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破晓
◎ 接着,秦县丞说起了他养母所埋葬的位置,说得极其具体,到了哪条街后往哪个方向走几里,到了摹◎
接着, 秦县丞说起了他养母所埋葬的位置,说得极其具体,到了哪条街后往哪个方向走几里, 到了哪个山头,山头上有什么树。
描述得历历在目, 他说,这么多年来, 每当路过云中郡的时候,他总会去养母的坟墓前拜一拜, 拔去长在墓前的野草。
只可惜, 年轻的时候他作为周恒的亲信,常年在京城,等年纪大了,被边缘化之后, 他常在晋阳,为了更好地隐瞒自己身份,越过边关,回到故乡的机会并不多。
“我养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去了,便真的是后继无人了, 也不会再有人打理她的坟墓。”
云中郡原先本就是中原的领土,又在中原的边境,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很深, 很多习俗都相近, 譬如十分重视一个家族传承一事。
“她是匈奴人, 可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其实, 在战争面前,中原与匈奴的百姓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他们在战争的面前全都表现出无力来,全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答应我便好,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就像我教你的那个“和”字一样。”
十几年前,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他并不抱希望自己讲授过的道理,这个孩子会记住。
可是当韩昭昭见到他,与他说自己对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教给她“和”字的含义,他便知道这观念是深深地扎根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他的志向有可以托付之人,他这一辈人完不成的志向,在他死后还有晚辈来接替。
如此,他便放心了。
又瞧了一眼紧紧挽着韩昭昭手臂的陈子惠,对他,也罕见地露出了笑意。
“你们要成亲了啊,是不是回到京城的时候便成亲?”
“是吧。”
韩昭昭应了一句,知道这个亲是迟早要成的,她并不是很关心这个成亲的日子,更关心的是如何利用成亲这个机会,从陈子惠的手中套到更多的信息,等陈子惠在害她家的时候有所准备,能钳制住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可惜我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
秦县丞稍显遗憾,叹了口气,可看向陈子惠,还算是满意。
他说,面前的这两个人是良配,至少,他站在韩昭昭的角度上想是如此。
韩昭昭面上笑着应着,可心里却是满满的感慨,骗了一辈子人的人被另一个骗子给骗了,他想不到陈子惠的身世。
看不久之前提起清河长公主时的表情,她猜测陈子惠的出身一定与这位长公主有些许关系的。
当年陈子惠骗过了她父亲,可见这孩子从小就会骗人。
这哪里是良配,成了婚之后,分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还要竭尽所能地引陈子惠入她布下的套。
可是现在,她却是轻轻地拉着陈子惠的手低下了头,像寻常女子提起自己的夫君一样羞涩。
提到成亲一事,陈子惠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对于间接引得自己国破家亡的仇人,这回他是少有地没用冰冷的目光瞟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县丞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让他听得进去的话。
不过,秦县丞没有接着往下说,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月亮挂在西山头,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感觉天空已经有了一丝丝亮意。
此处是野外,没有更漏,韩昭昭恍恍惚惚觉得好似是要到黎明了,便问了一句:“是要到黎明了么?”
得了陈子惠一句肯定的回答。
原来恍惚之间,从将近午夜打的那场仗开始,到现在已经快要到黎明了。
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道父亲在何处,这一晚上,应当也是睡不熟的吧。
寒冷的风吹来,她身子一哆嗦,被陈子惠揽进怀里。
一晃之间,她注意到秦县丞的身子随着风往后头栽了一下,费了些力气才站稳,看样子有些虚弱。
时候不早了,天都要亮了。
洒完这壶酒,说完这番话,秦县丞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转身便要往屋里走,寻个地方歇息。
侍卫们仍然把他看守得紧紧地,几个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当他缓缓地往前走,还未进屋的时候,后面忽然有一人出现。
他用余光瞟见,毫不迟疑地走进去。
留下韩德元在远处瞧着,停在原地。
冷风吹过,吹起他两鬓的白发,天将破晓时,他一个人立在黄土地上,旁边是黑黝黝的山。
韩昭昭一回头,见到的便是这种景象。
“父亲,你来了!”
远处的人逐渐走近,满面沧桑。
听到她的问话,答了一声“是”。
看到女儿,又关心地加了一句:“担心你,这么长时间,还不回去。”
“我没有事的,刚才只不过碰到了几个匈奴人,后来,他们又都走了,原也没什么大事的。”
“我知道的。”
“父亲还是多保重些吧。”
韩昭昭想,秦县丞此事一出,定然将父亲刺激了不少,几天不见老了许多,他来这里就是往伤口上撒盐。
说完,她便小跑过去,拉着父亲走开,可韩德元站在此地,仍是未动,两眼直视那栋破茅草房。
人已经进去了,身影被挡得严严实实,压根瞧不见,而他瞧不见仍是在瞧着。
韩昭昭想父亲一定是被秦县丞刺激得太大了,任谁想都能想得清楚,一个自己信赖了二三十年,引以为知己的人背叛自己而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父亲,不要再看了,等到他回京城的路上也不要再瞧了,他对我们不仁,我们何必对他有义。”
秦县丞有秦县丞的苦衷,可他做下的事情,确实把她家狠狠地伤害了一把。
“他还能到京城?”
韩德元喃喃地道出来这句话。
此时,他的身边只有韩昭昭,陈子惠站在较远的地方,盯着秦县丞的一举一动。
他与开国皇帝周恒有关,知道的事情太多,涉及到太多皇家内部的纠纷,后又与匈奴勾结,任是谁,也不敢随意处置这个人。
陈子惠生怕这个人在路上出什么意外,这种人他不能擅自处置,最后只能交由皇帝,他着人把秦顺看得紧紧的,白天黑夜地看着,不给他一点儿寻死的机会。
偏生父亲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韩昭昭心下一惊,脱口问道:“为何?”
韩德元犹豫了一下,道:“他这么傲气的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这一点,我太了解他了。”
韩昭昭一愣,不想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到了此时此刻,还说自己了解秦县丞,以往父亲说话从不是这般。
话刚一说出口,韩德元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之处,这些时日沉浸于悲戚之中,已然有些忘了他该说的是什么,该藏的是什么。
这一次,他没再说话,越说越显得欲盖弥彰,其实,这场仗打起来之前,秦县丞告诉过他,知自己寿数将尽,欲埋葬于故土。
至于他会用什么方法,会在何时,他都清楚得很,他也知道对于秦县丞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
天将破晓,漆黑的夜幕渐渐染上了极深极暗的蓝色,圆月悬在山尖,照映着一地的尸与蒙在土地上的白霜。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
很快,一声惊呼打破了沉默。
有人急慌慌地从那间茅草房里跑出来,见到陈子惠时大惊失色,尽可能压低声音道:“秦县丞自杀了。”
如同平地里起了一声闷雷,瞬间炸开,陈子惠拔开腿,撞开门,见到秦县丞半仰在椅子上,气息断断续续,还没有完全断。
懂医术的人上前,把了把他的脉搏,他的眼睛半睁着,心里是想阻拦这些人的,可是根本没有力气,微微抬起眼皮,瞧着过来的人。
眼神渐渐涣散,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
看到旁边的人懊恼地摇头,说是无能为力,毒已入肺腑。
“是毒药?”
陈子惠蓦地想起从韩昭昭手里拿过来的解药,来自匈奴,能够解数种独产自匈奴的毒药。
还是秦县丞给韩昭昭的,现在还被他带在身上,他想着,在他的手中总比在韩昭昭的手中安全,若是遇到意外,失了这东西,就麻烦了。
他拿出那个小瓶子,倒出一小丸药放在手心,递给身边的人,让他们撬开秦县丞的嘴喂进去。
那人已然没有了力气,没有做挣扎,药丸进入口中,入口即化。
吃完了之后,人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于此,陈子惠并不感到意外,把那药喂给他,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连他自己都不抱多大的希望。
哪里有药能解百毒,秦县丞他一心求死,又怎么会找不到破解之法。
这一声唤已经把在远处的韩昭昭惊起来了。
她想要过去瞧,可是看着精神已经恍惚的父亲,有些犹豫。
“他人就这么没了?”
“是,他这个人啊,早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会把一切布置妥当,不过你放心,他是服毒自杀的,去了京城不会担心责任落到陈子惠的头上,只不过陛下想从他口里知道一些事情,却是知道不得了。”
韩德元一边说,一边快步往那屋子里走,推开门,见到半仰在椅子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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