜,见她来了,倒是很意外,但随即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她是拿了沈书云的遗产作为陪嫁,才不至于落得未婚先孕的惨景,但是她却并不想感谢沈书云。

  她不想承认,即便是没有沈书云的这十万盐引,自己也只是一个盗取姐姐姻缘,捡拾她未必看得上的东西的人。

  这种现实,对沈书露来说,实在太过丢脸了。

  从小,沈书露就看不惯沈书云那嫡长姐的清高,如今自己真的欠了她一大笔人情,她更没有了尊严和气势,于是反而更不想承认自己的愚蠢和丑陋了。

  “大姐姐怎么来了,真是稀客。我这副样子,碍着大姐姐的眼了,咱们这里气味浊污,还请嫡长姐见谅。”

  沈书露靠在床上的隐囊前,说话有气无力的,却也忘不了阴阳怪气。

  她以为沈书云会被气走,或者至少应该反唇相讥几句。

  但是没想到沈书云脸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反而是在她跟前的床沿不徐不疾地坐好。

  看到沈书露眼神中的讶异,沈书云微微一笑:“你是我亲妹妹,我还要嫌弃你害喜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多更了一些,因为感谢还有追文的小伙伴不离不弃。

  其实文写到这里,按照大纲还有不少情节,我尽量保证日更,如果做不到我就一次性多更点。

  爱你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