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聂文倩 （三）
在聂文倩的描述中, 故事是这样展开的。
被刘三有骗进来之后，她尝试逃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再加上知道了家里人也不敢和刘三有作对之后, 她有些绝望。
那段时间，聂文倩尝试过好几次自|杀。
反正生活也没什么指望，不如一了百了。
只可惜, 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在这种蹉跎和毫无希望的挣扎中，她渐渐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提线木偶。
不去想该做什么, 明天会怎么样。
只想现在和当下。
过一天，是一天。
这种行尸走肉一样的日子持续了进三年。
直到她遇见高涵。
每当会所里进了新人, 都会被安排和老人住在一起，让老带新，给新人洗脑，教育她们。
高涵就被安排进了她和江月月所在的房间。
刚开始，聂文倩也没有对高涵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就只觉得她长得特别好看，身上有些和她们不太一样的气质。
说不出是什么气质，约莫就是书读的比较多, 文化人，有股书生气。
最初, 她也没和高涵有什么交集。她自己一天天活着都没什么意思，哪顾得上去管别人。
直到听说高涵试图在被取卵的时候逃跑，她才第一次对这个人另眼相看。
那天, 高涵被打的全身是伤, 被打手抬进来，扔进房间。
聂文倩以为高涵会哭, 会闹, 会崩溃。
然而高涵没有。
见聂文倩一直看她, 还主动跟她搭话。
刚开始的聊天很冷，高涵说一句，空半天，她才说一句。
后来，不知道怎么聊到聂文倩以前是学舞蹈的，还发小视频，算是打开了高涵的话夹子。
高涵念得古文专业，也常发些自己分析古诗文的小视频，有一群很喜欢她的观众。
两个人从小视频聊起，后来讲到身边的故事。
聂文倩很喜欢听高涵讲的故事。
一件小事都能让高涵讲的跌宕起伏，津津有味。
她讲学校的生活，讲和前男友分手……
讲有哪些新科技，城市有什么变化，出现了哪些好吃的小吃店，还有哪些好看的衣服牌子……
她在会所里被关了三年，已经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
可高涵没有。她还年轻，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向往。
渐渐的，聂文倩习惯了每天晚上和高涵聊天，听她讲故事。
就仿佛高涵给她打开了一扇窗，一扇看向外面世界的窗。
让她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日子就这么过了半个月，高涵再一次试图逃跑。
不止一次，很多次。
半夜翻窗，尝试感化一个看着她的打手，给保洁阿姨塞钱。
接连半个月，高涵跑了七八次，次次被发现，次次被打，但下次还跑。
晚上，聂文倩帮高涵给伤口消毒。看着那些红肿的印记，她有些心疼，“干嘛还要折腾，乖一点就不会被打了。”
高涵摇摇头，“我要出去。”
“三个月了，我妈妈肯定急疯了……”高涵的眼中带着些担忧，“她心脏不好，我怕她出事儿。我感觉我爸妈一定发疯了一样的，通过各种手段再找我。只是这地方实在太过隐蔽了，不好发现。所以，他们在外面努力，我也要在里面努力。”
“我不能放弃。”
高涵说的很坚定。
聂文倩拿着酒精棉球的手顿了顿。
心中酸酸涨涨的。
是羡慕吧。
她就没有在外面等着她，想要救她的家人。
她母亲最初也尝试过，后来，就放弃了。
“而且，这次来W市，我本来是来见出版社的编辑的。”高涵继续道，“我有几本书签约了，马上要发布。我写了很久，改了好几遍，花了三年，就等这个机会了。我好想知道市场反应是什么样的。”
“那是我的梦想。”高涵脸上都是伤，可眼睛却依旧明亮，“这是我的梦想，我要看到我梦想的实现。”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聂文倩看着高涵的眼神，终于想明白，第一次见到高涵时，那种让她觉得跟别人不一样的气质是什么了。
那是一股坚韧的，决不放弃的气质。
是家人和梦想，给她的力量。
会所里其他的姑娘，和她一样，早就放弃了挣扎。
不是不想挣扎，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而挣扎。
那既然出去也没有盼头，又何必挣扎。
挣扎反而会让自己愈加痛苦，陷得越来越深。
不去想，就当不存在。
然而，这种自我麻痹，仿佛让人上瘾的毒|品，安慰只是一时的。
安慰过后，是更加深刻的痛苦和空虚。
聂文倩感觉自己要在这种空虚中被抽干灵魂，可高涵的一番话，好像一束光，照进了这个肮脏的地方。
聂文倩有些想不明白，像高涵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流落到会所这个地方来。
通过打听她才知道，高涵和她们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她不是被骗进来，或者熟人卖进来的。
她是被绑架绑来的。
为了获得更多更高质量的卵子，提供给金主使用，刘三有将魔爪伸向了重点大学里的女生。
可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家里，即使是女儿，也很宠着，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弱点可以去突破，骗不进来。
于是，刘三有想了另一招。
直接抢。
刘三有安排了一些中老年人，举着个牌子，经常在各大学门口附近转悠，就说自己孩子丢了，来找，找到大城市里迷路了，饿了好些天，希望好心人能给她买口饭吃。
如果是男生来，就收点钱。
如果是落单的长得好看的女生，就粘着人家，说自己在隔壁巷子里买了一碗面吃，没钱结账，让女生过去帮她结账。
只要有女生往那边巷子里走几步，就会被打晕塞上面包车，直接带走。
抢来了之后稍微查一下个人背景资料，家里只要没什么大官，没有势力背景，就送进会所里。
高涵就是被这么绑进来的。
她明明是好心，她看那个老婆婆穿的破破烂烂的，想要在寒冷的大冬天，成全她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没想到，就这样葬送了后半辈子。
聂文倩听得有些唏嘘。
她不想高涵和她一样，烂在会所里，成为一滩烂泥。
她没有牵挂的家人，高涵有。
她没有期盼的梦想，高涵有。
高涵比她幸运。
没关系。
聂文倩想。
她之前没有梦想，可现在有了。
从此刻起，她的梦想，就是为高涵实现梦想。
于是，她开始积极帮助高涵策划逃跑。
机会来得快，一个月后，高涵抓住她的手，说，“姐，我想了一个很棒的逃跑计划，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高涵发现，每周的周四，是会所进行补给的时候。食物，能源，等等，都会在周四运过来，需要换洗的衣服，被褥，需要扔掉的垃圾，也是在周四运走。
很多人进进出出，手忙脚乱。
她观察了几次，所有的被子会放在桶里，由保洁阿姨推进运货车里。
“只要我们上了车，路上再从桶里爬出来，到时候跳车也好，砸门也罢，只要能引起路上路人的注意，有别人注意到我们，逃生就有希望。”
聂文倩犹豫，“保洁阿姨怎么会发现不了桶的重量的变化？”
高涵道，“我需要你帮我。周三，等她来的时候，我想办法让她她摔倒崴脚。周四，你借口她行动不便要给她帮忙就可以了。”
高涵抓着她的手，恳切的说道，“只要我们有一个人能逃出去，就可以找警察，把剩下的人都救出去。”
聂文倩想了想，“好，我帮你。”
*
周三。
保洁阿姨来收拾床铺的时候，高涵趁她不注意，在她身后洒了薄薄的一层水，保洁阿姨没注意，甩了衣角。
周四，在收拾脏衣服脏被褥的时候腰直疼，果然推不动重重的保洁车了。
聂文倩很主动提出要帮忙，“我帮你吧。”
保洁阿姨有些警惕的看着她。
聂文倩不以为意，“你要是不放心，全程在旁边监督我不就好了？”
想了想，保洁同意了聂文倩帮她把保洁车推出去。
一切的进展都顺利，在所有的物资清点完毕，准备发车之前，突然，一个胖子出现，拦住了司机。
“等一下！”
聂文倩心底一紧。
这人是刘三有手下的心腹，她见过几次。
胖子麻利的爬上货车厢，“等等，突击检查。”
他一个个的打开装着杂物的袋子，在其中一个里面，发现了高涵，“哼，果然。”
他二话不说将人带走，过了半小时，有人传话，说刘三有要见聂文倩。
聂文倩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来到刘三有面前。
办公室内，刘三有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着雪茄。
烟气缭绕中，他抬头看向聂文倩，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意，“你做的很好。要不是你告密，还真有可能让她溜了。”
聂文倩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弹了弹雪茄上的烟灰，“对我忠心的人，我都会奖励。正好，马上到了要给你家里人汇钱的日子，这次，你自己去吧。你也好长时间没有出去过了。”
*
从刘三有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聂文倩全身上下都在抖。
三年了，她第一次有机会，可以逃出会所。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她看到了被暴打一顿，鼻青脸肿高涵。
她有些不敢正面面对高涵。
高涵迫不及待的看向她，“成功了吗？”
聂文倩余光看见高涵满身的伤，有些不忍心，“恩。你受苦了。”
高涵浑不在意，“没关系，只要有人能出去，搬到救兵，我们就有希望！”
这才是她的计划。
想通过货车逃出去，这么明显的破绽，高涵觉得，刘三有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会有所防范。
就比如，每次货车从大门开出去之前，会有人抽样检查。
这样，高涵成功的概率很小。
可她也听说了，会所里有这么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有人检举想要逃跑的女人，且成功，就可以得到一个可以出门的奖励。
仔细分析的话，这个奖励背后，其实是一个陷阱。
刘三有设置这么一个奖励，就是为了测试，举报人是真的归顺了他，还是想要趁机逃跑。
可高涵也知道，只是她们唯一能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她必须要试试。
所以，她以自己做饵，给聂文倩争取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聂文倩抓着高涵的手，郑重点头，“我会尽全力的。”
*
接下来几天，聂文倩和高涵就在寝室里偷偷进行体能训练。
没有办法练习跑步，她们就练高抬腿，仰卧起坐。
期间也被江月月撞见过机会，都让聂文倩以保持身材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很快，一周后的周末，聂文倩出门的日子就到了。
两名打手跟着她一路上了车，去W市的银行汇款。
看着车子驶离会所，离开偏僻的郊区，城市的天际线一点点出现在眼前，看到熟悉的高楼大山林立，聂文倩眼眶有些红。
三年多了，她第一次重新看到这座熟悉的城市。
一路上，她尽量神色正常，没有东张西望，只是用余光观察着道路两旁的情况。
在银行存钱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奇怪的话和暗示。
打手们看着她，十分满意。
很快，存完钱，在回去的路上，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街道两边的景色。
这一块她见过。来的时候也是经过了这里。
下一个路口，往左一拐，就有一个公安局。
聂文倩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红灯。
车子缓缓在十字路口停下。
想要逃跑，就是现在了！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车子刚停稳，聂文倩突然拉开车门，从车里跳了下来。
然后，她拼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记忆中的警察局跑去。
后面的打手跳下车就追。
聂文倩不敢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些打手手下逃多久。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使出了全身力气，朝着眼前的目标疯狂的奔跑。
飞速奔跑带来的脱力感很快让她胸闷气短，甚至眼冒金星。
可是她不敢停下，就这么一路冲着警局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