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艳惊春(1 / 1)

妖女为何这样 蜂蜜糖霜 3227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30章 花艳惊春

  如何气势汹汹的质问一个人?

  这对于万鸣来说一直是个难题。

  一般人被激怒后会肝气上逆、勃然变色、接下来便会气势汹汹的去和始作俑者当面算账。但万鸣一直很难做到, 他被激怒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暗自愤怒,然后愤怒、愤怒、没了。

  对他来说,光是用语言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愤怒这件事就是个极大的坎, 如果那人还不怎么熟悉,这坎就更高了。

  简而言之,社恐の烦恼。

  但此刻, 当他真的出离愤怒时,他又觉得他可以了。

  他现在还带着一众方虞阁弟子待在大法华寺,距离道了住持说的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两日半。

  万鸣这两日半里, 其实一直在持续性心软。

  对, 就是那种虽然当场气血上涌放了些狠话, 但事后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但会越想越不对劲, 开始怀疑加检讨自己:是否有些过分…?虽然人证物证俱在,但到底未下定论,是否还是有些草率了?

  就因为这些自我怀疑, 他甚至没有立即传信给阁中诸长老, 想等三日之期一满, 听了道了住持的说法, 再行一同禀告。

  结果没想到,他先收到了弟子们的禀告。

  是关于昨日西境境内的金屏宴。

  这宴上修士众多,又兼之出了那么大的事, 因此消息走漏的很快。一大早,方虞阁的弟子就急匆匆前来禀报, 说是昨日金屏宴上, 他们苦寻无果的持白镜竟被堂而皇之摆了出来, 供众人叫价。

  万鸣听到这里已经傻了眼,没想到前来禀报的弟子一顿,又告诉他这还不算。

  持白镜被抢了。

  有修为极高乃至深不可测的人大闹了金屏宴,最后卷走了持白镜,扬长而去。

  万鸣已经开始大呼荒谬了。

  他气得在心里打了一套拳,继续问下去:“知道是谁抢的吗?”

  “这倒没个定论,”那弟子摇摇头,“各种说法都有,还有说是魔修的,不过弟子听说的最多的说法,是说…栖霜谷的那个妖女。”

  万鸣一怔:“栖霜谷?”

  “正是。”

  万鸣有些麻木。

  他前不久还八卦了这个大名鼎鼎的妖女,难不成背后说人真的有报应?

  然而此时不是想报应的时候,他越想越气,怒向胆边生,随即嚯一下站了起来,大踏步的冲出了客居的禅室。

  他走得风风火火,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掀翻座上观音,一出门却被年纪颇小迎客僧给堵了回去。

  “请施主随我来。”

  迎客僧道了一句佛号,恭恭敬敬的抬手道。

  万鸣出师未捷,憋了一肚子火,到底理智尚存,趁着这空档示意弟子给阁内去一封密信,这才思索片刻,跟上了迎客僧的脚步。

  一众方虞阁弟子也跟了上去,穿过长长的、绘着深蓝暗红壁画的殿廊,绕过迦蓝七堂,再经过正有穿绛红僧袍撞钟的钟楼。这一路太长,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人想开口质问,耳边却忽然听得鸟雀扇动翅膀的扑棱声音,微一抬眼,便看见只鸟雀自天际飞来,美丽的羽翼在空中划出流水一般的弧线,轻轻一掠,停在了一架花藤上。

  香气细细。

  日光疏淡的影里,有人轻轻抬起一只雪白的手指。

  头顶若有花冠的奇异鸟儿在枝头跳了跳,随即轻盈跃下,落在那人光洁的掌心。

  他微收了手指,用指腹轻轻蹭弄鸟儿的羽毛,寻常人这般逗弄的姿态总会生三分散漫,他却不同,抬手低眼都不带一丝烟火气,只是在这自在人间中暂且一眼,抚弄生灵。

  那鸟雀似是傲气,被摸了几下很是惬意的闭了眼,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往外跳了跳。

  于是他也抬了眼。

  洛长鹤。

  逐恶妖而去、许久不曾露面的佛子,终于又如天际云雀一般敛翅,落入人间。

  他正盘膝坐在这一架蓝楹花藤下,抬手去承自枝头坠下的落花,淡蓝花瓣碎云一般落了他半袭流云衣摆,在这清风中淡淡飘摇。而他微微转过的眼眸,比这一架繁花,还要蓝得寂寥。

  万鸣愣在原地。

  他这一路积攒的滔天怒火,在对上面前上眼眸时终于消失殆尽,仿若灵台乍明,菩提初至,刹那间醍醐灌顶,只余难以自处的尴尬与滑稽,让他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深深弯下腰去——

  “…佛子。”

  身后众弟子同样垂首,低下身伏在地上。

  “扰您清净…实在罪过。”

  “无碍。”

  洛长鹤终于淡淡开口,却并不看他,只是低了眼,用雪白指尖轻轻拈起衣上落花。

  仿若贪图半晌,这人间风月。

  万鸣这才发现,面前人那张风华天秤以至于容色过盛的脸,此刻却苍白,半隐在花影天光后,透明得要随长风而去的烟云。

  难道是佛子这一程…竟然受了伤?

  他当然没忘佛子是为了什么才会出关,此刻心中不安愧疚更重,恨不得伏到尘土里,

  “万某实在惭愧……”

  他忍不住张口致歉,刚说了半句,便看到洛长鹤轻轻竖起手掌,立刻下意识停了下来。

  “…听闻贵阁有弟子身遭不幸?”

  洛长鹤开口问道。

  他话极简短,声音也轻,万鸣却情不自禁站直了身子,回答道:“正是,此人是我师弟,名为楚士,是个丹修,在阁中得长老器重,处处与人为善,如今一朝横死,我门…实在不解。”

  洛长鹤拨弄着手中持珠,耐心听他说完,这才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也有一事不解。”

  “…啊?”万鸣不解,连忙问道,“佛子是想问什么?”

  “施主说此人已遭不幸,为何我却看到,他仍在人群中呢?”

  众人一愣,一愣之后又是一冷。

  这话说得实在吓人,又是出自佛子之口,什么冤魂索命的想法顿时涌上众人心头,人群中立时便乱了起来,彼此间推推搡搡,更有甚者已经慢慢往后退去。

  万鸣还算镇定,只是也十分不解,问道:“这是何意?请佛子明示…”

  洛长鹤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抬手。

  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露出一截腕骨,玉般温润精致,他微抬手的姿态也美妙,似拈起一朵莲。

  人群之中的骚乱,随着他一抬手,便立时不可思议的一停。

  随即,他轻轻,微抬指尖——

  人群中倏然爆出一声惨叫!

  众人一凛,下意识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一看之下更是瞪大了眼睛,胆子小些的已经慌慌张张叫出了声,捂着嘴拼命往后退去。

  人群中于是散开了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正不堪痛苦般跪着个人。

  是个平日里都默默无言的普通弟子,此刻正嚎叫着滚落在地上,令人惊恐的是,他正在蜕皮。

  是的,便如蛇类蜕皮一般,他的一层套得妥帖的皮囊、装束都好似被硬生生撕下来一般,正缓慢而坚定的蜕了下来。

  这场面实在残忍,却无人开口阻止,是因为那随着那层皮慢慢蜕下来,里边又显出一张在场众人都十分熟悉的脸来。

  是本该已经死去的楚士。

  他发出的惨叫实在骇人,洛长鹤轻轻闭了闭眼,似是有些不耐,倏然收了指尖。

  楚士便像是被从那副皮囊中踢出来一般,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万鸣呆呆立在当场,此时终于回过神,叫道:“师弟…!”

  他下意识叫完这一声,自己却也不是傻子,隐隐猜到此事有蹊跷,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却是得不到回答了,楚士已经痛晕过去了。

  洛长鹤淡淡道了句佛号,收回手轻拂膝上落花,眼眸微凉,像覆了一层霜雪的暗河,声音却温和:“贵阁的这位施主,是用了魔修的秘术,披他人血肉隐匿行踪,而藏经阁的那具尸体,乃是祝融石幻化而成的。”

  祝融石是开炉炼丹时所用的一种颇珍稀的灵石,楚士是个丹修,自然能炼出具几可乱真的假尸体。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法子,在场也有许多丹修,但当日楚士失踪,又明明白白有具是楚士的尸体摆在寺内,众人无不惊惧震怒,根本没人会想到去查验尸体的真假。

  万鸣脸色黑了下来。

  他虽与楚士不亲近,但也明白楚士心思细腻最擅操纵人心,这样明摆着抓住人思维盲点的诡计,极大可能出自其手。

  他干脆利落一摆手,示意弟子擒住已经晕过去的楚士,押下去仔细看守。

  这一场动静闹得极大,已经有许多佛修僧人聚了过来,万鸣却咬牙一拂衣摆,干干脆脆跪于地面,深深伏了下去。

  “万某愚鲁,盲心眯目,未察觉门内弟子包藏祸心,反倒被其所误,扰大法华寺诸僧清净,还请佛子见罪。”

  他平常讷于言,但这番话却说得巧妙,一言既出,聪明些的方虞阁弟子已经想明白了些其中机巧。

  楚士假死,意在何为?

  很明显,为了挑起两派纷争。

  方虞阁与大法华寺皆是正道名门,一朝交恶,后果难以估量。

  一个死物或许不够两派翻脸,死一个活人总够了吧。

  再联想到他所用的是魔修秘术,其中内情,仅仅只是一想,便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了。

  一众方虞阁弟子默默,也都心有余悸般低下头。

  洛长鹤拣拾完落在衣摆的最后一片落花,垂下眼睫注视掌心,闻言轻声开口:“施主言重了。”

  他惜字如金,万鸣还待再言,却被一股温柔但不容拒绝力道扶了起来,只好作罢,讪讪立在原地。

  半晌,他想起什么,似乎想要开口,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脸先被憋了个通红。

  就这么纠结半天,他才破罐破摔一般半闭眼,厚着脸皮开口问道:“敢问佛子,我阁持白镜……现在何处呢?”

  花架下,又有一支蓝楹花,盈盈落下。

  洛长鹤看了半晌,神色温柔,于是落花也在他眉目间病了一场。

  沉默半晌,他终于抬眼,神色疏朗如长空之上的雪:“是我……”

  “在我这里。”

  这轻飘飘一句话出现的突然,生生打断洛长鹤言语,众人一愣,下意识循声望去。

  有美人立在廊下。

  廊壁上是深红暗蓝的陈旧壁画,青面獠牙的恶鬼正恶堕人间,啃噬血肉的血泊之前却有大蓬层层叠的淡紫裙摆,云雾绡迤逦如雪。

  她亭亭于廊下,集了人间一切艳色,上是长天中灿灿云霞,下有桐木地积了簌簌落花。

  她在中间。

  相凝霜微偏了眼,唇角笑意淡淡,琥珀色的眼眸像被云霞沾湿,氤氲了一场梦。

  这场梦里,不再是他孤身一人。

  自始至终都坐在花下,神色淡漠的佛子一怔,终于长身而起,流云衣角悠悠荡在风里,像卷了谁的寂寞心事。

  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

  相凝霜看着他弯唇一笑,带一点肆意的张扬与艳色,轻轻一眨眼,仿佛在暗暗睇一个只有两人知的秘密。

  “幸不辱命。”她说着只有彼此清楚的瞎话,提裙拾级而下,“…我将持白镜带回来了。”

  …春风江上路,终于,不觉到君家。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