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屋里有人
侯府里原是霍酒词管家, 一切事物都由她打理,小到院落洒扫,大到寿宴操办出行送礼。而自打霍酒词借钱那日起,打理侯府的事便落到了孙牟头上。孙牟晓得纪忱的脾气, 又将打理书房的相关事宜交给了画眉。
对于笔墨纸砚这些东西, 纪忱一上手便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同。他喜用梅记纸,而今日这纸怎么写都不舒服, 品质差了一大截, 还有墨汁,也不是常用的玉香墨。
“池渊。”纪忱恼火地放下笔, 眉心蹙了又蹙。
池渊正在外头晒书,闻言便跑了进来, “公子有何吩咐?”
纪忱冷冷地扫了眼案上的东西,不悦道:“今日笔墨纸砚是谁备的, 连我的喜好都不知道。”
池渊上前捧过墨盘闻了闻, 如实道:“之前书房都是少夫人在打理,如今少夫人不管事了,孙总管便让眉娘子来打理。”
闻言,纪忱依旧面色不佳,语气倒是缓和了些, “她一片心意,算了,放着吧。”
“是。”池渊放下墨盘, 心头闪过许多事。
霍酒词对他有恩, 他自然盼她过得好, 至于其他, 他不敢肖想, 肖想便是玷污她。
说起来,他还真不晓得公子究竟喜欢画眉哪一点,或许,天之骄子就喜欢画眉那样柔弱依赖人的姑娘吧。相比之下,少夫人确实独立些。倘若卫焚朝不是风流公子,他倒是觉得少夫人与卫焚朝挺般配的。
“对了,少夫人近来都在做些什么?”纪忱重新捏起笔,强忍着不适开始写字。
以往他也听过霍酒词与卫焚朝的流言,但他从来都没信过。他敢笃定,她不会背叛他。今早,他又听见了,街坊邻居说霍酒词跟卫焚朝有来往,说他纪忱头上戴了顶绿帽子。
当时他不知怎么了,竟想骂人。
难得见纪忱问起霍酒词,池渊心头一喜,故意提了卫焚朝,“少夫人近来都与羡鸯一道打理布庄。有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忱偏头道:“何事?”
“少夫人今早去见了卫公子。”说着,池渊偷偷瞄了瞄纪忱,“小人觉得,卫公子对少夫人很是特别。”
她当真去见了卫焚朝?
纪忱听得浑身不得劲,心思微乱,手下的字用力一划,写歪了。他搁下笔,静静理着自己的心。不对,他的心早已被画眉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可,为何池渊说起卫焚朝与霍酒词见面,他会不舒服,跟被鱼刺扎了一样。定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毕竟霍酒词是自己的妻子,男人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有点占有欲。
不是么?
*
册封典礼后,诸位皇子全来了东宫,齐齐恭贺裴知逸,没一会儿便将东宫前厅站满了。
裴知逸匆匆跑进前厅,打算拿了蛊玲便走,撞上他们旋即一愣。他晓得,这些人是他的兄弟,但他没跟这些人正儿八经地处过,几次见面也都是说些场面话,自然没什么真感情。
其中,大皇子裴知逐与二皇子裴知临最年长,站在前头,其他几个皇子年纪不大,站在后头。
见裴知逸过来,几人不约而同道:“恭喜五哥(弟)。”
裴知逸急着去见霍酒词,敷衍道:“多谢。”
裴知临温和地望着裴知逸,一脸关切道:“五弟,你看样子很急,是要出宫见人?”
“我急着出宫见锦灵。”裴知逸笑,对于裴知临,他总觉得这个二哥比大哥要难对付地多。“怎么,二哥也要去?”
“有父皇宠着,她已经够无法无天了,你别惯她。”裴知逐上前,伸手搭着裴知逸的肩头,将他往位置上带,“五弟,听说你在玄乙道观学了不少算命的本事,不如给我们几个算一算?”
他这话一出,除裴知临外,其他几个皇子的神情可谓十分精彩。
裴知逸眨眨眼,也不推脱,笑道:“好,你们报生辰八字,我来给你们算,算错了可不能怪我。”
裴知逐不愿做出头鸟,便示意裴知诪报生辰八字,“六弟,你方才不是说,想试试五弟的本事么?机会来了。”
“啊,对对对。”裴知诪没什么心思,耿直地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裴知逸掐指仔细一算,点头道:“六弟的命数还不错,倘若安分守己,必定能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对了,六弟,你三月后会有一难,留在家中便可避开此难。”
听得他的话后,众人面色瞬息万变,裴知诪垂着脑袋,干笑两声。“谢谢五哥。”
“来,算算我的。壬戌年,四月初三寅时。”说罢,裴知逐紧紧盯着裴知逸,目光如炬。
裴知临但笑不语,并没打算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大皇兄的命,我可得好好算算。前几日,父皇对我说,大皇兄在征讨符国一战中立下过大功,还曾收复过北边的失地,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也是我们大胤的福气。”裴知逸夸赞几句,随后闭上眼,拇指与食指中指来回点着。
众人压着呼吸不语,各自交换眼神。
好半晌,裴知逸才开口,“大哥的命比起六弟要差些,年少成名,青年富贵,可惜中年会生一场大病,晚年倒是安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儿成群,且都陪伴在侧。”
“是么。”裴知逐嘴角的笑顿时僵了,因为这晚年生活听着像是自己被贬为平民了。他面上阴晴不定,心道,裴知逸在糊弄他。
“大哥,你得保重身子了。”语毕,裴知逸看向裴知临,“二哥可要算算?”
“不用,我不信命。”裴知临礼貌回绝。
……
*
惊春院。
刚入夜,夕鹭闲着无事,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练习滚轮椅。
下人准备好热水和沐浴用具便出去了,霍酒词关上房门,慢慢走到屏风后头,一手解开腰带,正准备脱下外衣。
“哐当”一声,后窗被人打开。“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蛊玲响了。
霍酒词吓了一跳,急忙拢起衣裳走出屏风。蛊玲响得厉害,她不用猜都知道来人是谁。
裴知逸刚跳上窗户,一手搭着木框,恰好撞见屏风后热气腾腾,隐约有个绰约的人影,他瞬间便僵住了。
她在沐浴。
意识到这件事,他猛地停住身,面上微红。
“你来做什么。”这会儿时间还早,许多下人都没睡下,霍酒词只能压着嗓子说话。
“来看你。”见她衣裳完整,裴知逸也不顾忌了,往前一跃,利落地跳进屋内,理所当然道:“昨晚不是说了么?”
霍酒词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床榻上拿了钱袋和蛊玲,一并递到裴知逸身前,“你的东西,还给你,拿了就走吧。”
裴知逸不接,“我想你才来看你,不是为了拿东西。”这JSG句话,他说得直白又自然,半点儿也不会叫人觉得轻佻。
对方久久不接,霍酒词忍不住抬眸看他,少年眼尾泛红,似乎在指责她的无情。这一看,她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想逃。“你……”
裴知逸还是没接,低声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去柳州赈灾,大概要一月多才能回来。”
“……”霍酒词没搭话,也不晓得怎么搭话。他这话听来,像是在丈夫在同妻子告别,然而她知道,他们俩什么都不是。“那你看完了,该走了。”
她又开始赶他了。裴知逸暗自生着闷气,伸手过去,从霍酒词手上拿了钱袋和蛊玲,期间,他故意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肌肤相触,立时撩起一抹酥麻,霍酒词飞快收回手,心中又气又羞,这个登徒子。气恼之后,她又想,倘若换做别人,她早喊人打他了,为何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
难道是因为那一夜么。
“我的蛊玲,还给我。”心里头不快,霍酒词的语气也跟着恶劣了几分。
裴知逸垂着手,故作虚弱道:“我的手不舒服,你自己来拿。”
“你!”霍酒词咬牙捏紧拳头,她看出来了,他就是纯心戏弄她。“自己拿就自己拿。”她跨出一小步,没靠他太近。
“小医仙,你今天有想起我一些么?”两人的距离比起之前近了些,裴知逸低下头,温柔地看她。
霍酒词冷脸解着蛊玲上头的系绳,出口的声音更冷,“没有。”
“哦。”裴知逸怏怏地应了一声,又问:“你之前为何会撞着脑子?”
为何会撞着脑袋……霍酒词手上动作一顿,突然,心里起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是为一件事跟爹爹吵架。
那件事……
她与纪忱是指腹为婚,长大后铁定要嫁给纪忱。兴许是因为裴知逸的缘故,她不愿嫁了,所以跟爹爹争执,惹得爹爹生气打了她一巴掌?
如此也说得通。
霍酒词自顾自想着,双手开始乱扯。
身前的人儿陷入沉思,似乎不愿说那事。裴知逸便换个问题,“小医仙,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我们都已经……”
这话将霍酒词飘远的神拉了回来,她一口打断他道:“不准说!”
“为什么不准说。”裴知逸挑眉,理直气壮道:“我偏要说,我们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霍酒词来了气,也不解吊绳了,一把将蛊玲从金玉腰带上扯了下来。她这一下用力格外大,扯得裴知逸往前踉跄,抱住她往后一退。
两人离书架近,一退便退到了书架上。
顷刻间,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彻底将她包围在其中。霍酒词背靠书架,抬手便要推人,“你放开。”
“不,放。”裴知逸故意拖着调子,带着一点调戏人的意味,他俯下身,将她困在自己和书架之间,“为什么不嫁我,因为你心里还有纪忱?”
额发下的眸子亮晶晶的,犹如嵌了一片星光。
“胡说!”霍酒词脱口,拧着眉心道,“我从来都没爱过他,如今对他也只有恨。”
从来都没有爱过?裴知逸抓住这几字,心情大好,那他更要求一个答案了。“既如此,你为什么不答应嫁给我,我想不通。你说,我哪儿不好?”
两人这姿势实在不妥,加之心跳声仿佛敲钟磬一般地响起。霍酒词心下烦躁,胡扯了个理由,“你年纪比我小,我娘说,年纪小的男子不懂照顾人。”
“这是什么道理。”裴知逸困惑地眨着眼,小刷子似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从来没听过,“那,我把东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赶走,亲自照顾你。你嫁给我试几天,看我会不会照顾人。”
霍酒词:“……”
*
“咚咚咚。”倏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屋内。“我有事问你。”
是纪忱的声音,推搡的两人不由都怔了一下。
“你快走!”一边说,霍酒词一边使劲推着裴知逸,奈何她力气小,撼动不了他分毫。
“不走。”裴知逸侧头看向房门,清澈的眼神霎时一冷,轻蔑道:“他看到又如何?”
闻声,霍酒词急了,她不是怕纪忱如何,是怕影响霍家的名声,毕竟爹爹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其次,她的复仇还没开始,得继续留一段时间,就这么离开,她实在不甘心。
“你再不走我生气了!”
慌乱中没控制好音量,这一句,霍酒词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在跟谁说话?”外头,纪忱清晰地听到了霍酒词的声音,抬手又敲两下房门,“屋子里有人?”
“是野猫!”霍酒词扬声道,狠狠揪了一把裴知逸的腰。
“喵……喵……”下一刻,裴知逸十分配合地扯着嗓子叫了两声,一高一低,挺像那么回事。叫完之后,他得意地问她,“像不像?”
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霍酒词哼气。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里头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怪,纪忱越想越不对劲儿,用力推了两下房门,“哐当哐当。”倘若换做以前,他不会觉得霍酒词的屋里有人,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信了。
“我在沐浴。”一听纪忱推门,霍酒词登时紧张起来,奈何裴知逸不松手,只得压着脾气道:“你放开,我考虑嫁给你的事。”
“真的?”喜上眉梢,然而裴知逸的视线却往房门看的,上头印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只蛊玲一直在响,响个不停。
“嘭!”纪忱推门进去,屋内灯影憧憧,半个人影也没有,屏风后头倒是传来了一阵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