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天冷授衣(1 / 1)

妖女为何这样 蜂蜜糖霜 3520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54章 天冷授衣

  这一声问话很轻, 微哑,带一点不易察觉的颗粒感。

  相凝霜微微一顿,慢了半拍看过去, 说话的少年却已经偏了脸,濯濯春柳一般负剑立在天光云影下,从相凝霜的角度, 只能看到一段秀丽清俊眉目如画的侧颜。

  楚白。

  相凝霜觉得自己最近应该是吃素太久,心理素质都差了许多,此刻竟然生出了些许尴尬,下意识干巴巴打招呼道:“…好巧,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楚白闻言回过眼来。

  他还是那张阴郁秾艳的脸, 不笑时眉眼总透着淡淡厌世之感, 对上她时神色却显而易见温柔了些, 微微低下头来说话, 一双眼角略下垂的桃花眼也湿漉漉的:“因为梦里梦到过许多次。”

  相凝霜:……

  相凝霜:“…这样啊。”

  这小孩怎么也开始搞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还在震惊于年下纯情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情话,一时便没有注意到,楚白说话时似乎是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而微微下俯的肩, 凑近她颊侧的脸, 以及虚虚放在她腰后、并未触及到却很有保护意欲的手。

  从某个角度看去, 是一个暧昧的、饱含占有意味的姿态。

  可惜, 她虽然没有注意到,却有人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

  楚白模样生的出色,春纻白衣、随随便便立在人群中也很惹眼, 因此围观的人群非但没少还渐渐多了起来。此刻日头西斜,脉脉夕阳照亮穿城而过的清河, 水色清亮, 九曲逶迤, 时有撑船的船娘摇橹自河上过,墨蓝印花的头巾被风悠悠吹上岸,又飘进了哪位少年怀中,船娘也不急,只是盈盈与同伴低声调笑,耳语戏言说哪位郎君更俊。

  人聚得愈来愈多,都想看着这赚得钵满盆满的摊主如何大出血一场,老人家也被笑得脸红,认命一般问道:“二位仙人谁先来呢?”

  他又补充一般对相凝霜解释道:“这位公子来得早,也接连中了三支…可惜头奖只有一个。”

  意思是他俩得比一比。

  相凝霜觉得更尴尬了。

  究其根本原因是楚白这小孩真的蛮纯情,又似乎很喜欢她,虽然年纪轻,却并没有少年郎的莽撞冲动,一腔热忱也给得内敛温柔,她玩弄一些个满腹心眼的狐狸是没什么负担的,而欺负这种懂事小孩,事后却很容易有愧疚。

  因此她略迟疑了片刻没有接话,倒是楚白淡淡开口,应了那老板:“…我后。”

  他偏过眼,轻声询问道,声音难得软软的:“可以吗?”

  相凝霜哪里能说不可以。

  她中规中矩将鹅羽掷了出去,不出意外投入瓶口。本人投得没滋没味,围观的修士们却看得很有激情,立时低低惊呼来了一声。

  ——第四下还能中,这绝对是真本事了。

  其中心思重些的已经在担忧了,折月宴还未开,便又凭空多了名劲敌。

  相凝霜却只是在看着楚白。

  眼见着他从摊主手中接过鹅羽,漫不经心的在指尖一转,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连忙开口道:“…你可要好好投。”

  “…放心。”他弯唇一笑,“我当然会尽力。”

  相凝霜更不放心了,如临大敌的盯着他的动作。果不其然看见他抬了腕欲掷未掷的那一瞬,手指却微不可察一动,眼看着便要掷斜了方向——

  这人果然要放水。

  相凝霜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无奈了,动作却半点不慢,藏在袖中的手指无声无息一抬,扯下袖口一颗绿松石,倏然一弹!

  那原本被楚白故意掷歪的羽毛立刻便一歪,直直撞进了细口瓷瓶中。

  这一系列动作都无声无息刹那即现,肉眼几乎看不出任何不妥,楚白看着投进了壶口依然微颤的鹅羽微微一怔,正带着些无奈的欲看过来,人群中却突然有人扬声喊道:

  “你使了诈!”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下意识顺着这突然站出来的修士的目光看去,意识到他说的是那戴着帷帽的女子。

  “刚刚这位公子投壶时,”站出来的是个模样端正的少年郎,神色也是一脸正气嫉恶如仇,就差把为民除害写在脸上了,“我看见你的袖子动了动。”

  好没眼力见的人。

  相凝霜快要气笑了,这愣头青怎么只知道看不知道动脑子,她要是真动了手脚楚白那只鹅羽怎么可能还投得进去。

  她慢悠悠正打算开口,楚白却已经神色淡淡指了指一旁,拧着眉不甚耐烦道:“还请阁下不要信口雌黄,这里摆着的验灵石并没有亮。”

  验灵石能检测出周遭灵力波动,摊主既然敢摆这摊子出来,自然也要防着有修士暗地里钻空子。

  那少年被堵得一愣,似乎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仗义执言为何楚白竟然反过来毫不领情,顿了一顿才坚持道:“我并非信口雌黄,我方才确实看到她的衣袖动了一动。”

  傻瓜,那是因为我确实动了手脚,可惜只用了腕力,并没有用修为哦。

  …唉,这小孩,被思维定势毒害了,眼睛确实挺好,脑子不好。

  相凝霜烦不胜烦,甚至想顺着他的话走人不拿这玉佩了,刚想回头看看这愣头青,目光触及到他身上所穿的素白衣衫便不由得微微一怔。

  材质是一匹一金的云锦,袖口暗织淡淡银纹,在特殊角度的光线下能看见淡紫光茫流转,仿若云间瑞兽一现。

  这是长留弟子的服饰。

  ……冤家路窄。

  相凝霜弯起唇角,仔细的数过他银质发冠的云纹,一尾,两尾…四尾,真巧,竟然还是素玄的内门弟子。

  她含笑开口。

  “…你是长留弟子?”

  那少年一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出手下作的女子,声音竟然如此……好听。

  低柔,微哑,带一点迤逦尾音,让听的人想起沉沉馥郁午夜被轻轻拨响的琴弦,迷离又清艳。

  他一怔过后很快又反应过来,微微一点头,带一点名门弟子惯有的自持:“正是,如何?”

  “…只是惊讶。”相凝霜含了一点轻轻的笑意,语气温柔如春夜,“…许久未见,没想到素玄除了教他徒赌牌九逛青楼,竟然还教血口喷人这一项。”

  众人原本还在晕晕乎乎这帷帽女子的声音之美,慢了半拍才理解了话语内容,第一反应便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她她她说的素玄,是长留那位峰主素玄吗?

  什么赌牌九逛窑子,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却到底不敢当面非议长留长老,只是一个一个都立刻看向那位长留弟子作何反应。

  相凝霜却还没说完。

  她仍含着浅浅的笑意,语调慢悠悠的:“对了…听说星罗前些日子身陨?”

  “真可惜。”她轻轻叹了一声,美人含愁的姿态,“我竟然没能看上。”

  众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星罗,长留上一辈弟子翘楚,天资极高,确实已经许久未曾出世,原本以为是在闭关修行,竟然是…死了吗?

  众人难以置信,又一次看向那名长留弟子。

  那少年已经气得满脸涨红。

  当然不止是气,还有慌。

  因为眼前这女子所说的……都是真的。

  素玄一贯风流,这些年也愈发荒唐,领着得意弟子去南域玩乐是常有的事,至于星罗,也确实在前些日子因走了左道练了禁术而不慎身陨。但这些事情都是门中最为隐秘的秘辛,一般的内门弟子也未必知晓,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又是从何得知的?

  然而他到底不是蠢人,众目睽睽之下很快便定下了神,心知此刻绝不能任这传言流传出去,便倏然横剑一掣,怒喝道:“大胆妖女,竟敢胡言乱语污我师门清誉!”

  话尚未完,一剑已经狠狠刺了过来。

  这是真急了,一般不是还要说点“拿命来 ”之类的话吗。

  相凝霜依然不慌不忙站在原地,还有闲心在心里开玩笑。

  剑意如雷,刹那间已奔至相凝霜面门,扑面而来的煞气下一瞬便要劈裂她帷帽。

  长留弟子沉着脸,一心想要先杀了这底细不明的女子。

  突然一根手指抬了起来。

  细雪般洁白的手指,指尖却泛一点极淡的红,拈花拂水一般的姿态,点尘不惊般一捺。

  方才还一往无前的剑意顿时一滞,随即霍然回涌无边煞气,逼得他仰面一倒,狼狈得连退几步,堪堪倒在了人群中。

  相凝霜淡淡收回手。

  她突然便觉得没意思,不想欺负这些后辈,也不去理会窃窃私语的人群,随手将掌中所剩的鹅羽全部掷入瓶中,不再多说什么,便要转身离去。

  乌发同绯红绣银裙摆一同迤逦在风中,那一瞬间纷飞摇曳的姿态,让注视着她的人都下意识晃了晃神。

  她想息事宁人,却有人不愿意善罢甘休。

  那被逼得一个倒仰的长留弟子,自觉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牙根都要咬碎了,眼见着这人竟然如此轻松的要走,下意识一扬衣袖,飞出一线青黑利刃。

  楚白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状立即抬手一拦,没成想相凝霜也察觉到了,下意识侧身一躲,那被撞斜的暗器便正正好直直飞去,撞落她头顶帷帽——

  刹那明亮。

  最先看见的,是她半偏过来的眼,灿丽夕阳中,一双眼眸流沔光艳,斜飞的角度仿若鸾鸟飞羽,氤氲漫天春光。

  这一幕仿若跨越沉沉暮色终于得见朝阳初升,霞光飞落,一瞬的极致艳色,反而让人无暇细看,只是震撼于这瞬息间的亮。

  而那先发暗器,后竖剑而出的少年动作也顿了一顿,一瞬间甚至没能抽出剑来。

  相凝霜却很不开心了。

  她的耐心已经被耗尽,此刻也不打算再留手,刚要抬手,远方却忽然传来一声乐声。

  若钟鼓若铜钵,韵律奇异,清亮却悠远,茫茫而有大德,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层层涌来,仿若忽开灵山,有鹤驾引而来。

  忽然有人至。

  来人穿暗红袈裟,神色平静而温和,一步一步自河心无尘桥上过,不染纤尘,尚未开口,四下已经有城中居民俯首,低低惊呼道:“…净尘大师!”

  净尘是这云城大严寺的住持,也是这云城城主的嫡幼子。

  净尘自幼佛心,出生时满室莲香,有云游僧人以持珠相赠,后年五岁即剃度断尘,曾于云城饥荒之年开寺济众,大旱之时诵经七日求得大雨而至。在云城之中地位极高,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城中权贵,无一不执礼相待。

  一干外来的修士俱都怔怔立在原地,云城一众居民却都俯首相迎,还未有人敢开口询问,净尘却又突然转过身去。

  他对着一个方向,遥遥抬指点了三次,随即掌心交叠,贴伏于额,深深俯下。

  净尘俯首,城众更是连忙低下身去,无论是白首老丈还是垂髫稚儿,此刻俱都随着他们的住持,一同俯首。

  于是原本还热闹喧哗街市上,只有一干修士呆立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发生了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朝着人群跪拜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座临江楼。

  飞檐画角,层台飘渺,是城中最高的楼阁。

  而那半掩半明的阑干窗棂之中,有素白一方衣袂,悠远。

  那一抹飘在高楼天际之上的素白衣袂实在美丽,又虚幻,白得仿若长空之上吹过朗风,流云染过日光天色,九天之上,仙人之姿。

  众人这么看着看着,竟然也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跪拜冲动。

  相凝霜也在抬头看。

  但她心里在想的是,好熟悉的神棍气息。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那净尘已然起了身,慢慢走下桥来。

  在众人注视中,他一步一步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停在了她面前。

  相凝霜:?

  她一愣,下意识往后退去。

  净尘却抬起手,微笑启唇。

  “这位施主…”他将手中始终捧着的东西递过去,“…上座有言,天将冷,愿为您添衣。”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