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回忆
◎新婚之夜,想为你梳妆◎
方才江星阑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倒是让人溜走了。
韩昭昭甚是懊悔,也更加知道这件事情不同寻常,江星阑胆子这么大, 必然是有所依侍的,就像刚才, 是赌她认不出来她来,才敢这般放肆。
江星阑的行踪有了线索, 她更不确定下一步陈子惠要如何做,便问道:“一会儿你要去哪儿?是去那边吗?”
她指了指灯火辉煌、人潮涌动之处。
陈子惠瞧了她一眼, 阴影浮在她的脸颊上, 一阵寒风吹过,身子瑟瑟发抖。
“先带你回去。”
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这边怎么办?”
人可能就在眼前,便这般丢下不要了?
“有他们在,无事, 就算我在这里,我也不能亲自到大街小巷里去找她,何况,知道我们在暗中寻找她的时候,人极有可能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街上不少人带着面具,穿着极厚的衣服, 根本辨不出身形来,压根判断不出来哪些是普通百姓,哪些是混杂在其中的匈奴人。
对于这样没把握的事情, 陈子惠也没有抱几分希望, 还不如护韩昭昭的周全, 哪怕他清楚这一次匈奴人针对并不是韩昭昭, 但还是要确保她这里万无一失。
低头又瞧了瞧韩昭昭, 抓住了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在微微抖,又冰凉,如同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一般。
抓住她的手,包住,韩昭昭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心钻到她的心里。
“莫怕,没事的,他们去过了我的府中,一会儿便不会再去了。”
一边安慰她,一边行在暗夜的长路上。
两个人贴得近,手揽住她,她半靠在他的怀里。
不多时,便到了府邸中,穿过夹道,推开了屋门,摆设在屋里的东西还是整齐的,可见匈奴人只是简单地转了一圈,没破坏什么东西,便走了。
陈子惠把提着的纸灯笼放到门口的一张长凳上,又借着些微的光,为她点了一根蜡烛,放到桌子上,离桌子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张床。
这屋子是完全按照她家原来的样子布置的,也当做了她婚后的新房,现在,就让她先住了进来。
“若是困了,便睡吧,若是担心的话,叫晓玉进来,陪你说上几句话。”
韩昭昭的眉目低垂,点了点头。
在黯淡的烛光下,陈子惠只消一眼,便注意到了她插在发髻间的玉簪。
那一刻,无数思绪涌上心头,连带着旧时数不尽的恩恩怨怨。
“你还戴着它?”
“嗯,你给我的,我瞧着很是好看。”
“仅有这个?”
凑到她跟前,低声问道,吹出的热气在她的唇边转悠。
韩昭昭低着头,没答话,见他到了自己的身前,伸出手来,碰到了簪子,缓缓地将它从她的发捡拆下来。
一头乌发散落,披散下来,盈满了眼帘,从侧边看,更勾勒出柔美的身形来。
“你拿走做什么?”
“想瞧瞧。”
他把玉簪放在手中端详了片刻,这么多年的恩怨都被他攥在了手中,但很快,又把簪子归还了韩昭昭。
“成婚的那日,戴上它,好不好?”
闭眼便想起来羊脂玉配上大红喜衣的情景,一红一白,一热烈一清冷高洁,不知这一刻在梦里幻想描绘了多少次。
韩昭昭点头,稍微一抬起头来,见到陈子惠灿烂明媚的笑容,仿佛很久没有见到过,又仿佛在不久之前的梦里触摸过。
盯着他的脸瞧了片刻,似在欣赏一幅画卷。
但很快,她就想起了成婚的日子,是明日,或许在过不多时,就变成了今日。
卫国的婚礼通常在黄昏举行,而去新娘家迎亲都是在正午的时候,现在这情景,怕是要省掉迎亲的环节,直接在陈子惠的府中举行了。
事态控制不住的话,时候压根确定不下来,可能婚后的第二日都回不来。
她听到更漏中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答滴答,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她微微偏过头,透过黯淡的灯光看向更漏,大致估计着现在过了子时一刻,还不到子时二刻。
“你什么时候过去?再晚一些怕是来不及了吧。”
“不急,再等片刻。”
他的眼神往下滑,最终落在了韩昭昭的手上,昏暗的光洒在玉簪上,一片素色,烛光还给它添上了些许暖意。
“我再给你梳上发,别上簪子,好不好?”
成婚之日,新娘是要身着大红喜衣,头戴凤冠,饰以金钗、玉簪,再由新郎在府门口相迎。
这是大喜的日子,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是要刻在回忆里,如书卷一般,来回翻阅的,回味一遍有一遍的滋味。
只是韩昭昭这个婚礼,太敷衍了些,草草地举办,还偏偏选在了这个让他如鲠在喉的日子。
“为何?”
韩昭昭抬眼问他,没太捉摸到他的意思,烛火的光落入了她眼中,一跳一跳的。
忽然,韩昭昭抓住了他的手,问道:“是你不确定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是,不过再晚,明天晚上也会回来的,回不来的话,也会派人给你带消息的。”
现在还未过子时四刻,明天晚上指的还是腊月初八日。
她的手抓住陈子惠的袖子又紧了些,这话她感觉莫名地熟悉。
忽然,一丝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
对于这场婚礼的意义,她再清楚不过,一场交易而已,不必投入太多的感情。
一时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心里会漫上这种情绪来,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她想起了小时在大街上见到的别人的成婚时的情景,凤冠披霞,十里红妆,一路鼓吹,一场婚礼,一掷千金。
那是洛阳城的显贵人家娶妻,是最常见的,最喧嚣的。
至于再以前的回忆,还有,只不过是跳入她脑海中是荒芜的背景。
这情景自然而然地在她的脑海中幻化出来,她也不知道是在何时发生过的情景。
是一个冬天,天上一勾残月,地上一片寒霜,宽阔的背景下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子穿着一身红衣,是婚礼时穿着大红的喜衣,花式并不算繁复,应当出身于普通人家,背景是一片荒凉,不剩下几栋房子了,是经历过战火摧残的模样。
大雾茫茫,女子为他披上大氅,声音里带了关切和悲戚:“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战事结束了,就回来,应当是春天。”
温热的手捧上她露在外面,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宛如捧着一件珍宝。
唇轻轻地覆上了她的额头,顺着她的额头缓缓地滑下,最后落到了她的唇上,手扶住了她的月要肢。
片刻后,才松开。
手又抚上了她的乌发,这时,韩昭昭才注意到女子的头发是散乱的,发钗随意地簪在如云的乌发上。
洞房后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是该穿戴得整齐,淡扫蛾眉,轻施粉黛,拜见长辈。
而他们却在夜间出来,妆容不整,可见战事发生之突然。
“我再为你理梳一下发,戴上这支簪子。”
男子手中握着一个簪子,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手又落在她的发丝上,一下又一下,极轻柔地理着,一丝一丝地盘成结。
韩昭昭听到男子轻声唤女子的名字,声音轻又带有喑哑,又带有一丝蛊惑的意味,引人坠入其中。
他口中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相同,听到之后,韩昭昭顿时一愣。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思绪落回了现实,感觉到身后的人把她的头发捧在手中,拾起了搁置在桌子上的簪子。
韩昭昭有些恍惚:“方才你唤了我的名字?”
“没有。”
他只是虔诚地捧起了她的秀发。
半明半暗中,韩昭昭吐出一口气:“是我听错了。”
由着他拿梳子缓缓地梳着自己的头发,手抚过发端。
忽然,韩昭昭想起一件事情来:“夜都这么深了,为何要重新给我戴上簪子?”
方才,是从她头上取下来簪子的,本该是睡下来的时辰,这时候又要重新给她戴上。
陈子惠手中的动作一顿,道:“想着新婚之日,可能无法为你梳妆。”
一声叹之后是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事。
韩昭昭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黑暗当中遥遥可见铜驼街上辉煌的灯火。
忽然,“噼里啪啦”几声,宛如有什么东西炸开,几簇烟花升上天际,照亮一片黑暗。
极目远眺,烟火的尽处是北邙山,北邙山的尽处是黄河,再往北行便是并州高原上的群山与支离破碎的黄土地。
瞬间,韩昭昭想起来方才幻象在自己脑海中的情景发生在何处。
生在乱世,她知道的,与她重名的一个人是顾昭昭,家在晋阳城。
那个冬日,是她与闫耀灵最后相见的时候,婚礼的当夜,因边境有战事,闫耀灵便匆匆地离去了,把她留在了晋阳。
说是春日回来,可是在寒冬腊月的一天,却提早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回来之后,听闻了发妻的死讯,见到了发妻未寒的尸身。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夫人梳妆。
想到这里,韩昭昭的泪涌上来,不知因何,看向脸庞半隐在黑暗中的陈子惠,见他的脸上也挂了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