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殁了
他一甩拂尘:
“不管你再如何拒绝仙途, 仙门都已为你大开。你生来就是得大道的命啊。”
身影隐匿在层叠枝叶下的男子似乎不曾听到他所言。反而低头,裴既明静静瞧着手心里躺的玉坠。
本该暗光流转。这里头的光…这些日子来却越发淡了。
那夜洞房后,这颗坠子被扔在他宫室后的竹园下。它嵌入乌黑的泥里, 附一股土腥气。
枳迦捡到时不明所以, 裴既明却一下跌了手上茶盏。
清脆一声, 碎的不仅是一只盏。
不管是不是因她在气头上才如此作为, 裴既明都知道,回不去了。
他已没有了价值。
于楚衔枝来说,什么都不是。
虚风唉来叹去:“太子缘何就会爱上她呢?”
裴既明将玉坠收回袖中,静赏山间乱象。
缘何?他也想知道…缘何。
良久,虚风都要发怵时, 这雪突然又不见,只剩风雨。
裴既明以袖捂唇,轻咳一声,惹地周遭枝叶心疼地颤起:
“我同道长换一样东西。”
虚风顿一下:“太子这是?”
“换我这条命。”
“…命?”
裴既明凤眼微抬,眼中一抹寒芒。话中蒙雾。语意难解。
“我不要这一身腌臜的皮肉。我死后, 只留两块白骨烧化。一块请道长掷入大泽,一块赠道长。”
天上紫雷惊动。
虚风竟有愕然, 半天不能言语:
“太子, 你还未及弱冠如此年轻, 怎说出这番话?”
不提他是崇华帝君。便这一身天生的仙骨, 是多少求道者渴求一生难见的珍宝。
他却…这样淡漠。
语气寡然地同在天上赏红鲤争食时一点区别也无。
裴既明已转身步行下山。丝毫不在乎身后人如何。
道慈那无字卦, 卜不到前生,卜不到后世。
他生来便踏一条无明路。一切皆由自己摸索向前。
初时平稳,后来却跌跌撞撞。
如今, 彻底到了头。
伴生的玉坠无了华, 谁知他何时死。
只是他到底不甘。
长路漫漫, 他望着那远走的车马,几欲碾碎手中玉。
他怒火中烧。
他贪,恨…妒。
他已沦入恶道,他是这世上最纯粹的凡人。他知,他失了道心。
稀碎的枝丫裂在裴既明脚下。
这双不染凡俗的脚,如今也陷入污泥之中。
再拔不出来。
*
楚衔枝回宫后第一时召了司天监来问。却得不出话,只说异象,需小心。
这又是屁话了。
她背着手,绕着御花园走,心烦意乱。
绕了好些功夫的圈,忽地边上异动。小菱角大喝一声:“谁躲在后面!”
便入目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枳迦?”
楚衔枝眯眼,多日未见的枳迦一身旧衫,低头木木道:
“太女。”
“…你怎会在这?”
枳迦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一张麻木的脸一五一十:
“奴才别无他法,想求太女派太医给我家世子治一治。他病了几日,咱们的药也吃干净了。现下没法子了。”
“病?”楚衔枝眸子转一转,“他不是好好的?”
前几日生龙活虎地替祁燮洞房,可不见他有什么异样。
怪哉。
早上那中断的一通,现在思及身子也隐隐发烫。
这就是男女之事的厉害?
…教训给够了,正是大好的机会给颗糖。
楚衔枝于是起身,挥开随侍的对枳迦道:
“带路,孤亲自看上一看。”
枳迦面色微变,倒是意想不到。木木地应了。
到地。楚衔枝在宫门前犹豫了一下才踏过门槛。
枳迦唤了声去推门,楚衔枝进去,往里走却只听得一片水声。
她斜一眼门口,枳迦乖乖把门带上。于是继续往里走。
楚衔枝有些奇怪。大白日的洗澡,怎么不见雾气?
在屏风后头停一步,楚衔枝咳一声:
“裴既明。”
那人影子一顿,没理。她皱眉,干脆绕过屏风往里去,这一瞧却一愣。
不是没雾气。而是那一桶水,是冷水。宫中人就是这般见风使舵。楚衔枝漫不经心地想。
几日没见的人清瘦了许多,这冷水澡洗地牙关紧咬。这人却硬气,一声不吭。
他淡淡地睨她一眼。一言不发起身穿衣。动作间带出淅淅沥沥的水,顺着冷玉般的肤滚落下。
这景色是赏心悦目的。
楚衔枝别开脸,不去看他胯/下悬物,只瞧着那一点热气没有的水面。
忽地就不悦,喊住那要走的人:
“裴既明,你到底在同我闹什么。”
裴既明堪堪忍着冷,咳一声系上衣带。闻言依然一声不吭,自去穿第二件衣裳。却耐不住冷气,接连咳了好一会。
殿中只听得见他略急促的呼吸。
楚衔枝眉心一拧:“说话。”
衣物窸窣,她忽地便生怒。转脸瞪着衣衫单薄的他:
“你明知道你想要的我不可能给你。裴既明,你这样同三岁稚儿有何区别?”
她不喜欢现下和裴既明相处的感觉。
太闷。
他系衣的手一顿,忽地重重咳一声,沙哑着嗓也不忘讥诮:
“那又有何可谈。请太女走吧。”
“…”楚衔枝呼一口气,压着火“你什么时候病的。”
“我一个质子,身子不劳太女费心。”
楚衔枝顿了会,嗤一声:
“你若要继续呛下去,那我现在就走也不是不行。”
说罢便朝门外去。堪堪要推门,后头传来微乱的脚步声。
一双寒凉的臂膀突然牢牢抱上来,裴既明凑在她耳珠边,冷声:
“太女赢了。”
楚衔枝挑眉,这会难以呼吸,欲要挣开他臂膀,却陡然腾空,他抱起她,转而上了榻。
她坐上榻,裴既明一下去解她脚上鹿皮便鞋。两三下就褪下白袜。
裴既明冰冷的手握紧她两双脚,若有若无地磨蹭几下。
楚衔枝一直静瞧他动作,他忽然停下,道:
“驸马也会同我这样给你捧脚么。”
她眸子一动,不回答,却要将脚收回去,被他攥紧在掌中,细细地摩挲。
裴既明坐在她身边,紧盯着这双白皙滑嫩的足,面色渐深。
“同他舒服,还是同我舒服。”
楚衔枝脸色一变,登时要蓄力推他。那先前还冷硬的人蓦地抱紧她身体,满腔压抑地呢喃:
“楚衔枝,我冷。”
那手改来摸她腰腹,他沉声,不知是要求,还是祈求:
“你暖暖我。”
她垂眸。
裴既明那张昔日遍布神性的容颜,此刻竟全是隐忍的渴求。
一如沙漠中渴水的旅人,他绀青的眼不再清明。不知何时起注满了深远的欲念。
双手无意中攥紧,意识顺着他的行动绽出朵朵春花。
殿中点起了红烛。远不及大婚那日壮阔,却终有一点来之不易的暖色。
裴既明在她耳边不断地喘着气,再也不压抑自己。
楚衔枝心一动,抬脚抵上他胸前。圆润五指动一动,美眸里难探深浅。却不是乐意的样。
裴既明抓住那只脚与她对视许久,忽地缓缓揉了揉她脚心。
他捏紧那只脚,终是折了傲骨,黑眸里迸溅着雪点,字字沉顿:
“求太女恩典。”
楚衔枝歪歪头,眼中划过满意,这才卸了脚上力道。红唇扬起:
“准。”
水声咕啾。
她并不熟悉这事,以为自己还是要如早上那般想走,被技略高她一筹的裴既明带着,竟慢慢得了趣。
这样冷的天气,这寂寥已久的榻上空前氤着热。楚衔枝懒洋洋躺着,渐渐也忍不住,一声轻喘。登时逼得裴既明脑中激荡。低头,不知何时红了眼。
最顶头时,裴既明突然停住:
“太女知道那晚我与他的不同。是也不是。”
楚衔枝正酥痒难耐,闻言脸一冷:“孤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深晦的眼看来,对上她不悦的,笃定:
“你知道的,衔枝。”
定有一个时刻,让她发觉不对。否则那夜…怎会那样多变。
他心中放下一颗大石。
她冷冷直视他,却不再出言。反踢他一脚。裴既明垂下眼,重又开拓荒土。
待二人俱都登云顶,楚衔枝缓过后厌弃地一皱眉:
“为何不拿出来?这东西真恶心。”
裴既明紧抱她,正觉温存,却未料她出此言。默了一息,带着情/欲的嗓淡道:
“你永远都这样翻脸不认。”
楚衔枝轻哼一声,拉上被子盖住脖颈,光滑的胳膊露在外头便冻出一片疙瘩。
裴既明及时覆过来,楚衔枝嫌弃:
“你的宫里,哪哪都冷。”
“不及你心冷。”他默一息。
她不屑,难得显露了藏了许久的坏脾性:“我若心冷,今日便不会来看你。”
“你这一出,是想通了,要侧夫之位了?”
裴既明本觉得从前的衔枝回来了,闻言却心一沉。好一会阴郁,自嘲般:
“我若不要呢。”
楚衔枝一滞,转脸审视他。慢慢挑眉:
“废祁燮立你,永无可能。若你执意,今日之后你我也到头。过几年我自放你回国,若你乐意,在这娶妻生子也未尝不可。
你知,念霜喜欢你,她便很合适。”
她手臂一痛,是裴既明突然捏上来。那双难见情绪的眼里此刻竟全是即将溃败的疾风骤雨,遍布阴鸷。
裴既明忽地笑:
“楚衔枝,你无情至此。若我只是想要你一个回答呢。”
她推他手,眯眼。
他又道,如困于绝境的赌徒:
“我只问你一句。你真心回我。”
楚衔枝微微抿唇。裴既明认真的嗓音寒胜冬日的冰,沉若极北的铁:
“你,可曾有一丝心悦过我。”
他那样执着,殷切。期盼。
目光灼烫地叫楚衔枝快要不认识眼前之人是谁。
她霍然心惊。
裴既明到底是何时开始对她有了这些心思?
极尽绝望,奉上一切。
他疯了魔。彻底变了一个人。再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冷情冷性傲骨亭亭的谪仙。
楚衔枝竟觉后怕。她呼吸几次窒着,脑中迷茫起来。
心悦他?
什么又是心悦呢。
如念霜那般,偷摸打听裴既明的消息。想他想地时常走神,叫所有人都看出来。那便是心悦吗?
楚衔枝顿了顿,凝眸,心中突然升起一道嗓音。
你是大晋太女,你怎能沾染情爱?
虚无缥缈的东西,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念头一下坚定。是啊,这才是她所寻的道。这才是她一直要走的路。
楚衔枝微昂起头,蓦地面无表情,盯住他的眼,认真道:
“一丝也无。”
她是一个,自小连子民都不爱的人。
若非听得裴既明那一句眼耳心,她大约也一直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她是君,他们是臣。
他们生来就该匍匐在她脚下。这是千古以来都流传的道理。
父君教她帝王心术与六艺,母皇授她片刻的童真,太傅辅她如何制衡朝堂。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太女生下来就会爱民,这是无可争议的事。
实则,她不过是照着模子走而已。定州一行,才真正的教她明白了一些东西。
治理百姓,并非照着模子走就是。若只照例赈灾派人等着消息,冤案惨象便只会更多。
民不聊生,皇权便不稳。
上下牵连,一触即发。
她是不会爱人的。楚衔枝闭了闭眼:
“无需多想。若是什么事都想求个因果,往往便没有因果。
你这样通透的人分明晓得道理,又何苦执迷不悟。”
她说的那样淡然自如。
“若你愿意,明日孤会请示母皇,封你做侧夫。若你还是不愿,你我了断。你非奴仆,我无权责罚。”
裴既明的手莫名抖起来。
他不言语,却摸上楚衔枝的后背,薄唇吻住她的脊骨,惹得楚衔枝一颤。
那凉薄的唇继而向下,一顿,一点。
略过弯曲的腰臀,最后游移在她心房。
忽地决绝阴狠一咬。疼的她睁大眼:
“裴既明!”
一颗玉坠霍地落在她脖颈上,楚衔枝眯眼,竟是之前被她扔回去的。
裴既明撕咬着她,兽一般衔起皮肉在齿间啮嚼,忍着差点出口的血:
“此物同那珠串一般,防身有用。莫再摘下来了。”
一声叹息化在这快要消减的暖意里,坚定,荒凉:
“以后,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
“你说太女今年会不会选侧夫啊?这都成婚五年了肚子一点动静也无。虽说太女驸马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但也抵不住这样吧。那驸马是不是真不行啊?”
“怕是。太女都二十三了,没个子嗣,将来继位给谁啊?听闻当年本来要纳徽国质子做侧夫的,不知怎的黄了。
若真纳了,太孙女说不准都满地跑了。”
“真想看看那位质子呢,那般的姿容,不知得有多出众。嗨呀,说来我自小听着太女的传奇长大,咱们晋朝最美最厉害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呢?好奇死我了。”
新来的小宫娥交头接耳地正欢。带头的宫女瞪他们一眼,叫她们乖乖止声。
莺飞草长,白驹过隙。
五年便如一场浮梦,顷刻便破。
新来的走在这高高的朱墙下,满眼惊叹好奇。
擦肩而过的宫人们面无表情,只想快些完成手上差事。
此时此刻也无人意识到,他们是曾经的他们,也是未来的他们。
枳迦瘦了许多,人也刻薄了。
日子照旧,不好也不坏。他无视这些新来的小姑娘,捧着手里锦盒回到宫室轻敲了门:
“世子,药来了。”
那里头沉沉郁郁,满屋子的病气。帘子下地深,半点光也透不进。
六月了。多好的光啊,偏偏照不进世子的眼底。
听着里头的咳声,枳迦五年来好不容易磨砺出的冷心肠颤了颤,心酸道:
“奴才给您煮药去。太女不日便要出征攻打邺朝,宫里忙地很,无暇估计奴才多拿药。
您不是喜欢海棠么,奴才已经摘来了。待会给您摆好。对了,念霜说了要送新鲜的烂肉羹来。世子这次要多用些,千万不能再不吃了。”
空荡荡地,依旧无人回他。
枳迦吸一口气,推开门。
吱呀一声,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这么热的时候,裴既明还裹了一件灰毛狐裘。
形销骨立一个人浸在这绒毛里,梗衬地两腮凹陷,倒是刀削斧凿了。
他抬一抬眸,长发随之流下。眼里沉寂地同死水无异:
“徽地来信否。”
枳迦小心关好门,“来了,陛下…康健着,六皇子也回去暗中主持大局了。您放心,现如今一切都好。”
裴既明呢喃一声:
“什么都好…咳!”下一息却又重重地咳起来。削弱的身骨经不起折腾,竟是连扶住书案的力气也无。
枳迦慌忙拿帕子去擦咳出的暗红血丝,轻拍他背:
“都好,都好。您就不要操心了。徽国的百姓们日子乐呵着呢,您还整日为他们考量什么呢,您都…您都不舒服如此之久了。”
枳迦无奈惯了。
他总得撒谎。
可不撒谎又怎么办呢?太子只有这一个念想撑着病骨支离的身子了。
实则…谁还愿意记得为民甘愿受辱的徽太子啊。
他们都拥戴着突然出现的新君,他们恭维他,赞美他。因他不是瘫了的老皇帝,也不是丢脸的七皇子。
他从道门归来,爱民如子,处处为百姓着想。他们只差给他立像。
曾经那些叫嚣着同归于尽的,生活在晋太女的帮扶之下,早乐地忘了那劳什子破国仇。
只有他一生凄寒的太子活在过去的念想里啊。
他竟还以为,百姓需要他。
枳迦看着案上那新画的农耕器具,眼中黯然。
这些新式的东西年年寄回去投产,叫他们丰收更盛,却没一个知道是曾经的徽太子设计的。都以为那六皇子所制。
为了什么呢?
国家与子民早就抛弃了您啊。
裴既明半天止住咳,眼中漫一层雾气。顿了好一会,他忽然道:
“她…要去攻打邺朝了?”
又是…她。
枳迦长叹,无可奈何:
“是。没两日就要践行了。”
他将头缩回狐裘里,闭上了眼:“好。”
战火连天,晋朝皇太女攻打邺朝这一战,打了足足一年半。
粮草不断地往战场上调,一年征了五次兵,战地拉地极狭长。
这地方黄土高原,易守难攻。环境极差,许多将士都水土不服,旱死人数颇多。
敌方有许多彪悍大将,邺太子更是也亲自上场,打地有来有回,死伤无数。
太女更是几次遇险,幸好及时被驸马救下。座下萧,魏,林三员大将更是厉害人物。那林将军直接调了许多潜逃的山匪来,索性在这沙场上杀了个痛痛快快。
战场如斯,民间自然紧张。
人人都极关注这动向,每每听闻太女受伤便是一阵沸腾。
这瞒不住的消息,也传到了裴既明的耳里,让他几度心神震颤。
这最坐不住的一次,是太女班师回朝。
虽说攻下了邺朝大半国土,明面上一个个都雄姿英发得意地很。实则只有几人知道,太女重伤。
回京途中百名医师轮番医治,竟无一人敢去剖她心里的那只箭头。
“华佗在世…也是不行的。”
驸马祁燮为此急地癫狂,却毫无他法。
回到宫中那日,他下定决心,喊人抬了裴既明来。
这时是他来到晋朝的第六年冬。
看到榻上那双眸紧闭的女子时,竟恍然隔世。
祁燮脸上的胡子也未刮,紧盯着他。
裴既明垂下眼睫,乌黑的睫羽,惨白的脸。
这样的对比,竟然叫人看得心里发怵。
他已病骨沉疴。突然唤:
“百辟。”
祁燮犹疑,却还是从一旁取来。在裴既明的要求下关了门。
裴既明拿起刀预想好好端详这把多年未见的武器。楚衔枝曾拿着它护他,他拿着它要杀她…兜兜转转,来来去去。牵牵绕绕。
什么都变了,独它还是那样锋芒毕露。
手腕却一抖,刀又掉下去。
他瞧着只剩白骨的手一叹:原来已经这样孱弱了。
一夜长灯。无人知道他是怎么救活太女的。
枳迦见到抬回来的主子时,他闭着眼好似睡着了。
他愣住,随后噗通一声跪地,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
冬尽,春来。
裴既明差点没声息的时候,是第七年的在阳春三月。他盖一方厚厚的被,昏暗的房中点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枳迦急忙跑去求太女唤太医,却不曾见到人。
悲痛欲绝下,他一通怒骂,骂楚氏皇族,骂大晋,骂太女狼心狗肺…不巧遇上驸马,一声令下禁卫拖他入巷子。
听小宫女说,被乱棍打死的枳迦眼是暴起的。死不瞑目,如何都掩不上眼皮,收尸的老太监嫌晦气,两刀剜了喂狗。也是无人可惜他的。
念霜赶过去时,地上只剩血了。那宫里头,裴既明堪堪沉沉抬了眼皮:
“枳迦…我收起的那四封信呢?”
却无人回他。忽地外头来报:“枳迦公公冲撞太女,殁了!”
他一愣,随即狠喷一口血,只有皮骨的手攥紧了褥子,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还是咚地摔下。
地上真冷啊。他穿地这样多了,还是冷。
裴既明皱起眉。恍恍惚惚地侧眼。
身旁一只铜盆,枳迦走前开了窗。春花落到水面,干枯的海棠枝斜来,本是极好看的景色。
水纹浮动,竟恍惚浮出当年折枝送他的楚衔枝。
她依旧是少时模样,一头长发,一身红衣,一抹欢笑。
他…开始看不清了。
弥留之际,裴既明忽地奋力伸手去够那水面,妄图将这让他恨极的人揽到身边来。
却不过徒劳。
铜盆翻倒,泄了春水,散了春花。
路过的小宫女不知世地唱:
“说那是,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他闭目躺在地上,好似只是睡去了那般安详。
楚衔枝知道这消息地时候,正大病初愈,在与祁燮下棋。闻言一愣,在祁燮探究的眼下面无表情地下完这场棋。
祁燮遗憾道:“未想他竟没了…那枳迦也不知怎么伺候的。当真可惜。”
楚衔枝起身,淡道:
“他病地太久,总有这一天。”
她心情有些不好。
不知为什么,转身时眼眶里自己流下一滴泪,浇灭了红烛。
祁燮惊疑:“太女怎哭了?”
楚衔枝点了点那湿痕,顿了下道:
“无妨。”
只是心有些疼。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太女不该神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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