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玷污
◎她的面具被扯下来◎
黑暗之中, 女子一身白衣,如同飘荡在世间的幽灵,向成群的人群中来, 后面还跟着一众持刀的侍从。
这个为首的匈奴人早就看不惯江星阑,两人之间的矛盾极深, 他性子又直率,见了江星阑走过来, 心头更是火气,问道:“怎么, 戳到了你的痛处?”
江星阑不语, 只是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狂风潜入屋中,吹得她衣袖翻飞, 秀发飘洋,目光阴沉似无底深渊,相较之下,这一身白亮得刺眼,如同送葬时所穿的孝衣。
一身白,不带有一丝杂质。
见了她这副模样, 那边的一群人心头皆是一震。
略有些苍白的唇碰了碰,吐出来几个字:“或许算是吧。”
勾出一丝笑意来,笑意漾在唇角, 在话音落下的时候, 也随之消失。
“把那簪子给我。”
除了她, 屋子里的人皆是一愣, 而陈子惠的目光则是在她的脸上与簪子上游移。
匈奴人自然是不乐意的, 一双粗壮的手握着这支簪子,如同握着战利品,欣赏的它的精致之处,然听了她的话,反而把簪子握得更紧了些。
露出一丝轻佻的笑:“你要这簪子做何?”
江星阑未答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黝黑的眸子倒映出他的面庞,宛如平静的湖面下掩藏着轩然大波。
“莫不是你与这簪子,有什么渊源吧。”
笑容更盛,还带了些许嘲弄的意味。
江星阑的过去被右贤王掩藏得好好的,就连他们这些右贤王身边极其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面上不敢说,但心里却是生出了多种多样的臆测。
看着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人,谁知道这皮囊下有着什么肮脏的过往。
就如江星阑从一个无依无靠的中原女子,坐到了让他们这些匈奴人都得仰望的位置上,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一不惹人遐想。
簪子捏在手中,动作甚是轻佻。
他看得出来,这是一支名贵的簪子,从韩昭昭的口中,他知道这簪子是别人当出去的,至于把这东西拿出去当的人,基本都是繁华过尽,破落下来的。
在京城这般丝竹管弦繁盛之地,最多的便是风尘女子,老来颜色尽,孤苦无依。
“你化过的姓不计其数,可是感觉你用的最多的还是江姓,不知这江姓女子与你是什么关系,是你姑母?”
出身于这样的家庭,自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不是。常用江姓,不过是因为这姓让我想起了江南形胜,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这声音从风中飘过来,轻飘飘的,裙摆也随着钻入屋中的风摆动,荡起又落下。
自打记事起便在北境的险峻群山中游荡,入目的是狰狞之景,还有苍茫的草原,如穹顶的天,从未去过被水浸染出来的江南。
野心从来都是没有止境的,见过了洛阳,还要见江南,将它们都收入囊中。
趁着这群匈奴人与江星阑对峙的时候,不太能注意到她,韩昭昭一点点儿地往旁边挪。
江星阑面上带着笑,眼波流转,似乎盈满了一池春水,可是手却按在白衣侧畔悬挂着的剑柄上。
一小步一小步地往边上挪动,远离这是非之地,顺便寻个机会逃离。
那边人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江星阑的身上。
韩昭昭一步步地往后边退去,手死死地握住藏在袖中的短刃。
立在桌子上的蜡烛将要烧尽,将最后几抹黯淡的光洒在黑暗的房屋中。
她往后退,退出了那些人当中,落入了黑暗当中,见那群立于黯淡光亮中的人仍然在僵持,面上说着话,手按住了挂在腰间的弯刀。
再往后一步就是墙壁的时候,她停下了,身在黑暗当中面对那一群在亮光中的人,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晰,就宛如捕猎者在窥伺着猎物的动向。
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捕猎者另有其人。
身后腾起一道黑影,一点点地将她的身影吞噬,有一人捏住了她的手臂,力度极轻,但她恐惧,又受了惊,差点儿喊出声来。
“是我。”
略有些喑哑的声音传到她耳畔,气息环绕在她的耳边,拉着她的手臂的手没有放开,反而是加大了些力气,拉着她奔出了黑暗,到了门口处。
门口这里围着的都是陈子惠的人,数量并不少于方才劫持她的匈奴人的数量。
这一去,便算是脱离了匈奴人的控制,暂时安全下来。
韩昭昭一口气喘出来,还未等她冷静下来,手臂便被陈子惠捧上,摊到他的手心上。
一处红痕绕了细细的腕子一小圈,细腻的皮肤下渗出了点点血珠。
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上去,划过,一股酥麻感传来。
“是他刚才握出来的?”
“是。”
黑暗当中,韩昭昭一双泛着水雾,朦胧的眼睛望向他。
“是我思虑不周,未成想匈奴人内部会分裂成这样,会分出来一波人劫持你。”
手顺着伤口的位置往上,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
“本来,我是想亲自处置他们的,现在,有人替我去了。”
一个中原女子身处匈奴人当中,深得信任,在右贤王这一派当中的地位仅次于他,对待有异性的人,手腕的狠辣自然不用提。
倒也省了他动手,更能护好韩昭昭。
陈子惠的目光落在这一片伤痕上,接着流转到对面的十几个匈奴人身上。
十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对面是孤零零地穿着一身白衣的江星阑,气势上却完全被她压过去。
那边的喧嚣盛又起。
玉簪在那匈奴人的手指缝间游动,穿梭,碰过他粗糙的皮肤,江星阑的手握住了剑鞘。
“姑娘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姑母,还有可能是别的,跟了母亲的姓,也不一定。”
匈奴人不是那么重视礼法,但是风尘女子无论在何处,都是被鄙夷的。
吵架吵到激烈处,常诅咒对方的母亲、姐妹沦落风尘,至于当对面的人便是一个女子时,那便直接是她了。
“我并不识得她,不过是叫你把玉簪拿过来,莫要玷污了。”
江星阑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手捏紧了剑鞘。
“玷污?”
话语罢,是一阵狂笑。
“对于姑娘,上哪里说是玷污!你做的事,当我不知道吗?常说中原人重礼法,不过是披了一层虚伪的皮罢了。”
话语中意指她与右贤王的事情。
“你是何时有这些臆想的?”
“看姑娘将容颜掩盖,我们是从来没有目睹过姑娘的容颜。”
语调是越发地轻佻,之前,在权势的威压之下,拜到在她的裙下,望她如望天上的神女,如今她走下神坛,就站在他的身侧,有些想法便浮现出来。
之前从未有过这样大胆的时刻。
手中握着簪子,蓦地一步走到了跟前。
伸出手,碰上了她的脸颊,皮肤并不如他想象当中的细腻如凝脂,而是略有些粗糙。
因为那根本不是皮肤,而是蒙在脸上的类似于人的皮肤的面具。
这东西,他是知道的,派去潜入到中原当中的卧底里,就有几个人用过这种能够以假乱真的面具。
故而,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能撕破这张面具的地方,在耳朵的侧畔,手伸过去,稍一用力,便拽开。
面具被飞速扯开,见到脸庞的刹那,他已经无瑕顾及被丢到地上的面具。
面似芙蕖,目含春水,唇若丹朱,一颦一笑间,便可引人沉沦。
被猛地扯开面具,显露出真实相貌时,眼中不乏惊慌失措,宛如刚出闺阁的姑娘。
他的心中也有了片刻犹疑,不肯对她下杀手。
他一只手拿着簪子,一只手悬在空中,还保持着方才揭下她面具时的姿势。
骤然,一阵亮光闪过,长剑划过,一身惨叫,一片血溅起,泼向白墙,泼到了蜡烛的火苗上。
方才揭开江星阑面具的那只手被砍下来。
他瘫在地上,痛楚令他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抬起头来,模模糊糊地见到江星阑一只手提着沾满了血迹的剑,另一只手攥着那支玉簪。
手中有点点的血迹流下来,落到洁白的衣服上,渐渐散落开来,宛如一朵红梅在寒冬一地的冰霜中缓缓绽开。
起初,他以为那是他的血,可是这血不似泼墨一般洒出去,之后,他才发现这血是从江星阑的手上流下来的。
方才一只手举起剑的时候,另一只手趁机从他的手中夺过来玉簪,尖端刺破了她的手,几点血珠落下来。
秀眉微蹙。
不知是何时,江星阑身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围过来,将这些背叛她的下属围得严严实实的。
听得地上的人呻.吟,她又拔.出剑,直刺向心口,霎时,人就没了气息。
“违我令者,便是如此后果。”
声音清脆而又冷冽,如同冬日初初破冻的泉水,从石缝间泻下,拍打河道上的石子,一股冷气流出。
拿出一个手帕,擦了手,又去擦拭剑上的大片血痕,擦净后,将帕子丢到地上,一大片血迹瞬间攀上,雪白的帕子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所以,你们呢?”
一双含水的眸子一个个地掠过对面的人,嘴角微微勾起。
四周人皆不敢言,入目的是剑上的寒光与吹入屋中的寒风。
作者有话说:
文中诗句引自《望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