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还在饮酒作乐或者言笑晏晏的众人, 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王世子的到来如同是在滚沸的开水里,投了一枚冰块。
赵世康正和刘虎贲、霍长亭等荣恩公昔日麾下的几位将军喝酒,意在让他们停止对圣人的非议, 不要借着酒劲闹出事端。
安王世子的到来, 倒是把这几个憋着火气的武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自然, 朝中无人不知安王世子进京“勤王”以后, 一直是住在荣恩公府上,而且新帝居然被这个狼子野心的年轻世子蒙混过去,没有对他禁足。
甚至安王的耳目和眼线已经遍布京师的小道消息,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只不过除了赵世康, 剩下的众人并没有见过朱霁,近日来贺寿, 心思都在荣恩公身上, 也就忽略了还有这么一位异类, 就在府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好借着寿宴, 看看这位了不起的世子爷, 是什么样的人物。”刘虎贲已经有了酒意,武将说话直接,他丝毫没有遮遮掩掩。
倒是赵世康对他劝了一句:“虎贲兄,今日是公爷寿辰, 说话的时候,嘴上有点把门的。”
刘虎贲嗤之以鼻:“老赵,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难道还不许本将给世子爷敬一杯酒么?”
沈书云心里咯噔一下, 看向了沈廷恩, 祖父分明听到了外头的通传, 却淡定得如同什么都没听见。
“祖父……今日人多嘴杂,要不然我去把世子爷请回去吧。”
沈书云觉得朱霁这不速之客,总是会做些意料之外的疯事,她不想节外生枝。
“曹管家,速速有请。”荣恩公并没有采纳沈书云的建议。
萧唯仁也静静地在家人席上审视着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这段时日,沈书露添油加醋地将沈书云和朱霁的关系描绘得不堪入目,他其实并没有全然相信。只是因为沈书云是一个那般高不可攀的嫡长女,朱霁一个进京当人质的亲王世子,一定不得全家人的喜欢,尤其是荣恩公,最憎恶觊觎国家社稷的人。
萧唯仁不相信沈书云对自己没有多么看得上,却会喜欢这么一个满身反骨的人质。
可是,当他扫过沈书云那焦躁的表情,却觉得事情或许还真的有可能是沈书露说的那样。
沈书云一贯是沉稳不惊、行事有度的人,朱霁还没有到场,已经能牵动她的情绪了,若是说她心里没有这个人,萧唯仁是决然不信的。
哪怕他们不是暗度陈仓、瓜田李下,也绝对不是彻底清清白白,毫无交集的。
年轻男女若是彼此有意,所谓的三纲五常、女则家训能算的了什么,他和沈书露不久已经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珠胎暗结了吗?
以己度人,萧唯仁反倒对沈书云有了极大的厌恶。
曹管家把朱霁迎进来,除了沈家人之外,席间的荣恩公的诸位亲故好友都没有怎么见过朱霁,此刻才知道年届弱冠之年的安王世子,外表是多么风光霁月,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冷白的面皮光洁如银,俊秀全在失凛然之气中。
朱霁前来贺寿,为了显露身份,特别穿了玄色圆领团龙及地直裰,腰间束着和田玉装饰的腰带,束发处带了鎏金四爪龙形的小冠,银线刺绣的双龙在两肩,下着九章海纹样的长靴。处处彰显着皇亲国戚的尊荣。
朱霁分明没有穿祭司或者朝贺时的衮服,但这一身玄色却又传达着皇孙的威严。
但是这气度和衣着,已经让列座的诸位官僚和勋贵安静了片刻。
“原来沈书云也只是看上这小白脸好看的皮囊罢了。”萧唯仁在心里哼一声。
沈书露暗中看到了萧唯仁的不屑,心中一阵得意的狂喜。自己对着萧唯仁捏造了很多朱霁和沈书云的首尾,看得出来萧唯仁并没有多么相信,这下看到了朱霁本人,他必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沈公大寿!孔阳特来庆贺,仓促冒昧,还望老国公见谅。”朱霁对荣恩公颔首行了平礼。
苍老的国公爷眯着一双睿智的眼眸,淡淡点头,算是回礼。
因为看得出这狼子野心的人觊觎自己的宝贝孙女,荣恩公对朱霁已经早就没有了中秋宴请时的客套,此刻只想看看这个不请自来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世子大驾光临,实在是老夫之幸。只是世子未曾提前递交拜帖,鄙府也没有呈上请柬。于是未能准备世子的座位。实在是抱歉。”
荣恩公的言语颤颤巍巍发着抖,但是却仍然有一份不可撼动的威吓。
若是一般人,被主家这般冷落,大概会觉得颜面尽失,只想赶紧遁走。但是朱霁是有备而来,也自然了解因为惦记了公爷的心尖,绝对不会受到什么礼遇。
朱霁只是微微一笑:“公爷不必自责,霁本就是晚辈,不请自来也是冒犯叨扰,随意落座,又如亲眷便好。”
沈书云瞪着朱霁,眼神再说:“都说了不喜欢你来了,怎么脸皮这么厚!”
朱霁的余光扫过沈书云,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反而觉得兴趣盎然了。他就挺拔地站在宴会席的当中,对望着荣恩公,等待老人家发话。
“有如亲眷……”荣恩公哈哈一笑,无奈地说:“世子皇亲贵胄,老夫怎胆敢和世子有如亲眷?”
朱霁欣然一笑,诚恳万分地说:“若是攀亲,亦不是没有办法……”
一句话说的沈家人和席间在座的所有人都哑然失声。
攀亲……要怎么个攀法?
特别是沈家这边的主仆,多多少少对朱霁和沈书云之间本就有些嘀嘀咕咕,原以为萧公子前来贺寿顺道提亲,能压得住悠悠之口,朱霁这么一闹,这一回流言蜚语要从沈家被这些来贺寿的勋贵们带到满京城了。
沈书云真是讨厌死朱霁了。
可是朱霁却一点也不害臊,恨不得全天下都能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到底姓甚名谁。
沈书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给沈雷递过了一个眼神,沈雷皱着眉头,起身走过去,对朱霁说:“世子与在下年岁相仿,辈分相齐,如果不嫌弃,就请这边坐吧。”
沈雷说完就在身边让出了个位置。
沈府主家这一桌,本来就坐得稀稀疏疏,多摆一张椅子一点也不拥挤。
朱霁很得意,就想坐过去。沈雷的隔壁的隔壁就是沈书云,这样朱霁坐在沈雷旁边,就离沈书云很近了。
“且慢!”荣恩公这时候突然说话,朱霁便停下了脚步,没有走到沈家那一桌旁边。
“世子是从蓟州远道而来,身份尊贵,且为国家镇守边疆,十二岁便亲征战场,击退蒙元蛮夷,实在是少年英才。”荣恩公缓缓道来,对朱霁的称许比方才朱霁想跟沈家“攀亲戚”的话,听起来还真诚万分。
“世子从武,老夫今日寿宴,来的也都是当年追随我的一帮将领,其中不少曾经驻防过蓟州。世子不若去那一桌,与将军们对饮,把酒言欢,说说战场上的事儿,让老夫跟着再过过瘾吧。”
荣恩公这是把朱霁这乱臣贼子扔到了一帮满心怨气的忠臣良将中间去了。
沈书云听完祖父的话,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活该!
想到祖父亲自带出来的这些武将,都是酒量海海、言辞锋利的人,沈书云就觉得祖父这一招真是高,希望叔伯们不要客气,使劲儿把朱霁灌醉了,横着出去才好呢。
以为朱霁会推脱为难,谁知他只是一瞬间有些失望意外,随后就仍是那一幅自负满怀的样子,笑盈盈对荣恩公道:“公爷说的极是,我正可以借此机会,和几位久仰大名的将军们讨教战场上的机要。”
朱霁就这样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坐到了赵世康和刘虎贲那一桌去了。
沈书云看着朱霁毫不怯懦的模样,毫不犹疑地落座在最吵嚷的酒席间,头一次觉得他的背影竟然有一点好看。
沈书云是第一次看到朱霁和一般武将们在一起的样子,原来他不仅仅是只在她面前蛮横无理,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这般
朱霁很快推杯换盏,和赵世康、刘虎贲畅饮起来,男人们声高嘹亮,与沈府主家这一席的安静祥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候一直低头吃饭的沈霄突然说:“祖父,我也想去将军叔伯那一桌上去。孙儿十三了,莫说战场,弓箭都没有摸过。”
何氏摸摸的脊背:“国泰民安的,哪有战场给你去。好好读书谋求功名不比打打杀杀好。”
荣恩公却舒展开眉目,对沈霄说:“若你这般想上战场,明日去找赵世康,带你去马场上历练历练,就说我说的让你去的。书院可以旷学两日。”
沈霄听完,高兴地“嗳”的一声,低头吃饭的样子都更带劲儿了。
沈书云看着武将们的那一桌宴席上,朱霁似乎在对各位将军们敬酒,之后是诸位将军合起伙来敬他,把酒言欢,一边喝一边说,起初似乎还有几个人揶揄讥讽,不多时被一一化解,随后似乎是聊起了蓟州以往的战事,朱霁竟然和几位年届不惑的将领们聊到了一处,最后开怀畅饮,还一同高唱了几首战歌。
阳刚之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宴会大厅,荣恩公看向赵世康那一桌,居然还流露出了一点艳羡,想去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