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楼夜色(1 / 1)

妖女为何这样 蜂蜜糖霜 3118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55章 小楼夜色

  上座……

  这世上, 除了那位,还有谁能被称之为上座?

  这下不止是在场的云城百姓呆立当场,就连原本始终骄矜、高傲、不可一世的众修士, 眼下都一脸愣怔,傻傻的看向人群正中的女子。

  相凝霜也有些发怔。

  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她一时尚不知作何反应, 眼见着面前的净尘依然微笑注视着她,她只好暂且伸了手,将东西接过来。

  “…多谢大师。”

  她这样低声道谢,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会明明还日头正好, 哪里来的天将寒的话。

  指尖堪堪触上托盘中的衣物, 尚未拿起, 便察觉到布料流水轻烟一般轻轻滑过她手指, 她因这不似凡俗的触感微怔,尚未来得及仔细看,天边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下意识一抬头,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际已然黑压压一片乌云, 遮天蔽日, 忽起的西风吹乱河岸柳丝飞燕, 不过片刻,竟然已经飘起雨丝来。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南地夏秋之交多有急雨, 当地百姓早已习惯,人人备着雨具, 此刻俱都麻利的穿起蓑衣撑起竹伞, 更多的则是撑着伞上前为净尘挡雨。倒是一群修士反而狼狈, 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才纷纷乱七八糟捏起诀。

  净尘微微一摇头,拒绝了人们递上来的雨具,只是依然看着相凝霜,微笑不语。

  相凝霜连忙接过,轻轻展开。

  是一件斗篷。

  浅浅的藤萝紫色,一抖便烟云一般展开,越往下颜色越深,氤氲逶迤在骤雨冷风中宛如春夜颜色。

  明明雨势不小,这件斗篷却仍不沾一点风雨,水色落于其上,皆如晨霜般无声无息化去。

  她轻轻一弯唇,披上斗篷,下意识朝那座临江楼的方向望去。

  ……送件衣服送得这么大张旗鼓,怎么连面都不露。

  小孔雀的心思真是复杂。

  这就像是那种,已经告诉过全世界他最喜欢你的小狗,单独相处时却还是装作很酷,连肚皮都不愿意露给你,别别扭扭的,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相凝霜又忍不住浅浅一笑,收回视线,又低声朝净尘道一句谢,便准备离开此地。

  被一群人目光灼灼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还是先走吧。

  她方迈出一步,投壶的那名摊主竟然慌慌张张追了上来,双手捧了什么东西极其恭敬的递了上来:“仙人,您的玉佩。”

  哦,是那枚雀羽形状的玉佩。

  她下意识摇摇头:“不用了……”

  话未说完,摊主已经更深的俯下身,笑呵呵的说道:“仙人已经连中七次,本就该得的,若是不喜,您弃了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相凝霜只好接过,想起什么一般回头,便看到楚白还立在原地,并未撑伞,漫天的烟水茫茫中更生出些苍白的美艳,恹恹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注意到她看过来才抬起眼,浅浅一笑。

  那笑也苍白,像快要被雨吹散的云。

  …小可怜。

  相凝霜犯了心软的老毛病,一时有些踌躇是否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还没等她踌躇出个所以然来,便察觉到身上浅紫斗篷衣角忽而无风自摇,猫儿尾巴一般轻轻勾了勾她的小腿。

  随即是一声轻而温柔的话语,低低如气音一般响在她耳边,仿佛有清冷而高远的香气拂过耳廓,若有若无的痒,一路痒到心头。

  “……青白玉成色甚好。”

  是洛长鹤的声音。

  他用了传音的法术,说得很慢,仿佛含笑,又仿佛没有,明明是在赞玉,却听得相凝霜轻轻一颤。

  “——可以送给我吗?”

  相凝霜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孔雀竟然会问她要东西?

  她觉得新奇,加之本身就是想送给他,便不假思索点点头。

  点完了头才意识到他可能看不到,又在心中也用了传音:“当然可以。”

  也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楚白看到她点头的那一瞬时,倏然变了的脸色。

  而临江楼上,檀香细细燃出淡白烟气,冷风吹动珠帘玉幕,玉白生绢屏风上映出一段惊人美妙的侧颜轮廓,于是这满云城被疾风骤雨吹走的姝色,全部汇集于此。

  人间天上,风姿卓绝。

  洛长鹤放下手中白瓷茶盏,轻声念了一句佛号。

  犯了嗔戒,实在不好。

  他方才传音时,使了手段,故意让阿霜身边的那位少年也能听到。

  他活的年岁不算短,又年少多磨难,因此虽然从来云淡风轻、超脱世外,却不代表不会用这样有些卑劣的手段,

  端看在不在意而已。

  毕竟,他所在意的,从来也就只有一个人。

  至此,方才见着阿霜被奇奇怪怪的人所靠近而生出的郁气终于散了些。洛长鹤挽起素白衣袖,仔仔细细的往精心挑选出来的另一只白瓷茶盏中斟满了茶,复又偏过头,凭窗远远下视,隔着渺茫烟云,看向人群之中的女子。

  阿霜竟然愿意将辛苦迎来的玉佩送给他,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吧?

  应该是十分在意他,心中有他。

  小孔雀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却依然强制矜持,乖乖坐在位子上。

  他方才已经暗示了自己的位置,阿霜等会便会来找他的吧。

  洛长鹤又收回眼,仔细打量过一遍室内布置,将那白瓷茶盏又摆的正了些。

  而楼下远处,相凝霜正在与净尘道别。

  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能找到方才那个长留弟子的人影,心中也觉得没意思,便不打算在这里耽搁了。

  短短与净尘寒暄几句,她眼看着净尘略一施礼后后转身离去,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脱口而出道:“等等!”

  她这一句声音不小,不仅喊住了净尘,连江楼之上的洛长鹤都立即低眼看了过来。

  相凝霜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雨势甚大,不过片刻,细细密密雨珠已经沾湿她眉睫,如画面容因此更为光艳,仿若雨后枝头海棠,连眸光都清亮剔透,揽这一片天地无边颜色。

  她抬起头,仰着脸含笑请求道:“净尘大师,我心有惑,可否与您一叙?”

  正翘首以待的洛长鹤:……

  净尘也微微一顿,半晌点点头道:“请施主随我来。”

  相凝霜连忙提起裙角,跟了上去。

  只留某只小孔雀在原地不可置信。

  ……

  净尘将她领至了一处别院内。

  虽说净尘已是方外人,但似乎还是个挺有个性的方外人,生活作风还保留着世家子弟的习气,连这处宅院也布置的极为风雅,青柳依依繁花簇簇,院内梧桐树上栖着白鹤,见到净尘入内,便长身而起,飞落在他脚边依偎。

  相凝霜看着净尘执了玉碗喂食白鹤,心里不禁感叹,同样富贵风流的做派,素玄就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位大师却是一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气质,果然人和人还是不能比。

  良久,净尘才回过眼来,微笑一揖道:“劳施主久候。”

  “不敢。”她连忙回道,“还要谢过大师肯允我与您对坐。”

  “相逢即是缘法,施主在为何事烦忧?”

  相凝霜静了片刻。

  净尘也不着急,只是含笑看着她,慢悠悠斟茶。

  她沉吟了片刻,不甚确定的慢慢开口道:“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比如这只白鹤,若有一日白鹤性情大变,不栖梧桐,不识旧人,它还是您的鹤吗?”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觉得弯弯绕绕。

  她想问的,其实是关于洛长鹤的事情。

  更准确地说,是洛长鹤与南客的事。

  她不是蠢人,之前未曾深思,是因为深陷一人不可能连修为都有两套的思维定势之中,一旦跳出来回头再看,立刻便发现了古怪之处,比如两人从未同时同地出现过,比如洛长鹤多次都能那么巧的出现,再比如……她试探出的一个结果。

  那枚随在信中的耳珰,并非她无意中落下,而是有意为之。

  她那时候有了点怀疑,便在那枚耳珰中附了一丝神识……该说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她感应到了一缕魔气。

  很熟悉的魔气。

  除非洛长鹤和南客俩人其实是好朋友而且还能互相分享私人信件,不然事实显而易见了。

  她真的很惆怅。

  这也是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搞佛子的原因,毕竟…这就算对于妖女来说也有点过于刺激了对吧,这两个人到底算不算同一个人呢?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呢?要是以后真的那什么,她该怎么……总不能…对吧?

  她越想越偏,又联想到两人的修为,还有南客的血……

  不行,会死的,真的会死人的,她一定得把这事搞清楚。

  相凝霜殷切的看向净尘,希望他能说点有建设性的意见,不要说一堆玄之又玄的佛法,顺便再给她普及一通佛家对于灵魂的认识。

  佛家其实是不承认灵魂的。

  佛说缘起缘灭,一切事物都生灭无常,生生,死死,变变,化化,无穷尽也,又怎么可能有永恒不变的灵魂呢?

  她也算是了解过佛法,但却仍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所幸净尘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他微笑着开口,并没有说什么晦涩难懂的佛理机锋,很直白说道:“我若仍爱这鹤,它便是我的,它便还是它。”

  相凝霜愣住了。

  佛说,人有八识,第六识为意识,喜爱的则贪恋,厌恶的则嗔恨,求得则乐,求不得则苦,芸芸众生在苦与乐中轮回,因此有第七识,末那识。

  她沉默了很久。

  日头西沉,雨势渐歇,暮色深深,她终于抬起头,纵使仍然有疑问未解,她还是交叠手掌,置于额前,深深俯下去。

  “…谢您指点。”

  *

  似乎是因为下过了雨,这一晚月色极好,夜明如洗,天河如泄,映得庭院地面白亮如薄雪。

  而芙蓉亭台,小楼熏被,有人凭栏推开后窗,迎一扇月色入户。

  是相凝霜。

  说来好笑,负责安排她住处的弦月楼弟子知晓了她的身份,脸色古怪得跟吃了毒蘑菇一样,估计是生怕有人上门找她寻仇,又或是因为她打起来,还专程请示了一遍,把她安排在了一处位置偏僻清幽的小楼中。

  位置虽偏,布置却极精致意趣,相凝霜很满意,沐浴完毕后散着半干的发歪倒在榻上,抱着膝盖给自己染甲。

  染液是她今日在街上买来的,极清透的水红色,衬着洁白脚背仿若片片落花,脚尖一挑,艳得晃人眼。

  她试着涂了一下,满意的端详片刻,又懒洋洋倒回软榻上。湿润发尾被缠在指尖,她似乎是半阖了眼眸休息,半晌忽而开口,笑意清浅。

  “……怎么不进来帮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