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喜讯
来京城时两人是一路辗转游学过来的, 可现在谢良臣却不想耽搁一点时间,归心似箭。
因着落榜,武徇的情绪一直不算高, 好在他也没彻底颓废下去,只道回乡之前他想先去一趟渝州。
按他所言,青山书院既能培养出如此多的人才,里头教学的先生定是不凡,自己此次落榜,可见学问上仍有欠缺, 所以要是有可能,他想进青山书院读书。
说到这,谢良臣想起蔡占和, 他就是从北地到青山书院求学的,只是那时因着临近会考, 他已出发去了京城,所以两人并未在文会上见到他。
在会试结束后的几天里,他们这一届的进士便成了京城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谢良臣虽也被提到几次, 但因为他身上没有什么讨论点, 因此热度不高, 而引起最多关注的就是蔡占和。
谢良臣甚至听说,有人还为蔡占和吃了二十几个馒头, 最后被点为榜眼一事,特地做了首诗。
那诗的前半部分, 描述了一个志得意满从远乡来参加进士科的举子, 还夸他长得英挺, 文章出众。
然后下半部分就直接点名了, 不仅将蔡占和的名字拆开填入诗句之中,还在末尾还打趣他是“饽饽榜眼”,调侃他只要学到难处,吃饽饽就能解。
这样指名道姓的戏谑,让蔡占和很快就有了个外号,叫“饽饽榜眼”,可在谢良臣看来,这不过就是嫉妒心作祟下的小心眼而已。
不过这诗不仅没对蔡占和造成什么负面影响,甚至他的名气还更大了,至少现在稍有心的人,都知道蔡占和这个名字了。
而且他看着人傻乎乎的,可是能在殿试时文章排进前五,这绝非普通人能办到的,再加上谢良臣的观察,他觉得这位饽饽榜眼,恐怕才是真正大智若愚的人。
武徇既要去青山书院,两人便只好在中途分开,谢良臣独自走完后半程。
船到了江城地界,谢良臣被巡抚请到了衙门叙话,无非就是当初中举人时说的那些,再就是如今谢良臣已经授官,所以两人也算是同僚了,他回乡省亲,又是状元,所以还顺便讨论了些朝廷政事。
与此同时,沿途的官员若是有心,饭谢良臣的船靠岸,他们便都会送上帖子,邀他前去喝茶,顺便恭喜他金榜题名。
谢良臣倒是没料到这一点,因此回乡的时间比预想多耽搁了五天,等到荣县时,已是二十天后。
船刚到码头,谢良臣便见王县令穿着官服带着衙役在码头上等他,见他下船,几步走过来,朝他拱手笑道:“谢大人荣归故里,真是可喜可贺!”
谢良臣见他态度如此恭敬,起初还有点吃惊,后来一转念就明白了。
自己现在是从六品的官衔,而县令是正七品,自己还比他高一级,更不用说以后任职还是在京中,而京官向来比地方官都要高上那么半品。
只不过他也没拿大,毕竟对方是本县父母官,而且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下次吏部再下任命,王县令应该也能再升一级了。
因此他也十分客气的回礼道:“王大人客气了,本官如今不过回乡省亲而已,哪里担得起王大人如此后待。”
王县令早得到谢良臣考中状元的消息,当抵报快马送来时,他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了平顶村报喜,同时还打听到了谢良臣在殿上说他好话来着。
这两件事一叠加,几乎让王县令高兴的差点失态。
谢家如今已经是荣县大族,而且谢家其他几房,如谢正的儿子,还有谢良臣的亲大哥,两人私下一个做买卖,一个搞水利,都是给他增加政绩的事情,所以虽然王县令觉得他们有收买民心的嫌疑,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看来他是真做对了,荣县因着谢家的缘故,不仅平顶村越来越富庶,甚至连带附近几个村子每年收成都不错。
百姓们有钱了也愿意送孩子去读书,如今荣县学风日盛,百姓丰足,这可全都是他的政绩!
而且如今这政绩还被谢良臣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圣上还说他做得好,这怎么能让王县令不激动?!
所以,即便谢良臣只初初授官,年纪还比自己轻那么多,但是王县令还是亲自过来迎接他了,反正论品级对方也比自己高,没什么丢脸的。
他盛情邀请谢良臣到县中酒楼,说是给他备下了接风喜宴,谢良臣一路上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实在是归心似箭,便只好婉拒了。
不过未免扫太扫对方面子,他还是道,等回家安顿好,过两日再送拜帖来拜访王县令。
四月的平顶村气温已经逐渐由凉转暖,又到了育秧时节。
谢良臣看着水田里郁郁葱葱的秧苗,思绪一下就被拉回到了当初盛平顾来找他们问水渠的情形。
若非当初自己拜了他为师,恐怕别说会试了,就是乡试现在考过没有都未知。
他读书的这几年,谢良材已经成了秀才,且参加过一次乡试,不过却是落榜了,名字只在副榜上。
另外祝明源、唐于成也没过乡试,两人仍是秀才,倒是张筹,据说在府学时很得知府大人赏识,而且还与其小女定了亲,去年乡试过了,已经成了举人。
这次他回乡,几个好友肯定是会相聚的,不过他还是得先回平顶村。
谢家院子。
自从收到谢良臣来信,说他不日就要回来后,原本因着他考中状元而狂喜的谢家人便一直在焦急的等着他,可是一连好多天他们去村口看都没看见人,难免着急。
谢良材已经从府学回来了,他见爹娘担心,便自告奋勇打算去县里打听一下消息,哪知就在此时,村口突然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听到声音,谢家人先是一怔,然后就猜到是谢良臣回来了。
谢石头跟赵荷花先是狂喜,然后赶紧手忙脚乱的整了整衣裳,说着就往村口奔去。
那边谢家老宅里,谢安两口子并谢铁柱一家人,也都激动得不行,一家老少全都出动,打算去迎接谢良臣。
如今他可是正经的官员了,而且据说官职比县令还大,这不仅让谢家人万分激动,就连平顶村的人都觉得与有荣焉。
以前他们还有点害怕官府的差役,现在却是不怕了,只要等谢良臣的进士碑立在了村口,便是小吏们进来也需的放上那么一二分的尊重,谁叫平顶村家家户户都跟谢家关系不错呢?
牛大头的娘黄氏此刻更是无比的庆幸,幸好谢家人不是小心眼的,而且自己也没有继续找别人的麻烦,否则如今谢良臣考中状元,要是递了帖子去县衙,那她此刻岂不就要被锁了下狱?
想到这个可能,她打了哆嗦,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假设,人又重新活泛起来,冲丈夫儿子喊道:“快快快,咱们不是也买了鞭炮吗?赶紧挂出去!”
谢良臣自进村口起,耳边便一直有鞭炮声炸响。
村道上,鞭炮燃过的红纸铺了一路,他踩在上头,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红毯上,鼻间全是火硝燃烧过后的气味,连他的衣服都染上了,可他却并不觉得难闻,因为这都是村民们对他的一片心意。
那边谢平早已激动得浑身颤抖,谢良臣过来跟他问好,谢平说话都说不清了,只一个劲的重复,“好好好”,同时喜极而泣。
谢正扶着老父亲,知道他的心事终于了了,便掏出帕子给他擦泪。
于此同时,消息灵通的里正与乡绅们也纷纷赶来道贺,上次谢良臣考中举人他们还是派的家仆,这次他被点了翰林院编撰,这些人就亲自上门道喜来了。
谢良臣走到一半便与爹娘汇合了,两夫妻初初见到他还有点不敢相信,等确定就是自己儿子,两人眼中迸发出的喜意简直铺天盖地。
赵荷花是直接冲过去拉着他的手,不停的上下打量,嘴里的话更是没停过,一遍又一遍的复述当天那好消息传来时他们有多高兴,场面有多荣耀。
而谢石头则只会不停的傻笑,看着儿子傻笑,看着村民们傻笑,都快呆了。
谢良臣含笑听着他娘说话,时不时应和两句,就这么一路搀着她回了谢家院子。
荣归故里,又是考中进士,这是谢家的大事,因此首先便要告慰祖先。
谢良臣跪在蒲团上,手持线香,虔诚的朝上拜了三拜,后才把香插进香/炉里。
拜过祖宗,谢平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便说起立碑的事来。
历来凡考中进士,朝廷都是允许进士们在家乡立碑的,毕竟这也是鼓励士子们向学的手段之一,但是碑上写什么,还得看具体情况。
谢正便先开口问他:“良臣,这进士碑要怎么立,上头可给了章程出来?”
从来只听过“进士碑”而没见过,因此谢正虽已经当了多年村长,到底还是有点忐忑,就怕一个不慎犯了忌讳,毕竟这可关系到皇命。
谢良臣却没他那么紧张,让江着去自己房间取了纸笔,然后便把碑文上要篆刻的字写了下来。
一般这种进士碑并不复杂,甚至不用具体介绍谢良臣的身份信息,只要在右上角写上他考中的时间,也就是“皇融建业十五年庚午春月吉日”,左下角写为何而立,即“赐进士翰林荣县谢良臣建”就行。
两句话写完,谢正将纸捧过,看着上头的字赞道:“良臣你这字真是愈发的进益了。”
谢良臣笑笑,放下笔,可不嘛,要说他当初自以为书法还算不错,结果被盛平顾喷得狗血淋头,自此之后他就不敢骄傲了,在写字上下的功夫更是不少。
想起盛平顾,谢良臣便打算第二天去一趟三合村,今天家中客人实在太多,他走不开,但是明天就必须要去了。
同时他还得探探自己老师的口风,以及与盛瑗定亲的问题。
因着谢良臣的归乡,平顶村着实热闹了一场,到处都是敲锣打鼓的声音,附近不断有乡绅文人前来拜访他,谢良臣几乎是到黄昏时才把这些人全都送走,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
小妹谢良瑾心疼她,便倒了蜜水过来,“二哥,你先喝口水吧。”
眼前的小姑娘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襁褓里的婴孩,如今谢良瑾已经十三岁,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她也该寻婆家准备成亲了。
可是一想到这件事谢良臣就觉得抵触。
他是把这个妹妹当半个女儿看的,没办法,当时他心里年龄在那而谢良瑾当时还是个小婴儿。
如今要他在谢良瑾十三岁的年纪就让她定亲,然后最多三年就把人嫁出去,那他是一万个不愿意。
可这事谢良臣也不好自己擅专独断,于是稍微润了润嗓子后,他试探着开口了:“囡囡,如果我没记错,今年你该是满十三了吧?”
谢良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好,闻言,手里的娟帕在手指上缠了缠,垂眸低声道:“嗯,还有两月就满十三了。”
谢良臣看她好像不太高兴,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同时也怕问得太直白,让小妹害羞,于是继续拐弯抹角:“那娘可有跟你提起什么吗?”
他试探性的问着话,同时眼睛一瞬不瞬的观察着谢良瑾的神色,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哪知他不问还好,一问谢良瑾更委屈了,抬眼看了自己二哥好几眼,最后才在他鼓励的眼神下低声开口道:“娘说我是大姑娘了,这段日子一直把我拘在房里,还说打算请绣娘来教我刺绣,还打算让我学着开始管家。”
此言一出,谢良臣就知他娘是什么意思了,这不就明摆着在为后来的事做准备了吗?
“那你怎么想的?”谢良臣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反问她道。
谢良瑾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的。一是她没有欢喜的男子,二是这些年来她也看了不少的书,因此对于女子只能一辈子被困于家宅后院,很是不认同,所以有了点叛逆之心。
可是她知道她爹、她娘,甚至她大哥、三哥都不会纵容她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唯有二哥宠她有点无底线,所以唯一的希望也只有从她二哥这里下手了。
于是谢良臣一问,谢良瑾立刻便将自己藏了好久的话和盘托出:“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也不想跟一个我不认识,相互没什么感情的男子成亲,我想像大哥和二哥一样,以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这话着实有些大胆,谢良瑾说完后自己也有点脸红,旁边的丫头茶茶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偏偏那边的二爷竟还一副微微赞许的样子。
怪不得小姐胆子越来越大,茶茶觉得这跟她家二爷对上小姐时的好脾气有很大的关系。
听到小妹这么说,谢良臣松了口气,只要她没有这个想法就好。
他还怕小妹看了这么多书,不小心被里头那些什么夫纲、妇容之类的思想影响,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嘛。
于是他脸上重又浮现出笑容,宽慰道:“囡囡别担心,娘那里我去说,以后咱们要选什么人,必定得你同意才行。”
最重要的是,他一定会先把这人从里到外查个清清楚楚,要既不风流也不下流,长得要好看,人品要过关,身板也得不错,更不能是个蠢货。
至于他娘那里要怎么说,谢良臣也想好了,就说此地难觅良人,所以他打算带小妹进京找,这样一来,他娘肯定会同意。
解决完这一桩事,谢良臣又去看了看自己的小侄子。
年仅一岁的谢承远小朋友如今已经生得十分可爱了,是谢家人的心头宝,便如现在谢良臣回来了,他爹娘刚才虽是稀奇了一阵,可晚上还是雷打不动的把孙子抱去了他们屋中,他则迅速失宠。
说的是帮着小夫妻带孩子,可是谢良臣看他娘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假公济私。
想到这,他又记起明天要去三合村的事来,于是便将自己打算向盛家提亲的事说了。
赵荷花正抱着孙子哄,精力也大多集中在孩子身上,对谢良臣说什么原本只是随意支了个耳朵在听,哪知却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你说要娶盛瑗?!”
倒不是她对这个姑娘有什么意见,也不是赵荷花嫌贫爱富,而是她压根就没看出自己儿子对盛家这小姑娘流露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情义,以前在家中甚至都难听他提起一句。
怎么这才刚回来,突然一提就是要成亲了?!
谢良臣郑重点头:“对,在去年上游学出发前,我已经问过了老师的意思,他说要是我能过了会试,便同意这门亲事,之前因着我也没把握,所以便没有告诉你们,如今既然会试已过,那么这事也得提上日程了。”
谢石头在旁边听着,也是一头的雾水。
他看儿子神色严肃,拧眉想了半天,最后试探着开口道:“以前我们也没听过你说起盛家姑娘,你现在提定亲的事,是不是盛老先逼你的?”
他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毕竟自家儿子平日里除了读书便是跟几个朋友出门,就没见他跟哪个姑娘多说过几句话。
村里对他儿子有意思的女孩子不少,可是无论别人怎么明示暗示,他儿子都跟木头一样,那拒绝的意味便是隔得老远也能看出来。
赵荷花虽然觉得自己夫君的猜测有点离谱,但也不是全然不认同,毕竟这事实在是太突兀了。
谢良臣倒没管这些,只问:“老师没有逼我,盛家小姐聪慧机敏,人品出众,儿子是心甘情愿娶她的。”
盛瑗确实是谢良臣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第一个有好感的异性。
虽然两人感情如今还算不上浓烈,但是二人脾气相投,日常相处也能说得上话,能进行一些思想上的交流,这点十分重要。
而且谢良臣相信,等以后二人成亲,他们的感情也会越来越好的。
见儿子如此笃定,赵荷花也算明白了,看来她这二儿子不是不喜欢小姑娘,而是寻常情况下并不表露出来而已。
“盛小姐生得貌美,性子也活泼可爱,你喜欢她倒也正常。”赵荷花点点头。
谢良臣被他娘这话一调侃,脸难得的有点红,不过他也不否认就是了,那就是他确实也看脸。
“这么说爹娘是同意了?”谢良臣清了清喉咙,复开口道。
赵荷花抿唇笑笑,把即将爬到床边的小孙孙捉回来掂了掂,温声道:“你既是喜欢,那便去提亲吧,左右你也不小了。”
是不小了,谢良臣今年都十八了,等到他成亲还得三年后,那时他都二十一岁了。
得到了两人的首肯,谢良臣便出了二老的屋子,独个回房去了。
这边谢石头见娘子脸上仍笑盈盈的,似乎刚才那插曲完全没有困扰到她,不解道:“娘子不说狗剩他以后会娶个官家的小姐吗?”
赵荷花听着小孙子“咯咯咯”的小声,心都要化了,听丈夫开口,她难得白了对方一眼,哼道:“官家小姐虽好,但难免有脾气,而盛家姑娘虽是性子活泼些,人倒也温柔,以后跟慧娘相处,也不会斗气相争,咱们这家宅才能宁静。”
谢石头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既然他娘子都说好,那就是真好了,所以也放下心来。
三合村。
盛瑗一直不停的朝村道上望,盛平顾瞧见了,哼一声:“别看了,该来总会来,不来你就是看上一整天也没用。”
盛瑗见爷爷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始摆棋盘,不知他是又要自己跟自己下棋,还是在等谁,走过去道:“爷爷是要跟我下棋吗?”
盛平顾瞥了她一眼,手上没停,语气平淡:“你什么时候有耐心坐下来跟我下过棋了?”
盛瑗有点不好意思,谢良臣考中状元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她现在就想知道爷爷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也不知道他那句考虑一下,到底是真的要认真考虑,还是只是为了面子故意才这么说的。
知道爷爷是在故意逗她,盛瑗干脆也坐下来,真捏了颗棋子在手中,笑道:“谁说我没耐性了,我现在就陪爷爷下棋。”说着她就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盛平顾见她落子,紧接着也跟着落下一子,只是仍然不开口,就这么沉默的与孙女下着围棋。
盛瑗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此刻心不在焉,输得更是一塌糊涂,后来见大势已去,她也懒得挣扎,盛平顾凡落一子,她也紧接着立刻落子,全没有章法,看得盛平顾直皱眉。
“你这是在下棋吗?”
盛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子落到了方格里,有点囧,又伸手把它放到该放的位置去。
盛平顾看着孙女这无异于自/杀的一手,叹息着扶额:“算了,你也别折腾我了,我还是自己下吧。”
叹完,盛平顾开始伸手把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重新一粒粒捡进棋盒里。
盛瑗见爷爷还是不说话,到底自己先忍不住了,开口道:“爷爷,谢师兄出发前您对他说......对他说......”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盛平顾撩了她一眼,复垂下眼睑,哼道:“我说什么了?”
盛瑗心中羞恼一盛,咬着唇赌气般直接开口道:“您说只要师兄过了会试,你就答应我俩的亲事......”
“啪嗒。”
棋子落到盒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盛平顾抿唇瞪着孙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答应他了?我只说会考虑。”
“您怎么能出尔反尔?!”盛瑗有点急了,“那时候您明明答应了的!”
见孙女着急,盛平顾愈发的不高兴,棋子也不捡了,拉着脸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这话实在是直白,不过盛瑗本也不是忸怩的人,脸红了会,复抬头看着盛平顾,坚定道:“您不也很喜欢谢师兄吗?”
“谁说我喜欢这臭小子了!”盛平顾吹胡子。
见爷爷露出真性情,盛瑗悄悄一笑,拆穿道:“你可别说不是,自从谢师兄考中举人,多少人来找您拜师,偏偏您就没一个看得中的,还说不是偏爱谢师兄?”
盛平顾被人拆穿有点下不来台,不过还是嘴硬道:“那是那些人都太笨了,要真收下,只会连累我的名声,再说我忙得很,哪有时间收弟子。”
“那谢师兄的弟弟,谢家三哥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爷爷也不愿收下他?”盛瑗偏头,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
“我那是......我那是......”那是了半天也没说出后半句,盛平顾彻底恼羞成怒,将棋盒一推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那个臭小子!”
自从离家之后,他身边就只有孙女一人了,京中那些人他是早没把他们当亲人了的,可是他们才在小村子落脚没多久,那臭小子就耍了花招来哄骗他家的囡囡,当真可恶!
如今他是一万个后悔,早知道那天他就追过去把那青梅还了,才不跟这臭小子玩什么青梅竹马的把戏。
两人如今情况已经完全掉了个个,盛平顾跟个孩子似的赌气,盛瑗反而平心静气的开始哄他。
“那爷爷不是也说不想我变成老姑娘吗?”
她笑着给盛平顾倒了杯茶,朝那边推了推,复又道,“不过要是真不嫁人也没关系,我就跟爷爷一辈子,反正这世上也没人比爷爷对我更好了。”
此话一出,盛平顾鼻尖一酸,险些红了眼。
他唯一的儿子冤死狱中,盛家不愿出手相救,最后他那可怜的儿媳也跟着去了,为此,盛平顾与家中决裂,对方也巴不得甩了他这个包袱,顺水推舟把族谱上的名都给去掉了。
可怜他小孙女当时才几岁,父母去世后日夜啼哭,险些把他的心都给哭碎了,好容易过了一年,小孩子忘性大,开心了些,盛平顾这才带着她远走他乡。
岂知原来这事一直埋藏在孙女心中,平日对着他的笑脸竟都是强装的。
“谁要你一直陪着我了?成天里野得不成样子,还是尽早打发了出去的好。”盛平顾稳了稳声音,尽量以平日的语气道。
盛瑗知道爷爷这是心软了,也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也不顶嘴,只又问:“爷爷为什么不愿意我嫁给谢师兄呢?”
见她越说越大胆,盛平顾又唬了脸:“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也不见你害臊。”
盛瑗只笑不答,谁不害臊了?这不是刚才已经害羞过了,现在正跟爷爷谈正事嘛。
不过经孙女一问,盛平顾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无理取闹了。
从客观条件来说,谢良臣是配得上他孙女的。家有恒产,身家清白,本人不仅有才而且长得也俊俏,最重要的是,据他观察打听,谢良臣也没什么风流的癖好,甚至还十分有责任心。
以他如今新科状元的身份,便是他儿子没死,他也没被逐出盛家族谱,这身份配他孙女也是够的。
要说他为什么总要挑剔,一是觉得谢良臣就是故意勾引了他乖巧懂事的孙女,二是谢良臣心眼太多,不老实。
也就是说,谢良臣不是当今文人所推崇的那种谦谦君子,离盛平顾想象中的孙女婿人选还相差一大截。
可是经历了以前些事,他又深刻的明白,做人要是太过耿直忠良,最后也只能沦落到他儿子那样的下场,这个社会是残酷的。
所以,如果真要他选个老实的孙女婿,盛平顾肯定也不愿意。
这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只可恨这世间竟挑不出个完人来。
谢良臣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盛平顾坐在石凳上,头偏向一边,唇抿得紧紧的,不知在思考什么,脸上神情纠结万分,等到最后,只能看出他像是在为什么事后悔。
而盛瑗则坐在另一边,也不说话,只一个人出神的盯着棋盘看。
见到这幅场景,谢良臣心里就是一咯噔,老师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门,盛瑗先看到他,小鹿般灵动的杏眼先是一亮,然后嘴角微微弯起,颊边两个梨涡时隐时现,腮边也浮起一抹极淡的晕红,甜甜叫他:“谢师兄。”
谢良臣亦朝她温和一笑,然后才朝盛平顾行了一礼:“此去数月,不知老师可还安否。”
盛平顾刚才已经赌气过了,现在倒是能以平常心来看待自己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只是有的事还是得先说清楚。
“瑗瑗,我有事跟你谢师兄说,你先进屋里去。”
盛瑗猜到两人要说什么,脸上红霞愈发弥漫,带着羞意轻声道:“嗯,爷爷与谢师兄先聊,我去烧水,一会再端茶来。”说着就快步进了屋子。
谢良臣在对面坐下,等着盛平顾开口。
“这次去京城,你可曾听说了什么?”盛平顾再次把棋盘摆好,同时落下一枚黑子。
谢良臣看着被推到手边的围棋罐,也从里头捡了颗白子捏在手中,随后跟着落在棋盘上,“确实听说了些事,不过弟子知道谣言向来与事实有极大的出入,因此并未相信。”
“是吗?”盛平顾撩了眼皮看他,“你都听说了什么?不如说出来听听。”
既然老师愿意聊这个话题,谢良臣自然不可能错过机会,于是便把江着打听到的几条小道消息都说了。
只是虽是说了,但他却未做任何评价,就像真只听了几条无聊的八卦。
盛平顾见他不吭声,轻哼一声:“要是我说里头有些也不算全然是胡说呢?”黑子紧逼着谢良臣的白子,攻势凌厉。
谢良臣捏着棋子的手一顿,不过很快还是把它放在了该放的位置,语气极寻常的回道:“那老师可愿告知哪条是真,哪条是假?”
盛平顾见他退让,黑子再次紧逼上前,“我得罪了人,被赶出京是真,如何,你可是怕了?”
谢良臣之前听他回答的时候就猜到了,只现在盛平顾亲口回答,他才真的确认。
不过这都没什么,毕竟若对方真想至他老师于死地,不会这么多年了都不下手,既然不下手,可见对方如今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老师得罪的可是翰林院大学士王大人?”谢良臣一针见血的道。
虽然如今大融并无宰相一职,但是古往今来,拜相者,一般都兼任翰林院大学士一职。
并且翰林院大学士还掌管着全国最清贵的部门翰林院,各种机要文书,朝廷诏令,都是由翰林院起草呈递。
大学士专掌内命,朝廷许多重要大事也都要其参与决定,算是皇帝的心腹,实权跟宰相也差不多了。
若是得罪了他,那么想必日子绝对不好过。
王大人代表了文官士族这一边,而吏部尚书张大人虽势头稍有不及,但是因着在全国的实力盘根错节,且连军队中亦有不少武将支持,所以两派势力勉强成相持的状态,还未分出胜负。
弟子的明锐让盛平顾有点吃惊,不过想到他本就聪明,在加上这次会试他又在京城呆了这么久,窥见点端倪也不意外,便点了头。
“没错,我儿子便是因为弹劾他不成,蒙冤入狱,最后身死。”
没想到里头还有这样的典故,谢良臣也沉默下来。
“如今你就要到翰林院任职,若是对方知道你与我的孙女定了亲,恐怕日后的前程是不用想了。”盛平顾勾起一边唇角道。
这谢良臣还真不怕,毕竟就算他不娶盛瑗,自己与盛平顾的师徒名分已定,对方真要计较,那他娶不娶盛瑗根本无关紧要。
只是还有一事他有点顾虑,想先问问盛平顾的意见,便道:“此事老师全不必担心,弟子今天既然来了,便没打算悔婚。”
对面的少年目光坚定,盛平顾从中看出了他的认真,也在心里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这个弟子没白收,他倒不是什么见利忘义之徒。
但见谢良臣继续开口道:“只是朝廷如今党争严重,等弟子入京之后,恐怕无法独善其身,不知老师有何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