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正是一个周末,快到吃饭的点上了,小弄堂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母亲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男孩手里握着五颜六色的弹珠,看着一起玩的小伙伴们跑远,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想了一会儿,甩开腿跑向附近的厂区。
男孩的父亲是一家刀具厂的厂长,此刻应该还在工厂里忙碌。
当男孩跑到工厂,偌大的工厂却静得吓人,没有机器轰鸣的声音和工人们嬉闹聊天的声音,也没有传送带发出吱呀的响声。太安静了,就像一片机械与金属刀具的坟墓,充满了工业感和空寂。不过这几个月以来隔三差五就这样,男孩不以为奇,迈步跑向工厂二楼的休息室,沿着钢结构的扶梯走上二楼。可能是人小体重轻,一路上没有发出声音。
休息室里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说:“厂长也太固执了,这几年厂里效益不好,银行的融资又下不来,大家都着急上火,现在有个人要来收购咱们厂这不挺好吗。”
“就是说,人家大老板还说让他继续在这做管理层,啥都没变,他以后还不用再操心厂子的效益。”
“固执到最后,到时候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儿去。”
“咱想个法子……”
男孩透过门缝没有看到爸爸,转身就跑回家。厂里的工人都下班了,爸爸一定已经回家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
饿着肚子等到了八点半,男孩捂着肚皮从凳子上下来,去冰箱里找了速冻的水饺,放在锅里热了热,盛出一碗后,拿起一个勺子就唏哩呼噜吃了,滚烫的水饺汤溅在脸上都没有放慢速度,他真的饿得狠了。
把剩下的盛在保温壶里,男孩打算再去找一次爸爸。
工厂里,一丝灯光也没有,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设备上,一台台机器如同巨兽匍匐在地。
“爸爸?”男孩摸索着深入。
一台机器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人靠在机器上,身体弓着滑落在地上,脖子上套着绳圈,看样子就像睡着了。
他走过去推了推发现爸爸还睡着,蹲坐着在一边,等待了一夜……
……
陆一飞被反绑着手,被迫听着不想听的故事。刘正阳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拿刀比着他的脖子,扒出了他嘴里的抹布。
“怎么,你还想让我说读后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正阳笑不可遏,“你怎么会这么想,故事需要互动嘛,我是想问你,知道谋杀我父亲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不用说,肯定是被你杀了。”
刘正阳摆摆手,“不不,五年前,这几个人因为入室盗窃坐牢了。你能想象吗,几个杀人犯因为这种小罪而被判了刑。那么,杀人的罪行呢,谁又为死者伸张正义呢?”
他的眼睛发亮:“在那个时候我突然觉醒了,上天需要我来制裁,用我父亲交给我的使命——用这把刀,去斩杀每一个行过恶,还努力掩盖的垃圾。他们害得别人痛不欲生,那我就一刀又一刀让他们也痛、也叫;他们逼得别人自我了断,我就让他们一刀毙命、死得痛快。”
“再公平不过了吧,我给的量刑。”
陆一飞愕然,没想到刘正阳对不同受害人的处置手法原来完全处于自己的主观臆想,“你这也太草率了吧。”
他猛掐自己的手,以期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你就没有想过,你自己才是那个‘恶人’吗,害了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据我所知,张新华女儿才八九岁,正是需要母亲的年纪。”
“你少来,你心里真的这么想吗,如果你这么想,你不仅不像我还该死!”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像你好吧。”陆一飞仗着对方突如其来的倾诉欲,不怕死地顶嘴,背后从床底摸索到个啤酒瓶盖,寻找尖锐的那端,“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裁决,这么主观幼稚的想法亏你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闭嘴,闭嘴,闭嘴!”
“你自己让我说又叫我别说话,就你这前后矛盾的逻辑还学别人杀人。”
刀刃深深地陷进皮肤,陆一飞能感觉得温热的液体从脖颈里滑落下来,汩汩的,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
“我、说、了,闭嘴。”
……
“大哥,你说警察不会搜到这儿来吧。”
“知道什么叫灯下黑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罗塞儿和黄毛龟缩在健闵商行里不敢出去,屋子里的灯一个也不敢开,把夜色当成保护伞。
每当附近想起疑似警笛的声音,罗塞儿都紧张得腿肚子发颤。几个小时前,他刚带着黄毛套了那个姓汪的麻袋,估计人现在也该半残了吧。罗守业暗爽地笑,叫你嚣张,还不是被爷收拾的下半生不能自理。
店铺的铁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打破了街区的静谧,小弟吓得抓紧了手里的拖布柄。
“你去看看,”罗塞儿看着黄毛畏缩的样子就来气,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还不快去”。
黄毛蹑手蹑脚地拉开铁门走了出去,却发现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回来报告。
谁想罗塞儿一脸不耐烦,“你仔细看了吗就没有人,不会附近周围绕一圈吗?”
罗塞儿好不容易支开了黄毛,进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呵呵,这年头天网密布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拿了钱跑路才是正经。
三下五除二掏空了保险箱,将贵重的珠宝首饰盒现金全都装进一个背包里,搜罗了一圈后手脚麻利的出了店铺。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罗塞儿套着一层宽大的雨衣,既挡雨又防止别人认出自己。
刚走出三五百米。
“罗大哥!”
我靠,到底是哪只狗崽子,罗塞儿吓了一跳转身。
他并不怀疑是警察,如果是警察早就拉响警报器包围他进行喊话了。
站在十几米开外的是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撑着一把深色的长柄伞。
“你谁?”
那学生战战兢兢的,手里握着厚厚的信封袋:“到、到还钱的期限了,我、我好不容易攒够了3个月工资。”
咦,到这份儿上了老天爷还派人来给我送钱,罗塞儿不疑有他,按捺住欣喜的同时任他靠近。
“你先点点吧,”那学生老老实实道。
“呵,你还挺懂事。”夜里黑漆漆的一片,刚刚利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把自己多年来积累的财富装进袋子,在雨里点钞,却怕手机不防水待会坏了,罗塞儿凑到远处的路灯下,正打算借着灯光数钱,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背后传来。
“你!”
他转过身,一把刀又刺进他的肺部,对方一刀连着一刀,罗塞儿惊恐地疼痛的地张大嘴,却让对方将一块布塞进了自己嘴巴。很快,除了唔唔的声音很难再发出别的声音来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他感觉到生命的流失,怀着震惊与困惑慢慢躺倒在地,他紧盯着那个男孩,对方无机质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只是拔了毛的鸡或是其他的什么禽畜。
妈的,栽在了一个狠角色手里,生命的最后一刻罗塞儿想到。
那个男孩儿有条不紊地拖行罗塞儿的尸体,虽有点吃力但进行的很顺利,很快就能把尸体拖进商行里了,然而天不遂人愿,附近传来跑步靠近的声音。
男孩儿粗喘了两口,快速用刀划开罗塞儿身上的雨衣,张开变成一张巨大的雨布盖住尸体,所幸雨布够宽大绰绰有余,他隐身进附近的巷道里,尽力平复呼吸。
当他听到有人踢到雨布的时候,心紧张得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但他不愧是老天眷顾的人,就算这样对方也没发现异常,不仅如此他还看清了那个狼狈跑走的人影。
是他。
男孩把人拖进健闵商行,戴上手套和一次性浴帽,小心翼翼地将罗塞儿摆在柜台后的椅子上,两条腿前伸,就如同他儿时见到的父亲一般。
雨水和血迹能够模糊他的行迹,他看着雨鞋留下的脚印汇成一滩,收拾好一切满足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月光下的脸看起来格外虔诚。
艺术楼。
“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老师,我帮别人取一下落在这里的作品,结果雨下太大被困在这儿了。”
“哦哦,雨小了现在,你先走吧。”张新华看看他手里蓝色格纹的长柄伞。
男孩摇摇头,反倒凑近了几步,“老师还要加班吗,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过会儿就走了。”张新华做了个驱赶的动作。
“哦……你不想要赵学姐的遗书啦?”男孩一只手将一封信件举在身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拉开了充满恶意的微笑。
张新华的脸瞬间绷成了一张老树皮:“原来是你在威胁我,想要钱?”
“不不不,想要这个。”
不知从哪来的一把刀直直刺进她的胸腔,长驱直入穿过心脏。
男孩看着张新华大口呼吸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样子,被愉悦到了,似乎他也没想到这么好的手。
鼻端的血腥味逐渐被艺术楼布满的绿植草皮的泥土腥气盖掉,只剩下一股子潮湿的味道。
那股子味道似乎现在还萦绕在弊端,刘正阳从陶醉的回忆中清醒,很关注唯一的听众的反应。
陆一飞将他的诉说和自己之前的推断一一核对,一时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故事完毕,没有鲜花和掌声似乎让刘正阳有点遗憾,不过他欣赏着陆一飞因为失血过多还努力睁着眼睛听他述说勉强还算凑合,至少一个观众付出生命的代价在聆听他的故事。
陆一飞悠悠地吐出一口气,他感觉到浑身的气力随着脖子上那道口子不断地流失,哪怕现在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也知道估计是灰白一片,就和寝室里的地砖一个颜色。
“说实话,我还是不能理解你杀人的理由,”看到刘正阳又欲举起的刀,他急急道,“你既然觉得这些人该死,那他们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曝光他们,罗守业放高利贷,店里的混混欺负小姑娘,你怎么不去举报他呢。张新华那时候逼得赵学姐自杀,也没见一个人力排众议站出来为她发声,现在杀了这些人就真的是实施‘正义’了吗,那些受害人就会跳出来谢你?”
“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吧,‘正义虽然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我只是帮大家实施了迟到的‘正义’,让那些被欺负受委屈的人讨个公道罢了。”说出这话的刘正阳脸上是明明白白的自傲。
“这是美国法官休尼特的名言,它真正表达的意思是,尽管正义永存,但对于现实中的每一个人来说,‘迟到的正义’绝非真正的正义,”陆一飞手里抓着的瓶盖被他按成平面,在滑不溜手的塑料绳上反复切割,“我不是故意跟你在这种状况下咬文嚼字的,但你讲点理啊。”
刘正阳呆立在原地,眼神里震惊又困惑,一直信奉的真理之塔好像被一台“破碎锤”在承重柱上狠狠一锤,开始摇摇欲坠,但很快一贯的固执让他的眼神恢复清明。
“你不过是为了脱身,少做梦了,我为这天准备挺久了,你一定不知道吧,罗塞儿死的那天我就看见你了,但是我却一直没对你动手,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顾念同窗之情吧,你看看张彬的下场,当然了,你不会有他躺在床上慢慢死去那么好过。”
陆一飞顺着他的眼神,吃力地回头,那个30多寸的行李箱静静地立在墙角。
“明天我就提着行李回家了,再回学校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学校死了这么多人,凶手却谋算着永久地逍遥法外。
一股怒火伴随着求生欲冲进了陆一飞的胸膛,他一把挣脱塑料绳的束缚,将手里如同刀片的瓶盖胡乱挥舞。
刘正阳一个向后躲闪不及,脸上多了一道伤口,然而陆一飞的目的并不在此,借着刘正阳的错身间,他一把握住张彬床边架子上的保温杯,猛地朝窗外扔去。
薄而脆的玻璃应声而碎。
这下动静够大,总能传到外面了吧,陆一飞喘着粗气,却不料被刘正阳一脚勾倒在地,脸磕在地上,瞬间眼前被汹涌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刘正阳人虽然不比陆一飞高,力气却出奇的大,折着一只胳膊将他抵在地上,陆一飞的胳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讨厌鬼,你怎么这么天真,我为什么今天要搞集会,林全为什么突然改口,你还没明白吗。”
勉力抬起头,头上的血水混着泪水,陆一飞努力睁大眼睛,好几分钟过去了,只有西北风呼呼地从破口子灌进来的声音。
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儿了吗?
陆一飞眼中的希冀就像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