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二合一)(1 / 1)

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吴蚕已老 784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二合一)

  沈书云起初扭动着反抗, 但旋即就顺从下来,扔他唇齿交缠,在自己的秀口里撒野。柔软而陌生的探入, 让她感受着奇特的壮烈, 又因为是被迫而承受, 羞耻感与激烈的心跳交叠在一起, 让她几乎不堪承受。

  沈书云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掠夺的花朵,任由他将自己采撷。

  他的吻绵长而蛮横,持续了很久,仿佛诀别一般带着落寞, 又仿佛大军压境,誓要攻城略地、夺取天下。

  甘露寺植被丰茂, 此时已经暮秋, 最后的虫鸣隐隐约约, 是四处唯一的声响,时空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最终让朱霁停下来的是他的舌尖尝到了一丝咸涩的滋味。

  应当是她的泪水, 最后没有忍住, 从眼眶滑落到脸颊,最终落入了他的唇角。

  朱霁对这涩涩的泪珠,也甘之如饴。

  沈书云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拥着,恨不得揉入自己的胸怀里。

  朱霁见她并不反抗, 松开怀抱,一只手扶一把束素, 定定地看着她流眼泪。

  两个人的呼吸都十分急促, 特别是朱霁, 一直以来笃定的眼神, 滑过了复杂的慌乱。

  然而沈书云很快平静下来, 只是这样安静地任由眼泪流淌了一息,连抽泣都没有。

  他冰凉的指腹要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却被她拨开,抬眼问他:“世子说的三件事,我已经都应承了,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的语气是冰凉的,朱霁拼命想从中听出丁点情谊来,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

  沈书云仿佛听到了朱霁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不许嫁人,不许收萧表哥的拜帖,旁人的也不行。”朱霁恶狠狠地说,仿佛三件事并不足够,他恨不能让她答应她三十件事、三百件事,现在就一条条写在本册上,不容更改。

  “世子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我只是答应不嫁表哥,可不是永远不嫁人。”沈书云用手擦掉脸上坠着的泪珠,对朱霁有了一丝嗔怒。

  她觉得心中涌动着羞耻,今夜的遭际,她早就料到。但是为了保全家族,不得已为之。

  ·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沈书云从甘露寺的禅房出来,朱霁跟在后面,寸步不离地相送。

  他们要经过的小路两侧的石灯内,已经被小沙弥燃起了烛火,因此不需要提灯笼,也看得见路。

  是夜无风,烛火明媚温柔,沿路弥漫着蜡烛的香气,让人心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沈书云和朱霁都走得很慢。

  方才的吻突如其来,沈书云是被迫接受,而朱霁是趁人之危,两个人都不想面对这样的局面。

  甘露寺夜里本该有武僧值夜,但是两人经过的路途,却半个人也看不到。

  显然,宏庵主持与王瑾一样,早已对朱霁唯命是从,他要半夜在这里密会什么人,需要什么样的环境,甘露寺都会全程配合。

  而甘露寺,是皇宫之外,帝王与皇室最频繁造访的所在。朱霁一个远在蓟州的亲王世子,居然出入这里、安排事宜如入无人之境。

  又联想到名震四海的《东山林壑》,被朱霁拿来做人情送她,仿佛一件不起眼的东西。

  凡此种种,如何能让沈书云不感觉到震惊。

  在她身边的这个俊美到不可理喻的男子,内里绝不是外表这般明亮如耀阳。

  朱霁可以随意保全杀了宠臣嫡子的沈霄,也可以将大海捞针一般的御赐印章找寻回来,甚至即使是作为质子入京,也可以利用圣人的弱点,一边伪装出贤良的模样,一边为来日造反奔忙。

  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或者做不到的呢?

  “世子真是本事通天,连甘露寺这样的皇家寺院,也已经被纳入麾下。”沈书云的双眸在烛光照影中,仍然灰暗,表面上的称许,听起来倒更像揶揄。

  “沈姑娘如是说,我且当是好话来听。”朱霁语气也很冷淡,竭力遏制着惆怅,到了寺门,就要与她就此分别,下次独处又不知何时才能够。

  眼看山门就在眼前,朱霁的这份惆怅,变成了些许的怨怼,借着刚才的话题,对沈书云说:“沈大姑娘说皇家寺院,也听从我的差遣,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难道我不是皇室中人?”

  他心情烦躁,他要寻衅滋事。沈书云感觉到了。

  沈书云看到寺院后门快到了,不远处马车上的马灯亮着,只想赶紧和这瘟神作别,又怕惹恼他,万一不能保全沈霄就糟了。

  沈书云温和着哄劝他道:“世子是皇孙贵胄,自然是天子骄子。甘露寺千年古刹,听从世子差遣,没有什么不对。”

  足够礼貌,却是明显的敷衍。

  朱霁心头燃着烦躁的火焰,狠狠牵过沈书云的手,再度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挣扎不得。

  沈书云却神色黯淡下来,任他搂住自己不放。

  “你这样敷衍我,会令我十分恼怒。”他在她耳旁低声警告。

  怀里的人依旧沉默着,朱霁知道她的沉默就是她的反抗,比挣扎着逃出他的怀抱更激烈也更冷漠。

  朱霁一边后悔刚才没有做得更过分些,一边又知道即便再如何,自己其实拿沈书云都毫无办法。

  因为她即便是微笑着沉默,也只是畏惧于他、有求于他,而不是属意于他、钟情于他。

  最后,朱霁长长舒了一口气,怒火最后还是变为了伤感。

  他将沈书云放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我真希望这里是蓟州,而你离开你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只能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不能回。”

  沈书云抬起一双潋滟的眸子,里面闪烁着烛火摇曳的星光,嘴硬一句:“我守着祖父很好。”

  朱霁懒得拆穿她,只是继续照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若我知道你在沈家过着这般操劳、委屈、舒展不开的日子,或者我该想想别的法子把你带走。”

  朱霁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一丝沙哑。

  进京以来,洪承恩李泰齐甚至荣恩公这样的元老,都多次上书永续帝,要置朱霁于死地。

  虽然这些都被他化解,并没有得逞,但身处险境,他还要配合蓟州,在京中处理诸多公务,不可谓不繁忙。但以上种种,他并不觉得艰难,反而游刃有余、处理得宜。

  惟独沈书云在荣恩公府的境地,是他只有进京以后,住到沈家才能看明白的。

  沈书云在国公府的日子,并不熨帖,至少,与他一开始所想的大相径庭。这些不快给他的烦闷,比之于那些艰深的公务要多得多。

  荣恩公失势,沈书云便会失去依仗,一朝从掌上明珠跌入泥淖。纵然她现在仍然在荣恩公荫下,一时掌管了家权,可是来日方长,她如何支撑住嫡长女的尊严?

  即便是现在,这尊严也维持得很累很艰难。

  这一回,沈霄闯了祸,本应该有长辈去面对这样的祸事,然而她举目四望,却没有一个可以依仗的人。

  这一刻,她看着朱霁那深情的眼睫下,也藏着雾气。

  她听出了朱霁对她的心疼,她知道他纵然强横,甚至今日轻薄了她,对她倒诚然是一片痴心。

  她突然生出来对他的一丝怜悯。

  “何必呢?”沈书云看向他:“世子才高而擅权,前途远大。何必为了我一个不足挂齿的人,废这么多心思。”

  朱霁很意外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自嘲地叹息一声。

  “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底下的事情总是这样。”

  朱霁的回答,风轻云淡,随后逗她一句:“但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方才……你怎么不恼了?名节不要紧了么?”

  他指的是,今日真的轻薄了她。

  “我觉得名节要紧,世子便不会用强吗?”沈书云反问。

  “自然不会顾及这些狗屁教条。”朱霁眸光中一凛,很确定地说。

  沈书云摇头无奈,道:“所以羞恼又有什么用?本就是我没有选择。”

  其实她想说,若是为了祖父最后一程能安宁走完,她心甘情愿受这些折辱。

  但若是那样说,朱霁便会觉得难堪吧。沈书云分不清楚自己是为了尽快脱身不想惹怒他,还是有些可怜他在这份感情里是一个乞讨的人。

  可是纵然她说得委婉,朱霁心中也已经颇为烦闷,到了几乎要胀开胸膛的地步。

  他觉得烦闷,为何自己成了不知不觉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分明他是他心头的皎皎明月。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折辱自己心头皎月的人,竟然是自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他追求不成,不知不觉变成了强求。

  他想问问沈书云,对自己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片刻的喜欢,甚至想逼她承认不是全然厌憎他。

  这,实非他所愿。

  看着天光到了四更,沈书云对朱霁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沈书云最后离开时,在石灯前温柔的烛火下,对着朱霁微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感激他帮她解围,还是怕他变卦食言。

  朱霁看着她远去的倩影,眸中晃动着水波,微微蹙着眉头,直到她进入马车,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

  四更之前,沈书云匆匆赶回了荣恩公府。

  念春和思夏就彻夜守在耳门下的矮凳上,见沈书云回来了,忙把她迎进来。

  是夜,家丁和院护仍都去了城郊,继续寻找沈霄的踪迹。因此沈书云夜里出府,就这样瞒天过海。

  回蓬蓬远春的路上,天色就渐渐明亮起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进入寝殿,思夏端进来一些粥饭和点心,便知趣地出去,在外头守着门。

  折腾了一夜,到了早膳时分,沈书云也的确觉得饥肠辘辘,一边吃,一边问念春:“父亲母亲现在还在绿野院吗?”

  念春点点头:“夫人自然是一夜没睡。再找不到霄哥,怕是要连公爷也要惊动了。”

  沈书云点点头,对念春吩咐:

  “天一亮就去东院请大哥哥,今日让他给衙门告一天的假。另外让车夫现在备好马车,待会儿我和大哥哥出府一趟。”

  念春便出去安排小丫头们这些琐事,片刻就回来了。

  念春看沈书云吃得狼吞虎咽,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问:“怎么样了?霄哥,已经找到了么?”

  沈书云喝了最后一口粥,对念春道:“嗯,大哥哥把他藏到咱们外宅空置的院子了。应当没什么大事。”

  念春自然没忘记,昨天四宝太监送来的那把沈霄的匕首,上面还沾着血迹。

  “霄哥……是闯了什么祸端了吗?”念春犹豫着问。

  “嗯,他错手杀了一个人。”

  念春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差点从秀墩上跳起来:“什么?杀人?霄哥那般瘦弱的人……”

  沈书云冲她做个收声的手势:“这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旁人。待会儿我和大哥哥出府去把霄哥接回来,你去上房绿野院告诉父亲和母亲,霄哥找到了,昨夜和同窗吃多了酒,迷了路,半夜宿在了东院。还有吩咐曹管家,将出城寻霄哥的人都叫回来,不许对外人透露霄哥昨夜不见了的事情。尽量装成什么都没发生。”

  念春将沈书云的话一一记在心里,但是仍旧是惊魂甫定,问她:“霄哥若是谎称是去喝酒误了时辰,夫人那样心细的人,肯定是不信的。”

  沈书云道:“你只管这般说,他们信不信已经不要紧。左右霄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念春点点头,何氏和沈崇都是心里担不住大事的,反而是不知道的好。

  话音刚落,沈雷已经到了蓬蓬远春,思夏把人引进来,便出去了。沈书云让念春在门口守着,一个人也不要放进来。

  沈雷见沈书云面色黯淡,猜想她昨夜一夜没睡,这一大早把他叫来,定是事情有了进展,便着急地问:“怎么样?你这边有什么消息了么?”

  沉了一息,沈书云便将昨夜朱霁派人把沈霄遗漏在现场的匕首送还的事情告诉了沈雷,并且说洪渊已经死在了司礼监,洪家还不知道。

  “天……真的死了。”沈雷在提邢按察司行走,自然知道当朝重臣的嫡子被人杀害,整个朝堂将闹出怎样天翻地覆的局面,双眼惊呆着看着沈书云。

  “大哥哥不要慌,没事的。这件事咱们只需要和霄哥一并瞒着就好,不会有事。”

  沈雷看沈书云气定神闲的样子,十分诧异,他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那位贵人,出手相助?”沈雷问沈书云,有些不可思议。

  沈书云自然不好说出口,昨夜答应了朱霁那三件事,才换来他竭力保全沈霄的承诺。

  见沈书云低头默认,沈雷不由得再往下继续探究,联想到失而复得的田黄石,以及朱霁入府时单独送给沈书云的名贵颜料,他再看向沈书云,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自己的判断。

  “安王世子可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义士,霄哥和他也没有往来,怎么会这般相助?”

  面对沈雷的问题,沈书云并不想回应什么,只是说:“不过是形势所逼,若是霄哥闯的祸败露,咱们家说不定也就呼啦啦如大厦倾倒。现在圣人对祖父和咱们府上什么心思,大哥哥在朝中,恐怕比我一个闺门中人清楚。”

  闻言沈雷便知道她不想细说,而沈霄如果能够真的如沈书云所说的那样全身而退,至少也不是坏事,但是安王世子一个入京勤王的质子,真的有如此能量一手遮天?

  “安王世子,真的有把握处理好着这件事?若是我们轻信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倒不如自己还有别的退路。”沈雷低声道,虽然安王府在京中埋藏的势力,即便是他也已经有所耳闻,但仍然有些怀疑。

  “这一层,我也想过。可是,就父亲或者伯父如今的官衔和地位,恐怕咱们也只能信他一信了。”

  沈书云没有说沈雷也不过是小小的按察司芝麻官,但是沈雷却下意识就自惭形秽了:“怪我无能,顶不起国公府的大梁,霄哥在书院才会被人如此欺侮。”

  沈书云心里暗暗叹惋,沈雷实则是个

  “大哥哥不要自责了,你待会儿带我去把霄哥藏身的院子,把他接回来。要紧的是,这些事情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父亲和母亲问起来,大哥哥只管说霄哥是昨日与同窗喝多了酒,半路上被你捡回去的。任父母再问,也不要多言语。”

  沈雷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点了点头。

  ·

  沈书云取了头纱,就让念春搀扶着自己,和沈雷一起出了府。

  在去找沈霄的路上,沈书云将头纱带好,沉默着看向窗外的繁华市井。

  突然在两条街巷交叉处,冲出来一队侍卫司的锦衣侍卫,都明着闪闪发光的刀戟,一下子路途都拥塞住了。

  “怎么回事?”沈雷探出头问车夫。

  车夫下来,到前面打探一会儿,回来告诉沈雷:“是洪丞相府的嫡长子昨夜下学以后就失踪了,家里人以为是他去勾栏里吃酒,等到今晨还没回来,并随从他的小厮也不见了。这下洪丞相慌了神,请了禁军卫的人来满城搜寻。”

  沈雷点点头,对车夫说:“知道了。”

  两人的对话,沈书云在车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沈雷回到马车内,对沈书云说:“看来洪家还被蒙在鼓里。”

  沈书云见沈雷此时才有了一丝放松下来的神色,转而又问她:“你出来之前,可让曹管家把咱们家出来寻人的家丁喊回去了?不要被洪家查到马脚才好。”

  沈书云沉稳地说:“已经安排妥当,父亲母亲现在应当已经上房,等霄哥回去了。”

  沈雷闻言,更踏实了些,不禁感叹道:“看来那一位确实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京中勋贵若还有人把他当成是笼中困兽般的人质,就太荒唐了。”

  沈书云不想去评价朱霁的是与非,沈霄平安、荣恩公府顺顺当当,才是她心中最大的期盼。

  沈书云撩起面纱,掀开车窗的布帘,看着前方的禁卫队伍逐渐疏散开,渐渐地一点声响也听不到了。

  微风吹过,面纱飘逸出曼妙的弧度,面纱遮蔽了她的端庄大气的容貌,反而更显露出一份嫡女沉稳的风范。

  沈雷看着她,觉得自己其实过去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妹妹。

  她的确是一个能拿主意、心里有千秋的人,豆蔻年纪居然有了一点点女中豪杰的气势。

  他又继而猜想,朱霁那样一个权欲满心、手腕狠辣的人,对自己这个不同凡响的妹妹,到底有多大程度的动心?竟然令他甘愿去做这等瞒天昧地的事。

  而更让他不敢深思的是,朱霁若真的有这样的能为,那么传闻中的安王要起兵谋逆的那些消息,未来将会如何?似乎也渐渐有了答案。

  分明是晴日,沈雷看着车窗外的天空,却觉得在更高的穹顶,还遍布着世人目视不见的层层阴霾,终会有朝一日化作漫卷的狂风,袭入帝都。

  ·

  沈雷藏匿沈霄的地方,果然是一处非常隐蔽的别院。

  沈书云进去,沈霄正躲在正堂里看书。

  听见有人进来,他十分惊慌,下意识想躲起来,又细细分辨了片刻,是熟悉的长姐的脚步,才向门口看去,见沈书云后面还跟着沈雷,于是舒了一口气。

  “长姐……”沈霄欲言又止,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合适,也不清楚现在家中是一副怎样的境况,于是向沈雷投来了求助的眼神。

  “霄哥,你长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是接你回家。”

  沈霄很意外,重复着沈雷的话,并且也琢磨着:“都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沈雷往后看看,院子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别个,过去又紧闭了屋门,对沈霄说:“洪渊……已经死了。”

  沈霄闻言大惊,慌乱地都站不稳了,沈雷忙过去扶住他。

  “我分明……分明只是刺了他的眼睛……”沈霄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觉得眼前一黑要晕倒。

  沈雷把他扶到身后的椅子上。

  回过神来的沈雷,才慌乱地跪在地上对沈书云说:“长姐,快救救我,快让人把我送走,洪家会让我偿命的!”

  沈书云看着沈雷慌乱到毫无章法的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想到朱霁自称是十二岁就征战沙场,开始历练,而眼前的弟弟已经十三岁了。

  “霄哥,你先冷静一下,我和你长姐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得当,你只要跟着我们回去,守口如瓶就好。”

  沈霄愣神,琢磨了好半天才有点会意,沈雷到底是什么意思。

  “处理好了?一条人命,还是洪承恩的儿子……”沈霄问向沈书云,自打进来这处僻静的院子,沈书云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后,沈书云垂下的睫羽轻轻抬起来,看向沈霄的是一双秋水如剪又笃定果决的眸子。

  “洪家现在还没有找到洪渊的下落。即便找到了,也应当不会查得出来是你。”

  沈霄简直不能相信沈书云的话,但大姐姐分明说得如此淡定沉着,又让他不由得不信。

  “现在,祖父、父亲母亲还有阖家上下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回去只说是和朋友去脚店吃多了酒,什么都不记得,清晨才被大哥哥找到,去了东院。其他的一概不要多讲。”

  “可是母亲心思细,肯定会追问……”沈霄想到如此彻夜不归,何氏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就看你是不是想死了。”沈书云对于沈霄创下的这桩祸事,心里十足地烦恼,此时也没有沈雷的耐心去安抚他,只是尽可能平静下来说:“本来杀人偿命,你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应当承担。只是现在祖父身体不好,父亲在朝中又处境微妙,所以怕有人拿你的事来扎筏子,我们才保全你。”

  沈书云的话说得很不留情面,但是沈霄此刻全然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不被追究,便问:“洪承恩是现在圣人跟前的红人,我方才听见院子外面有侍卫的步履声,势必现在洪家已经开始找人了。长姐是用什么办法才保下我的?为何父亲母亲都不知情……”

  沈书云自然不想提起伸出援手的人是朱霁,只是耐下性子对沈霄道:“这些以后慢慢再给你解释。你只需要守住秘密,将来长大了、老了也要带到棺材里去。”

  沈雷看着沈书云镇定的神色,难以相信对于自己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长姐一个女流之辈说出来的话这样斩钉截铁。

  他一瞬间恍惚,在沈书云眼中看到了年轻时的祖父。

  “知道了。”

  ·

  沈雷回到了绿野院,阖家上下都等在上房,连沈崇也向衙门告了假。

  见沈霄毫发未损地回来,一家人才踏实下来。

  何氏上下打量着他,扯着他的手,跺着脚含着泪埋怨:“你到底去哪儿了?让全家上下一通找,身上可没有不舒服吗?”

  沈书露坐在何氏身后,她一向看不惯母亲对儿子的偏疼,揶揄道:“霄哥不知道,你不见了,母亲连魂魄都没了。你再不回来,咱们家就得出人命。”

  沈霄听到“人命”两个字,吓得一哆嗦,沈书云忙救场道:“霄哥全须全尾回来了,大家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毕竟嫡长子在外留宿,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她走过去安抚沈霄:“稍后,你收拾收拾东西,还是去书院念书。对夫子说今日起晚了,谦和认错,应当不会罚你。”

  何氏一听这话,瞪了沈书云一眼:“霄哥一夜都没睡好,今日还去什么书院?差遣个小厮去告假。”

  倒是沈霄,看看沈书云,对何氏说:“还是听大姐姐的安排,我这就收拾收拾去书院了。我功课本就不出挑,更应该用功的。”

  何氏还想说点什么,被沈崇打断:“霄哥难得这么用功,我看就依他,今日还是去书院吧。”

  沈书露杏眼微微一眯缝,看着沈书云和沈霄,打量了一圈,道:“霄哥怎的在外头呆了一夜,是遇到了文曲星下凡附身了?这般听大姐姐的话,平日里也不见你如此尊长。今天怎么了?”

  沈书云懒得理会这一屋子只会添乱,毫不令人省心的家人,因一夜没合眼,又一大早去接沈霄,此时觉得头昏脑涨,便对沈崇说:“父亲,霄哥回来了,既然没有什么事,您也早些去衙门画卯,快到祖父生辰了,咱们家都平平安安才好让老人家安心做寿。”

  沈雷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叔父还是去衙门里当值。我父亲今日知道了霄哥安稳无恙,也是一大早就去巡检司报道了。”

  沈崇看看沈雷意气风发、身量强装的样子,再比照沈霄单薄瘦弱的样子、执拗自卑的性子,忍不住想为何庶出的沈嵩能生出嫡子模样的儿子,而沈霄偏偏被沈书云衬托得像个姨娘所出的不入流的庶子。

  他并不反省这些根本就是他自己作为嫡子没本事撑起门庭导致,只是一味归结于命途的无奈和人生的诡谲。

  其实,对于沈霄究竟去了哪里,沈崇是有些疑窦的,因为沈霄一来从不喝酒刷钱,二来在书院应当是被排挤的角色,不该有什么过从甚密的同窗,一夜未归不是沈霄会办出来的事情。

  但是他是个很懒惰的人,懒得去争取功名,也懒得去多思虑半分烦恼的事。

  更何况,他虽然不信沈书云一个豆蔻少女能处置什么大事,但至少还相信沈雷已经是在按察司独当一面的小官吏,因此并不想深究。

  沈崇对沈雷点点头,去侧殿更换了朝服,带着小厮去礼部当值去了。沈雷和沈霄也跟在后面,一个顺路去按察司,另一个则顺路去杏林书院。

  何氏一夜没睡,儿子平安归来,让她一块石头落地,此刻才感觉到乏了,便撇下沈书云去卧房歇着。

  沈书云想从绿野院告退,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却被沈书露提问:“大姐姐怎么乌黑着?难道也跟着家丁出府去找霄哥了?”

  念春在身后,没有等沈书云反驳,就对沈书露说:“二姑娘这是哪里话?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半夜出府?”

  沈书露此前已经和念春有过过节,自然也记得沈书云曾经为了个这个丫头出头打了自己的事,此时脸上火辣辣地又想起了昔日的疼痛,不觉就气势弱了下来。

  屋内曹管家和几个掌家的婆子都还在,沈书云便借着这个机会,似乎是对沈书露,也是对全家人说道:

  “祖父马上要寿辰了,咱们家所有人,无论是主是仆,都要严于律己。近日里,京中来祝寿送礼的勋贵、外邦和京外的来客亲友都会不少,人多难免口杂,大家都要瞪起眼来,不要乱生是非,以免祸从口出。譬如今日霄哥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是不是体面的,咱们对外头便不要提起,以防有人以讹传讹,有损堂堂国公府嫡长子的名誉。”

  沈书云的目光端方中透着一丝严厉,曹管家与一众掌事的婆子都是家中有脸面有资历的老人,但在这位新晋掌家人面前,却不由自主肃然了神情,将这些要求听到心里。

  沈书露蹙眉看着沈书云,想说出来的刻薄的话也只能在心里说:“你不想府上出丑,还不是因为萧家在祖父寿辰提亲,担心家里出什么事儿,误了自己与萧唯仁的婚事!”

  见沈书云走了,沈书露看着她的背影就气不打一处来。联想到萧唯仁那一身富贵逼人的模样,她忍不住嫉妒起来。

  按理说,临安萧氏比起从前祖父还得势时的那些向沈书云提亲的王侯贵胄,已经是降了一格,但纵然如此,仍旧是富甲一方的门第。

  沈崇在官场上没有出息,未来荣恩公府一定会式微,沈书露知道自己的亲事绝对不会高过沈书云。

  她没有沈书云“豆蔻画师”的才名,却因为沈家被新帝疏远,而无人问津。何氏又一心都在培养沈霄上,自己的婚事并不是何氏最上心的头等大事,可以预见,比起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世家贵女,自己绝对不会有多么光鲜的前程。

  沈书露越想越觉得心头五味杂陈,不胜烦扰。

  沈书云有什么本事?无非是先入为主,早生了一年得到了祖父的偏疼,却处处都盖过她。沈书露咽不下这口气,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书云这般如意、顺风顺水。

  “风水轮流转,我就不信这个邪!”沈书露揉着手里的绢帕,带着红簪,走出了上房,往一枝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