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考完(1 / 1)

不良臣 桑阿豆 8225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50章 考完

  第三场的策问才是重点, 第二场第一天考的这道策问不算难,谢良臣很快就答完了,至于第二天的判语题, 也不难,只是要求考生对律条需记得十分清楚准确。

  这五条判语分别是:官司出入人罪、失时不修堤防、纵放军人歇役、出纳官物有违、举用有过官吏。【1】

  其中五条需下判语的罪名大概意思是:

  官吏在断案的时候若是判轻或者判重了该受何等处罚;该修筑河堤防洪防汛结果没修该判何罪;私自将军队士兵放出辖区买卖或帮上官打工牟利,指使者该论何罪;仓库收新出陈,过程中有违规的操作该论何罪;私自起用了因罪被罢免的官吏,按律该当何罪。

  这五条罪名在律书里都是能查到具体条例的,只是在写判语的时候, 必须先对案子发生的条件做充足的假设,如此才能未有遗漏。

  比如第一条“官司出入罪”。

  这里只问了误把轻罪判成重罪的“入罪”,和误把重罪判成轻罪的“出罪”后, 官吏要承担什么责任,但是在实际律书条文里还分了“故入罪”和“故出罪”。

  也就是说, 轻判和重判还有分支为“故意”和“非故意”,若只是单纯的失察,官员受到的惩处较轻,而若是故意为之, 则会加重处罚, 考生便要在列举这两种情况后再把断语写下。

  虽是需要分析案情的具体情况, 不过答案却是标准的,因此谢良臣除了仔细回忆书中原文外, 倒没有在第二天的考试里花太多心思。

  而且他发现不止他答得很顺利,隔壁昨天找他换东西的少年似乎答得也很轻松。

  因为对方差不多是同时与他开始生火做饭, 而另一边的考生就不一样了, 差不多是傍晚时分谢良臣才听到有细微脚步声传来, 想来那举子该是之前一直都在坐着答题, 恐怕连午饭都没吃。

  再想到对方如此年轻就来参加会试,谢良臣也有了点危机感,猜测这少年恐怕也是自己的劲敌之一,因此格外提醒自己不要大意。

  第三天考内科,题目是让考生写赦书。

  所谓赦即赦免的意思,既可以是皇帝大赦天下,赦免各种囚犯,也可以是对单独的一个人进行赦免,而此次会试考的就是赦臣。

  说要赦,首先就得明白一般大赦的条件以及不赦的范围。

  若按大类来分,凡皇室成员包含皇帝在内等人生活,若发生重大变化,如登基、立后、生子又或者亡子,都可以下赦书。

  另外其他还有封禅祭祀、天降大灾、对外用兵等等几大项也是可以下赦书的,而这几大类里又细分了各种情况,因此大赦天下的理由细数起来大概有二十多种。

  但是同样,不赦的情况也有十条,即所谓的“十恶不赦”。

  其中这“十恶”具体罪名为: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2】

  光看这十条就知道古代社会看重什么了,一是君权,二是孝道,若是犯逆,皇帝大赦天下都轮不到头上来,可见事态严重。

  而不知是不是主考官故意,这次会试题目要求考生们写的赦书,里头的臣子就是犯了谋反大罪。

  照理来说这大臣是不在赦免范围之内的,但是材料里又表示,谋反一事查到该大臣头上时并无实据。

  该大臣之所以会受到牵连,一是叛党与其平日来往甚密,二则是对方一口咬定他参与其中,且在叛党事情败露之前,该大臣还多次出入其府上。

  如此,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肯定是有勾连的,这也是他之前被抓入狱的原因。

  但是除了有人证之外,物证却没有,而该大臣以往为国效力,着实有过不少的功劳,所以皇帝最后免了对方满门抄斩,只将其贬为庶民,因此而下赦书。

  谢良臣审完题就觉得这主考官真是个妙人,都道科举考试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但在谢良臣看来,他们这是在选拔符合自己期望又识时务,与此同时还要十分聪明的人。

  若是不谈对方私心,谢良臣倒是觉得没有证据的事确实不该定罪,但是同样的,他也不认为大赦天下是什么好事。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被抓进牢里的人,除了那十恶以及被冤枉的之外,几乎都是作奸犯科的恶人,比如像欺男霸女、杀人劫财、横行乡里等等,这都是触犯了律条,伤害了别人的罪犯。

  可是因着古代大赦频繁,这些罪犯往往坐牢不久就被放了出来,不少人回到家乡甚至会报复受害人,这样看来,大赦这种事,不过是在保护那些目无法纪的人,并伤害遵纪守法的良民而已。

  诸葛亮就曾说过:“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而大赦天下这种事就是“小惠”。

  不过古代帝王出明君的少,对于治理天下无建树的更是多了去了,所以“大德”不行,只好施“小惠”收买民心,得上一句“皇恩浩荡”的称赞。

  只是再是不屑,谢良臣也只能按照如今的主流思想来答题。

  首先当然是要称赞皇帝仁德,以及做出这个决定的正当性,即大臣无实罪,而君王有怜心。

  又道大臣蒙赦,百官定更加忠心为朝廷办事,民间百姓知道皇上如此的仁厚,心中戾气也会随之消减,是皇帝爱民如子的另一个佐证,国朝之内亦会愈发稳定祥和。

  全文主旨基本就是,这赦书一下,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答题完毕,因为此题涉及到了皇帝朝臣,所以谢良臣特地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犯皇帝名讳、庙号等,确定文章无任何问题,这才将答案誊抄了上去。

  交完卷子,时间已快到傍晚,底下的火盆也早已熄灭。

  布鞋布袜实在不怎么保暖,谢良臣双脚被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可现在要点火也来不及,所以等抽掉木板,他就赶紧在号房里活动开来,等脚上知觉渐生,他这才开始点火烧水。

  贡院虽提供水,但是因着天气冷,送过来的水也冰凉刺骨,若是放上一会,有时还会结出冰凌。

  这样的水是不能直接喝的,喝了肯定要闹肚子,所以虽然费事,但谢良臣都是烧开了喝。

  他这边烧着水,隔壁号房又开始煮茶了,袅袅的茶香顺着油毡布的缝隙飘散进来,闻着倒很是有些沁人心脾,就连刚刚因答题而紧张的头脑都舒缓了下来。

  现在他总算明白对方为何要带茶叶进来了,他放空自己的方式是在地上画格子,下“打三棋”,别人是煮一两茶叶一两金的“白毫银针”,真就贫穷少男与高富帅的参差。

  第二场统一交卷时间到后,衙役告知他们可以出门,谢良臣就又围着围脖出去了。

  被人关着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基本与坐牢没两样,这两天他早上起床洗漱,甚至都能摸到自己下巴上的胡渣。

  想起以前他胡子长起来的样子,不用照镜子谢良臣也能猜到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颓废,不过幸好梳子他是带了的,因此头发还算顺滑整齐。

  出了号房,脚才刚踩到小道上,谢良臣便发现地下似乎已经结了冰,上头的雪也很薄,人走在上头极易摔倒。

  原本他想着要不就在门口站站算了,可是想着一个时辰后自己又要被关进去待三天,他还是决定逛一圈再回来。

  小道这边是号房前头,另一边就是别排的后墙,谢良臣想着既然路滑,不如扶着墙走,哪知还没走过去,后面便传来一人呼痛的声音。

  转头看去,却是隔壁那少年不小心摔倒了,此刻正扶着腰呲牙咧嘴,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谢良臣见状便退回去扶起他,“你没事吧?”

  少年扶着他手站起,脚下却仍重心不稳,看着还要打滑的模样,谢良臣便先把他扶到了墙边。

  号房后墙的缝隙里生了杂草,因着有草的缘故,此处倒无结成块的冰凌,少年站稳了脚,这才笑着道谢道:“多谢兄台相助,小弟姓江名牧,京城人士,敢问贤兄高姓大名?”

  这便通上姓名了?谢良臣看他衣着打扮,便知此人出身定非普通,再加上之前两人易物,对方却没有跟他结识的意思,此刻突然示好,他总有点警惕。

  “江兄不必客气,在下姓谢,乃从江城而来。”谢良臣客套还礼。

  江牧见他不愿透露过多自己的信息,也不在意,用手扶着墙,一边朝前走,一边与他谈话。

  “我观这两日谢兄做题一直从容不迫,可见学识渊博,不知师从何人?”

  谢良臣见他摔了一跤还要往前走,暗暗挑眉,也跟在后头,只是却没答,而是反问道:“江兄看着也还未及弱冠,想来也是名师出高徒。”

  江牧见他戒心甚重干脆也不问私事了,只与他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谢兄是第一次来参加会试吗?”

  谢良臣点头,只是点头过后又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于是出声道:“却是第一次,江兄该是也如此吧。”

  “嗯,我的确是第一次来考,所以还不太习惯,不过谢兄看着倒老练得很,想来此次必能高中。”江牧恭维道。

  谢良臣可不敢这么自负,全国多少举人,其中卧虎藏龙的更不在少数,如今还有一场没考,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江兄说笑了,我此次来也不过碰碰运气而已,结果如何全凭天定。”

  他这边谦虚,江牧却又说起另外两人来,其中一个便是谢良臣之前见过的孟彻,另一个则是位名叫盛定直的人。

  据他说,这两人一个师从大儒,又年少多才,因此名声都传到了京城,另一个则是盛侯府的盛定直,是盛家长房嫡孙。

  这个“盛”字一出来,谢良臣心中就是一顿,他一直知道盛平顾身份不简单,但如何个不简单法,他却无从知晓。

  现在这江牧说到盛家,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平顶村那个老人。

  于是,他开始旁敲侧击的问起盛定直来,而等两人绕着贡院走了半圈后,大概情况谢良臣才算是清楚了。

  回到号房后,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直到察觉夜色已深,再不睡明天恐怕就要晚起了,谢良臣这才收敛心思,合眼睡去。

  只是第二天一早,谢良臣醒来后就觉得有点头晕,最初他以为是睡眠不足,可是等洗过脸,吃过早饭,他整个人依旧没什么精神,而且鼻子还有点微微堵塞后,他反应过来了,自己绝对是着凉了。

  幸亏他带了防治风寒的药丸进来,谢良臣察觉自己生病后就开始吃药,只是未免答题时没精神,他还是又切了一片人参含在口中。

  如此过了片刻,不管是药物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的原因,谢良臣觉得自己精神好了点,便到了温水进砚台里开始研墨。

  第三场考试全考策问,总共有五道题,皆是问政见时务。

  像第二场考试里的策论,虽然与策问很相似,但是在表达上主要侧重与表述考生对考题的理解,也就是我是怎么想这个问题的,当然也会提出一些建议,否则就太夸夸其谈了。

  但是策问与论不同,主要侧重点在“问”上,也就是考官提出问题,考生对此问作答,并写出详细可行的对策来。

  一般来说,论的题目较短,而策问的题目长一些,而且因着涉及内容是时政要务,所以里头的情况很复杂,一道题里有时往往不止一个问题,而是还包含许多小问题,而考生需得对这些提问悉数作答,不可回避,若是回避,则必然失分。

  谢良臣拿到卷子后便发现,这次的五道策问题都十分的紧跟时事,比如大融与北桑国一直断断续续有交战,这第一道题问的就是:

  汉朝时,贾谊曾给汉文帝提建议,如何感化匈奴蛮夷,对此,贾谊提出了“五饵三表”之说,也就是给匈奴好处,并让他们见识中原王朝的繁盛与发达,这样就能把这些蛮夷给感化、同化,以后也不再进犯中原了。

  而班固对此策则持讥讽态度,说他是异想天开,书生意气。

  这是两个截然相反的观点,然后题目又调转话头,说秦朝时,秦穆公之所以能称霸,也能驯服西戎,就是因为一直给他们送美女送丝绸礼物。

  再有,汉朝时有个太监叫中行说,他被汉文帝强行派到匈奴去后心生怨恨,于是干脆投靠匈奴帮着出谋划策对抗中原,其中他就常常以秦穆公拉拢收复西戎的例子来警示单于,让他千万不要轻易被汉朝打动同化。

  所以说,贾谊的“五饵三表”之说或许也并非没有作用?

  这策问起头便是问,所以虽然里头列举了两个实例,但是并不代表考官也赞同贾谊的说法,而是在问:“到底有没有作用。”

  有没有作用?谢良臣对此的观点是:有,但不是决定性的。

  要说一个人打算感化他蛮不讲理又凶恶的邻居,只要不停的给他送礼物,并且展示自己有多文明有多富庶,从而让他放弃找茬,大家就能手拉手成为好朋友,这种想法说是傻白甜也不为过。

  若是自己没有过硬的军事实力,真要这样干,恐怕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直接登堂入室的来打劫,并顺便骂一句傻/逼。

  要是军事实力足够,但是仍然企图以不停送礼物来感化对方向善,那又得叫一句“冤大头”“圣父”。

  而且这样的冤大头行为,不仅没有实质性的作用,还会逐渐掏空国家财政,令大国威信扫地,是很不利于震慑周边小国的,如此一来,原本只一处的动乱,恐怕得四处开花,毕竟会闹的孩子有奶吃嘛。

  所以,在谢良臣看来,贾谊的“五饵三表”虽然并非全然无用,但只能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使用。

  比如可以用此计来分化对方,以此计策对待敌国部落里的部分势力,而对另一些则打压,等几方势力互相开始猜忌,又转换拉拢的对象,如此又拉又打,才是上策。

  也就是说,不要总以圣人心态来对敌国之事,而要把重心放在增强自己的实力上,糖衣炮弹只能作为实现目标的其中一个小技巧,而不能当成主要手段。

  理清楚了思路和对策,谢良臣便将其转换成文言文写成策问。

  这一题问的是对外敌之事,下一题也很有意思,谈到了宰相论政的事。

  首先,这个大融朝是没有宰相的,权利主要集中在皇帝手中,至于执行政务的问题,基本就是由六部协同处理,而六部又直接向皇帝报告。

  这道题的大概意思是,唐朝时,宰相裴度向皇帝建议招纳四方贤才谋士在自己的私宅,大家商量国家大事。

  原本皇帝是很忌惮朝臣们互相勾连结党营私的,但是实际上裴度并没有,而且还因此真的招纳到了不少有才之人,为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

  然后题目就问了,说这种大事主要由底下朝臣参议,最后由皇帝签字下发命令的方式,虽遇到贤臣时确能发挥作用,但是若真遇到怀有异心的人,恐朝纲紊乱,问该如何规避这种风险。

  谢良臣审完题之后,脑中立刻就蹦出了一个词“君主立宪”。

  就像唐朝“外重内轻”,宋明“外轻内重”一样,其实每个朝代虽都还是封建皇权制度,但是皇帝权利的集中状况却不一样。

  唐朝就属于藩镇割据,地方节度使权柄甚重,话语权也大,而宋明,尤其是明朝几乎就是中央高度集权,皇帝说一不二,甚至还有锦衣卫监视百官和民间。

  所以唐朝的时候是有宰相的,而且出了不少贤相,如魏征、杜如晦、房玄龄、张柬之等等数十位贤相,而明朝除了开国有过四位丞相,后来这个官职就被彻底废除了。

  至于两个朝代哪个更好,谢良臣相信前世不管是文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有定论。

  只是,中国古代尤其像唐朝的这种“外重内轻”的分权方式,还是需要进一步改善,皇帝的权利仍旧太大,同时兵权下放地方风险也颇高,且社会制度方面也还需进一步完善,而并非是“外重内轻”不好。

  不过这题一出,倒是给谢良臣提了个醒,西方有“君主立宪”制度,那为何华夏不能再复宰相之职?

  直接让皇帝退位,百姓肯定无法立刻接受,而且隐患不少,但是若在丞相制度上再加改革,未尝不是曲线救国。

  就像之前的突火/枪一样,其实很多事都是华夏民族先实践出来的,只是有时事情进展不顺利,所以便搁置暂缓了,而没有继续改进完善,但是方向却是没错的。

  所以不管考官出这题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想法却与谢良臣不谋而合。

  他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甚至还借鉴前世,写了不少建议出来,比如如何约束宰相的权利,而不是任由其蒙骗君王之后以权做恶。

  具体办法就是扩大内阁人数以及完善遴选机制,比如哪个官员能进内阁,需得满足特定的条件,而宰相虽统领内阁成员,但又不能随意罢黜,需得按律法章程来,同时宰相要是行为不妥,内阁大臣们还可以对其进行弹劾等等。

  如此写完,他发现自己所写已经远超规定字数,只好动手删减修改。

  同时,在修改时,谢良臣刚刚有些激动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将文章里可能会让人看出端倪的建议删掉了。

  除此之外,他还把这道策问的偏向性改了一下,即由以前的为国家有利,尽量偏写为对皇帝有利,对朝臣有利。

  对皇帝,自然是处理政务更加清楚简便,条理清晰,只用花很少的精力就能掌控天下大事。

  对朝臣,自然是除了最后旨意得由皇帝下发之外,实际国家的理事权基本都落在他们手中。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皇帝可能觉得自己仍手握重柄,但随着时间愈久,所谓温水煮青蛙,渐渐的他就会习惯国中大小事不需他亲自处理,最后发展到有他签字也无可无不可,只流于形式。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同时也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王朝不能从外部被人突破,国内民生也需发展得越来越好。

  做完这两道策问题,天色已开始渐渐黑沉起来,不过谢良臣不想这么早睡觉,因为睡下去也很冷。

  再加上他怕自己感冒日渐加重,最后支撑不下去,所以要了三支蜡烛,继续答题。

  第二天一早,谢良臣醒来,不出意外的觉得自己感冒加重了些,除了鼻塞之外,他喉咙也有点干痛。

  这是感冒加重的迹象,谢良臣想着还有两道题要答,便强撑了精神,又切了片人参含在嘴里,继续答题。

  中间有时他实在脑袋发晕发沉,也会躺下休息一会,只是等人稍微清醒一点,他就又起床开始答题。

  如此撑到晚上,他终于把最后两道题的初稿也写好了。

  只是虽是写好,到第三天时他人已经非常难受,不仅开始咳嗽,而且四肢酸痛,誊抄时每每要特别小心,一旦察觉自己恐要咳嗽,他便立刻将笔移开,同时偏头,以免污损卷面。

  这样一来,这最后两道题他抄得堪称痛苦,一要保持卷面整洁,二要确保字迹工整,三还要防止写错写够,耗费了他极大的精神。

  现在谢良臣十分庆幸自己跟隔壁的江牧换了半颗人参,否则这最后两天要怎么过,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这边感冒了,与他有同样遭遇的人也不在少数,贡院内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显然都不好过。

  好容易准确无误的把卷子誊抄完毕,谢良臣觉得自己背上都沁出了冷汗,同时太阳穴突突的跳,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再次检查过试卷确实万无一失后,谢良臣交卷了,因为他觉得再不出去,自己可能要昏倒在号房里面了。

  江着早在外头等着他,见人一出来,赶紧迎上去,谢良臣也不强撑,把重心全放在了他身上。

  那边武徇还未出来,他的书童武成在等他,谢良臣因着感冒严重,就不与他一起等了,而是由江着拉着,直接就去了医馆。

  大夫把脉之后给他开了药,同时还问他是不是还吃了其他大补的东西,谢良臣便道自己吃了几片人参,然后被大夫好一通骂。

  他先是掉了一通书袋,意思就是不管是风寒还是风热,都属于风邪入体,需得排出恶邪,而非进补,再加上此刻病人脾胃虚弱,更是不能吃大补不易消化的东西。

  还道这也就是他身体好,要是身体差点,不仅早就卧床,而且还会闹肚子。

  谢良臣苦笑一声,虽然这后果听着严重,但他也不后悔。

  会试三年才考一次,而且每一次考试能不能考中,有时全凭运气,毕竟大家实力都差不多,谁又知道来年考题是你更擅长还是我更擅长?

  要是就这么一届又一届的拖下去,三年又三年的浪费时间,而不是拼一把,那等他考中时,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算了,我看你们这些读书人为了考功名,比那战场上打仗的士兵还要杀红了眼,我也不说什么了,这药你先拿回去喝,要是两天还没退烧,再来找老夫。”大夫捋了捋胡子,让童子拿着方子去抓药。

  回到院子后谢良臣就睡了过去,江着在屋里给他煎药,等把药喂他喝下去一碗,武徇也回来了。

  他的状况比谢良臣还差,几乎是被人抬着进来的,武成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江着想着自己少爷跟武家少爷都是着凉受寒,所以便把罐子里剩的药倒了点出来,然后帮着请大夫。

  如此手忙脚乱的过了一夜,第二天谢良臣就醒了,烧也退了下去。

  他感觉好了点,便撑着手坐在了床头,问江着武徇的情况,听说对方也请了大夫抓了药之后便点了点头,让江着把书箱里的一本书给他拿过来。

  “少爷都生病了,不如好了再看吧。”

  江着虽有点迟疑,不过还是把书给他递了过去,现在他已经养成习惯,凡事不擅作主张,只执行命令就好。

  谢良臣翻著书,喉咙沙哑得很,不好出声,便没解释。

  会试与乡试一样,基础题是十分少的,而除了第一场第一天的墨义和律法里的几条判词可以从书中找到答案之外,其余几乎都是主观题。

  所以能不能考中,这事全凭阅卷官的喜好,取中和黜落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虽然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考中贡士,不过谢良臣还是得为后来的殿试做准备,总不能真生病了就闲下来。

  前世他懒怠读书,这辈子老天爷就惩罚他,让他每时每刻都得往死里读,简直堪称讽刺有没有。

  他自己是很期待能考中的,毕竟这次他虽在最后两天生病了,但也自觉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所以无论如何,在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他都要先为后面的事做准备。

  他们这边会试考完,那边贡院也进入了紧张的阅卷工作。

  与乡试一样,会试的答卷除了要弥封之外,还要人另外誊抄卷子,同时用“三合字”编号,并且为了防止有人抄错,还有专门校对的人。

  至于阅卷,基本是由同考官担任,而这些同考官一般为翰林院翰林,都是学问极扎实的,所以基础的阅卷工作便是由他们担任。

  等最后要选出贡士时,会再由四位主考官推荐人选,从两倍之数的卷子里选出约300人,其中第一名称“会元”,其余为“贡士”。

  会试结果大概要在半个月后出,因为三月初一贡士们就要去参加殿试,所以这十来天贡院里可说是忙得人仰马翻。

  尤其是在最后推荐排名的时候。

  三元及第向来都是佳话,因此凡之前考中解元的人,若在会试时考得也不错,一般都会被优先考虑,但选谁,选北方的举子还是南方的举子,选寒门还是选官宦之家的子弟,这向来都是主考官们争论的焦点。

  但这次会试有点不一样,他们在讨论资格。

  因为一方认为其中一个举子答题甚好,将其排在了前五名,而另一方则认为该考生言辞太过大胆,不仅不该排在前头,而且还应该直接黜落。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有如此严重的分歧,便是因为该考生在做第二道策问题的时候隐晦的表现出了推崇前朝宰相制度,这与本朝官制相违背,所以他们认为该黜落。

  因为虽然题目是问考生要是恢复前朝宰相制度,那么合该如何规避弊端,但是这两位主考官的意思是,考生应该结合现有制度来谈问题,最好能将两者结合比较后再给出建议。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真的想恢复宰相制度,至少目前对他们来说时机还不够成熟,若是风气由此开始演变,恐怕最后是别人摘了果子。

  可另一派却觉得,既是出了题,合该有不同的声音,怎么能所有举子思路都一样,都只“叶公好龙”纸上谈兵呢?

  既然题目已经问了若是恢复宰相制度,该如何避免重蹈亡国覆辙,那又为何避讳真作此猜想?毕竟只是议论而已,并不是真要现在就改朝纲。

  两边对此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礼部的主考官拍了板。

  他是由皇帝钦点的,职权责任最大,所以话语权也最重,但见他思索片刻,然后提笔在纸上画了一笔。

  如此养了七八天的病,谢良臣便好得差不多了,而平日看着比他壮实不少的武徇却仍病怏怏的,据大夫说他这是气虚。

  会试的考试环境实在恶劣,再加上考题又难,稍不注意就会生病,若是身体太差,很有可能还会落下病根,就此体弱多病起来。

  武徇一直没好,他自己也着急,因为要是他过了会试,在殿试时不停的咳嗽,面君时也不停的咳嗽,那就不太妙了。

  所以等听说谢良臣跟人换了半颗人参后,武徇虽是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贤弟,若是愚兄侥幸过了会试,在殿试时精神不济撑不住,可否暂借你参片一用?”

  那参本就是谢良臣用大米换来的,再说现在也只有切开的小半棵,实在不值什么,便道:“武兄若有需要,我自然无不应允,只是这参恐怕与药性相冲,武兄需得仔细思量。”

  言罢,谢良臣便将那天老大夫告诫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哪知武徇也全然不在意,虚弱一笑道:“别说是病情加重了,就是要了半条命也值得,咱们读书人不就为这天吗?”

  见他如此坚持,谢良臣便答应了下来,只是等到放榜那天,他却落榜了。

  因着如今实在天寒,且两人之前才病了一场,未免看榜时太过拥挤再染风寒,所以这次看榜便是武成和江着去的。

  谢良臣跟武徇两人忐忑的在屋中等着,武徇一直在朝外头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以为是两人看榜回来了,而谢良臣也无心看书,表情严肃的坐在屋中等。

  终于半个时辰后,两人回来了,只是江着面上是狂喜,而武成也笑得勉强,因此结果一见即明。

  作者有话说:

  【1】五道判语题为历史上出过的题目,非作者自编。

  【2】十恶含义查询来自百科。

  策问题历史上也真实出现过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