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沈书云……你真的是……”朱霁怒不可遏地看着她, 后悔自己方才因为她落泪而一时心软,本就应当在荣恩公面前挑明自己对沈书云的心迹。
他轻轻闭了双眸,微微扬起下巴, 在秋风中镇定了一下, 让自己不至于被愤怒和羞躁弄得失去了理智。
片刻后, 朱霁的嗓音温和而平静:
“沈书云, 你听好了,我不许你嫁表哥,是因为你此生此世,都只能在我手中, 休想逃出去。”
语罢,朱霁对沈书云微微一笑, 步履如风地离开了凌云院前的这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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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蓬蓬远春, 沈书云果然看到了朱霁派人送来的名贵布料, 一共三匹,放在正房的桌子上。
“姑娘, 这布料是存雄居那位送来的。我看了, 确实是好东西。四宝说是与禁中的同款,咱们要是用了,算不算僭越?”
念春看着布料发愁,抬眼看向沈书云, 想问问她今天在凌云院见没见到萧家大公子,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一片。
“姑娘, 你怎么了?”念春忙扶她坐到桌边秀墩上, 又差遣思夏去端红糖水。
“姑娘, 你是来了身上吗?”
沈书云每次月事, 都会面色苍白, 但是念春算算日子,又觉得不对,可是前段时日,沈书云从墨泉喝了凉水,也是错过日子的。
念春忙走去厢房寝室要去给沈书云准备干净的里衣和月事带,却被沈书云没什么力气的手捉住了手腕。
“不是葵水,坐下陪陪我。”
沈书云有气无力的样子,让念春更加摸不到头脑。
本来今天去凌云院,是按照荣恩公的意思提前相见一下萧唯仁,按理说不该是这幅样子回来。
念春陡然想起来,前几日沈书云说过,朱霁帮沈霄摆平祸事的条件之一,就是沈书云不能答应萧家的提亲。
念春当时在心里把朱霁骂了个够,为沈书云有可能错过的好姻缘难过不已。
但是见沈书云今日还是去了凌云院,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或许荣恩公能镇得住安王世子的狼子野心呢?又或者过段时日安王世子能返回蓟州,到时候根本也管不到京城的事情了也未可知。
可是,怎么会这幅样子呢?
“姑娘,是萧公子不好么?”念春从思夏手里接过了热腾腾的姜糖水,递给了沈书云。
思夏看两个人要说私密的话,也就退了出去。
宅门广大,人多眼杂,即便是沈书云身边的人,也知道最得她信任的唯有念春一人而已,应当避开的时候,思夏或者拂冬都十分有眼力价。
见屋门关上了,沈书云才说:“是安王世子去搅局了。差一点把他对我的心思,摆明给祖父了。”
念春简直不可思议:“真是得寸进尺!公爷知道了?”
沈书云嘬饮一口姜糖水,觉得身体才有了一点暖意。方才在竹林里和朱霁争执,真的有些着凉。
“祖父还不知道。但是也算是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念春十分不解。
“世子只差当面说出口了。祖父何等聪明的,怎么还看不出来,不过没有当面说,还是可以当做不知道罢了。”
念春摇摇头叹口气:“这真是引狼入室了。公爷现在的身子,如何腾的出功夫惩治他?”
沈书云叹一口气:“是,我也是这样想。到底那人没有当面说出来,不然祖父是压不住火气的。”
或许是因为喝了姜糖水,沈书云觉得身体暖起来,脸色也红润了。
“那……萧公子和姑娘见过了?”念春问。
“嗯,是见了。”
“怎么样?”念春的眼神一亮,很期待两人的会面能擦出火花。
沈书云看她一眼,伸出手指敲她前额:“什么怎么样?看你这样子,倒比我还要上心。干脆应当让你去。”
“还不是担心姑娘的前程?难道我是随意什么人都要操心的么?”
“前程……”沈书云看着手边这三匹名贵的布料恍惚了一瞬。
“那个安王世子真的能搅局到姑娘嫁不成萧公子吗?我真是不信了,咱们好歹也是国公府,说起来少主和东院大爷也都是朝廷里吃官饷的,如何就凭他一个人质就欺负成这样?坏人姻缘,也太不是君子所为了。”
念春见沈书云神色消极,实在是气不过,便把连日来心头所想,对沈书云抱怨出来,见她还是闷闷不语,又说道:“我不信他能张狂到不许公候府发嫁嫡长女的程度。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几匹布收起来,以后再说吧。”沈书云把杯中的姜糖水喝完,递给了念春空杯,这几匹极品的布料,沈书云看着就觉得烦恼。
朱霁的告白和誓言,都在她耳畔。这一段时日接触下来,沈书云很明白朱霁是一个怎样果决、坚韧的人,而念春养在闺中只是一个婢女,自然无法对她的感受感同身受。
若朱霁能惧怕王法,倒还是件好事,只是偏生他是一身反骨、连篡权夺位的事情也都干得出来。沈霄的事情,已经让沈书云见识到了他背后的权势和能为,不过是毁掉一桩亲事,他心狠手辣又有什么干不出来呢?
“难道姑娘没看得上萧公子?”念春又问。
这个问题,沈书云倒是没怎么想。今日到了凌云院不久,朱霁就带着医师杀了过来,她哪里有功夫去真的和萧唯仁相看呢。
但是念春一问,沈书云又不由得去回忆萧唯仁的样子,模样倒是算不上难看,放在一众平辈的富家公子中,甚至可以说是长得不错。那一身绫罗绸缎和精致奢侈的梁冠,更是显示出泼天豪富之家的本钱。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朱霁搅局来的太及时,还是沈书云一心都在荣恩公的病情上,明明是祖父刻意安排他与萧唯仁见面,可是她却对表哥全然生不出半点男女之情的感觉。
“看得上看不上……我也说不好。”沈书云再去想萧唯仁那张甚至有几分油腻的面容,还多出来一点点嫌恶。
“表哥或是在商场浮沉日久,总觉得是个买卖人,倒没有官商世家的书卷气了。”沈书云叹息一声。
“倒也是,姑娘当初就说,喜欢懂字画、擅诗书的才子,还要面容俊秀,芝兰玉树才行。”念春打趣。
“臭丫头!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沈书云站起来要去拧念春,念春急忙忙闪躲,还是被她抓住瘙痒:“我看你是皮紧,敢编排起主子来了!改日先发嫁了你,再说我的事!”
念春一阵痒痒,赶忙求饶:“好姑娘,饶了我吧!”
两个人闹了一阵,念春见她没有方才那么闷闷不乐,才说:“我可没编排姑娘,你可想想,是不是当初十二岁生日时,姑娘和咱们头草,输了要说自己想要的郎子是什么样的,你可不是赌气说的?差一个字,姑娘就发卖我出去。”
沈书云才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自己将来的郎子要“懂字画、擅诗书,还要面容俊秀,芝兰玉树才行”。
想想看,萧唯仁竟然并不是这般人物,沈书云也无奈笑笑,或者拿着个赌注去换朱霁摆平沈霄的事情也不错,原本自己也不是那么属意表哥的。
可是,那位“懂字画、擅诗书,还要面容俊秀,芝兰玉树”的人,又在哪里呢?
有朱霁这样对自己生着占有之心的人在身边一日,这心中勾画的心上人,便离自己远一日吧。
过了冬天,沈书云就要十七岁了。她看着念春打开了屋门,院落中央是一株粗壮繁茂的海棠,在深秋中,落叶归根,一片片苍黄的叶子,如蝴蝶一样坠入地面。
犹记得,盛夏时海棠那一树葱茏,时光是容易老的,人更是如此。
沈书云感到迷茫,唯有盼着祖父的千秋能长久,安王世子能早日回去蓟州,家里能行动起来,好好安排一门合宜的亲事,不需要门第多高,只求顺顺当当,不至于让她也如秋日海棠凋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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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唯仁从凌云院出来,曹管家给他带路,往府外走。
曹管家很意外为何萧公子进去这么短的时间就出来了。
“公子,不在府上用午膳么?”曹管家小心翼翼询问,因为他心中有数,公爷本来已经安排了后厨,做了临安菜,有意要安排未来孙女婿一起吃午饭的。
“啊,公爷要见客,还要有医师给公爷施针,不能错过了时辰。所以我便提前告辞了。左右过几日公爷寿辰,还是要登门拜访的。”萧唯仁答道。
曹管家便明白了,必然是方才安王世子带着医师进去,才导致萧公子提前出来了。
“敢问一下,入府前听闻现在府上的家政大权,不在夫人手上,而是全交给了沈大姑娘是嘛?”萧唯仁问道。
“公子说的不错,如今咱们府上的大小事情,全都要问询沈大姑娘。别看大姑娘只是二八少女,几个月下来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理得十分顺手,家中上下无不称赞。”
“那二姑娘呢?也跟着帮衬大姑娘齐家理事吗?”萧唯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