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夏然到家, 宋霞已经做好一大桌的饭等着了。厂里有活要忙，夏江河就没回来。
夏然其实很珍惜在家的这一小段时间，但宋霞一句接着一句问得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她宁愿没进过家门。
“还有一个月多月快考了真题都做完了吧？”
夏然小口吃着菜：“嗯。”
宋霞：“摸出规律了没有？”
“……”她摸出来了还用坐在这吗。
夏然有些不耐：“妈——”
宋霞可能也觉得要求过分了，转话说：“再来一年总得有一年的进步吧, 写作是你拿手的，别再像去年一样掉以轻心知道吗？”
但这并没有安慰到她, 反而让她更沉重了。
夏然应了声，低头扒着米饭,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鱼肉又听见宋霞问了句。
“你姐交男朋友了？”
“我姐说了？”她慢慢抬眼。
“你哥说的。”
那次去北京, 韩彩舒透露过有个刚交的男朋友，但不稳定, 还不想跟家里人说。
夏然寻思一个月就稳定了？原来是有通风报信的。
“你这孩子，你知道也不说声, ”宋霞埋怨道，“你姨愁你姐找对象的事就差去北京看着她相亲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也是我的错？
夏然不说话，硬生生把米粒咽下去, 喉咙微痛，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姨夫都说你嘴紧得能当地下党了。”宋霞说着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成天想什么。”
您知道，您知道写作是我拿手的。我也说过我不想考会计, 不喜欢当会计。您听吗, 不听。所以我就不说了, 说也没用, 反正最后做决定的是你们。
夏然“啪”地把筷子放到桌上，宋霞一愣。
“怎么了？”
“我肚子难受, 上个厕所。”
门关上，她的眼泪涌出。
身后隔着门板宋霞问她哪不舒服要不要紧，夏然抹着泪去打开水龙头说没事，过会就好了。
她望着镜子里的女生，泪水汩汩往外冒，脆弱不堪。
十几年攒的泪要在今年流完了，她这么想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弯身用凉水洗干净脸，又抬起头用力瞪大眼把泪逼回去，怕宋霞看出端倪直到眼里的红消去才走出。
小的时候她磕了碰了受委屈了想找宋霞抱抱哭一通，收到的总是一句哭什么哭不准哭。别的小孩撒泼打滚能得到的，在她这却变了。
从此哭是懦弱的表现会让人瞧不起，就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了。
上了大学江娅因为蹭块皮而哭天喊地，她冷眼旁观，姑娘说她没劲、冷血。后来江娅亲眼看见她被水果刀削道口子不流一滴泪贴块仓可贴照旧生活，说她是铁做的，并抛出句让她琢磨至今的话。
这么能忍，不知是好是坏。
或许正应了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宋霞还等着她吃饭，夏然说不吃了想休息会，好在宋霞没再强迫她说多吃点做了这么多。
她回了卧室，桌上的手机里有蒋行冬发来的消息提醒。
“两点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夏然坐到床边，给他打字：“我想早点去。”
蒋行冬像在等她的回复，很快问：“几点？”
“一点半可以吗？”
“好。”
宋霞收拾完碗筷要去厂里，那顿饭是她抽时间做的。临走时她问夏然钱够不够，夏然说够了。
毕业前她边准备论文边在一家教育机构兼职挣房租，给公众号写稿也攒了笔，重来一年没脸再向他们要钱。
不到一点半夏然就下楼了。
蒋行冬抽着烟朝小区里张望，看见她走来便灭了烟向她招手。夏然跟着他走到一辆黑色吉普车前，脚步停下。
“你开车来的……”
“你这表情，”蒋行冬看着她，吊浪荡儿地笑，“怎么，做你一下午的司机，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她只是不适应。
蒋行冬拉开副驾驶的门，夏然上车。
车里，蒋行冬和她确认：“东西都带齐全了吧？”
夏然慢半拍地拉开书包检查了番，点头。
蒋行冬嗯了声，启动引擎出发。
“想什么呢？”他把着方向盘。
夏然沉默半晌，下了个决心。
她偏头：“我想去哪你都带我去吗？”
蒋行冬：“自然。”
“那你带我逛平城吧。”
他说：“行啊。”
过了好大一会儿，夏然自己笑了，目光又移向他：“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蒋行冬侧了下头，“问你想去哪还是怎么不去报考点？”
“不止这些。”夏然轻摇头，开始细数任性的后果，“这样做可能导致会错过确认、误了高铁、浪费掉一整天的学习时间……”她还想往下说。
蒋行冬的目光对过去，说：“这些都是小事。”
“什么是大事？”她问。
他说：“你开心。”
“……”
夏然愣了有半分钟后坐直，强扯嘴角，“真会说话。”
“我当你是在夸我。”蒋行冬轻轻笑，打开车载音乐，“听什么歌？”
夏然说：“你定。”
蒋行冬笑了声，手指点了两下屏幕，广播里放出一首舒缓轻快的民谣。
夏然靠着椅背，身子也放松了。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吗？”
她还是有所顾虑，想要逃避又良心不安。
蒋行冬侧目：“你想去哪？”
夏然低头摆弄拉链：“不知道。”
蒋行冬说：“那你先眯会，等到了叫你。”
她歪头，眼里盛着满满好奇：“你知道我想去哪？”
“不知道。”蒋行冬说，“但肯定让你满意。”
“如果不满意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一字一顿说完，收到夏然一个白眼。
蒋行冬笑得开怀，瞥见她怀里抱着的书包，手伸过去。夏然问着干嘛，胳膊倒松了。他拿起书包侧身放到后座，说难得偷个闲，睡不着也眯会。
夏然想这想那，脑里有各种事乱搅，活跃得很。
或许是他把车开得太慢，午后的阳光偏过来暖意正好，耳边又混着被他调低的音乐，她最终睡了过去。
不过，蒋行冬没有叫她，夏然睁开眼，车已经停下，驾驶座上没人。
蒋行冬背靠着车抽了口烟，有感应似的回头。见她醒了便丢了烟，绕过车头走去。夏然刚把手放到门把上，车门从外面打开了。
她怔了下，忽然没由头地紧张起来。
蒋行冬注意到她握着裤子的手，有些漫不经心地淡笑着，故意道：“每次都睡这么香，对我这么放心？”
夏然脸上强撑：“你能对我做什么？”
“试试？”
“……”
她闭嘴了。
蒋行冬看着她低下头，笑了笑：“下车么？”
“嗯。”
蒋行冬是真的想试试，一直以来他都控制得很好，怎么遇上她就忍不住了。停车的时候他想叫她起来的，俯身凑近看到她干净的睡颜，手却禁不住地碰上她唇边，意料之中的软。
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现在知道了，亲她摸她跟她做尽一切事。
他们站的地方是路边停车场，向下是一条傍山而建的蜿蜒道路，向上还有段路。路两旁树木林立，风一吹呼呼地响，是大自然的回音。
“这是哪啊？”夏然东瞧西看。
蒋行冬抬手往上指：“上去看看。”
几步后，夏然才后知后觉，这里好像有点荒无人烟。
“不会……”她磕绊地说，“现在就我们俩吧？”
“害怕了？”
“谁怕了。”
说完，她大步向前走，蒋行冬笑着跟上去。
过了台阶，左边设着个收费站，里面无人，油漆崭新。
“这是刚建的？”夏然猜道。
蒋行冬嗯了声：“我们算是第一波游客。”
夏然倒吸一口气，看他的眼神有一丝微妙。
蒋行冬朝关闭的电动门抬抬下巴：“我抱你过去。”
她想都没想：“不用。”
蒋行冬也不强求，静静站在一旁看她怎么办。
夏然想像男生那样潇洒一跳，可她的腿不够长，刚要跃跃一试时又被蒋行冬一句咱别破坏公物行么这还没用呢挡回去。
她站在原地不动了。
“大小姐，我不抱你，”蒋行冬总不能让她就在这儿站着，说话了，“我驾着你胳膊放你过去行吗？”
她点了下头。
蒋行冬：“……”
那是个一百八十度的弧型广场，中间圆坛里种着一棵合欢树，树前面是玻璃栏杆围成的观景台，后面是四层高的室内娱乐场所。
可能预料到什么，夏然有些兴奋地小跑到栏杆前，视野果然一下子就开阔了。金滩的渔人码头、跨海大桥、海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都尽收眼底。
“还满意吗？”
蒋行冬趴到她旁边位置，夏然笑着嗯了声。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啊？”她的眼睛闪了闪，“你参与建设了？”
蒋行冬笑了下：“可以这么说。”
这是市政府的项目，安得参与投资，他参与规划。
夏然侧向着他：“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根据她四年所学的关于建筑的浅薄知识，这样的工程肯定比一般建造楼房复杂得多，而他才毕业两年就能参与进来，能力可想而知。
“想知道啊，”蒋行冬说，“当了我女朋友再说。”
“……”
夏然脸上泛起的红晕被风吹散，嘁了声：“无聊。”
她转身走到另一边看能不能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心却跳得更快了。
蒋行冬笑笑，靠着栏杆看她。
夏然拿着手机拍照：“这里能看夜景吗？”
“嗯，当初建就为了这个，平城夜景在国内还算上数，但没个好地方观赏。”蒋行冬说，“如果你想今晚就可以看。”
夏然：“能别再诱惑我了吗？”
他笑：“我也得诱惑的了啊。”
“……”她心里骂他王八蛋。
夏然把每处的景色拍了个遍，手指冻到僵硬塞进口袋里取暖，目光四落，安静地吹了会冷风。
蒋行冬走近她身边：“心情好了么？”
夏然一顿，又要面对现实了吗。
蒋行冬见她不语，说：“这样，我教你个法。”
夏然偏头看他，蒋行冬面朝远方，两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用力地喊：“去他妈——”
空气里都震荡着他的声音。
夏然：“……”
“来，试试。”
蒋行冬去拉她的胳膊，夏然迟疑了一下，拿出手。听他又喊了遍，她依旧张不开口。
“能换个词吗？”
“……”他笑说，“能啊。”
然后，一声“啊——”响彻云霄。
她的泪也落了下来，无缘无故。
有句话可以很好地形容此时的她，“所有感情都变得无比脆弱，做什么都能哭”。
蒋行冬伸手揽过她，抚着她头让她哭个痛快。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看到她眼里偶尔滑过的绝望，他真的怕。这姑娘心里太能盛事，嘴硬得厉害，就连哭都是小声呜咽，他只能一点点地剥。
良久，夏然动了动，蒋行冬低头看她。
“这次没有纸。”
“……”
蒋行冬笑着又把她脑袋摁在怀里，说随便擦。夏然还是用自己的衣袖蹭干眼泪，挣了下身子他不松，她就不动了。
泪干了又湿，脸埋到他的大衣里。
可能有五六分钟过去，蒋行冬问她冷不冷，夏然摇摇头。他身上很暖和，味道也好闻，没有浓烈的烟味，清爽自然。
“蒋行冬，”夏然嗓音闷闷的，“这里什么时候正式开放？”
他说：“元旦前。”
夏然慢慢道：“那是初试之后了。”
蒋行冬嗯了声。
夏然昂起头：“你能等我到那时候吗？”
蒋行冬胳膊上的力道轻了瞬：“什么意思？”他人生第一次忐忑了，“说清楚点，夏然。”
“我们一起来看夜景吧。”她这样回。
“就只这个？”
“……也可以有别的。”
蒋行冬问不到心坎不罢休：“别的是什么？”
她咬唇不说。
蒋行冬笑了，慢慢低下头去，唇碰到她鼻尖。
夏然颤了下，后倾，蒋行冬没再往下。
“好，”他说，“我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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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等得起对吗。
对的。（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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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感情都变得无比脆弱，做什么都能哭。”
这句是在一个歌或者话题的评论区看过，原话忘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观景台可以想象重庆的南山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