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会试(1 / 1)

不良臣 桑阿豆 8056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49章 会试

  谢良臣扛着棉被, 提着考篮,慢慢随着大部队移动。

  贡院门口,巡检已经开始在搜身了。

  平日里在家乡也算得上威风的举人学子们, 此刻被搜检的人大声呼喝着做各种动作,身上衣服也被要求解开,袒露胸膛,可说没一点脾气,真是入场时形似乞丐,搜身时被喝骂有如囚犯。

  二月的京城实在冷得很, 被要求解开衣裳检查的举子,光着膀子站在风中冻得脸都白了,等检查完穿上衣服, 仍冻得直打哆嗦,还有好几个直接开始打起了喷嚏, 似乎是着凉了。

  见快轮到自己,谢良臣便将扛着的棉被放下,站在原地好好活动了一会,等搜子开始检查自己时, 则咬紧牙关忍着, 既不缩脖子也不佝偻着背, 如此检查倒是快了点。

  等搜检的人终于示意他可以穿上衣服进去,谢良臣着实是松了口气, 因为就这一会他就觉得自己快被冻蒙了。

  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总共有四人,分别是礼部出一人, 六部出郎官一人, 御史台调两名御史任监试官。

  四人是在内主持考试的主要官员, 除此之外辅助官员还有按察司的供给官, 应天府派过来维持秩序的府官,收掌试卷的官员,弥封、誊录、对读各一人,其他如巡视、监门等也都各有官员担任。

  而本次会试的考生总共有近万人,除了以往没考中的举子外,国子监的监生也可应考,甚至那些已在官府任职,但却没入流,或是在乡间是有名的儒士,也可以由相关部门举荐申请考试,只要核查人品过关,学识非浪得虚名即可。

  这里头国子监监生和后头由官府举荐参考,其实都算是关系户的一种。

  毕竟国子监除了乡试连续上了两次副榜的举人能进之外,其余就是靠家中荫蔽的学生,至于举荐的水分就更大了,有靠关系的,还有完全凭钞能力的。

  谢良臣不知这里头有多少关系户,不过想来里头绝大部分应该也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举人,所以竞争压力也绝对不小,同时这些考生的名单已经呈报了礼部备案,卷子都已经印好了。

  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们参加会试,试卷是要自备的,答题用的正卷和稿纸各有十二幅,举子在把试卷送去印卷时要先在上头写好姓名、籍贯、多少岁、学了哪些经书等等信息。

  等写完,若是考生在京城,则去应天府交试卷,官府再统一刊印,若是在外地来不及,则去布政司印卷,等会试开考,考官会根据送卷时的编好,将印好的试卷下发。

  谢良臣跟武徇是一块去的应天府,不过两人位置仍分得很开,显然应天府的人也是有意将相熟的考生分开安排。

  等到了号房,谢良臣见不是臭号,这才放了心,而且许是天子脚下的原因,上邶的号房比州府的要狭长一些,也就是说,两块木板拼在一起后,他能睡得比以前舒服点了。

  此刻天还未亮,谢良臣仍旧先收拾打扫屋子,木板是用抹布擦的,地下则得用小笤帚来扫,顺便还要看看号房角落里有没有蜘蛛网和各种小虫子。

  等收拾干净,他这才取出钉、锤将前头封好,就跟作茧的蚕一样。

  虽然有点可笑,不过谢良臣倒是更欣赏这种号房,而不是直接锁门关禁闭的号房。

  毕竟他们要在里头待九天,大家要煮饭、烧水,甚至还要烧炭取暖,若是号房太过封闭,很容易出问题,且要是着火了,外头人又来不及救火或者开锁,那举子就得在里头活活烧死。

  现在他们用油毡布来代替木门,也不必担心有人作弊,因为自他们进了号房,门边就有一士兵把守在外,想要偷偷溜出去作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将油毡布封好后,谢良臣就取了其中一块木板嵌进前头的砖缝里,随即摆出文具,底下燃起火盆,耐心等着发卷。

  又过了片刻,号房前头传来砖石的敲击声,送试卷的人到了。

  谢良臣赶紧将挂在钉子上的油毡布取下,从外头接过试卷。

  接试卷时,一阵凛冽的寒风直扑而来,本就不怎么暖和的号房温度一下就降了下去,谢良臣赶紧把布重又挂上,这才好些。

  还是他这衣服太粗糙,保暖性根本比不上前世的羽绒服。

  将试卷展开后,谢良臣先是检查了一下抬头,看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否则要是发错了,答题半天却是帮别人在答也太冤了。

  确认试卷无错漏之后,谢良臣见号房将纸笔铺开,然后开始答题。

  会试考试与乡试差不多,也是考三场,内容也大致相同,只是难易程度不同。

  第一场第一天考的仍旧是基础题,考四书内容,题目为墨义,只不过虽是简单,却需在傍晚时交卷。

  因为大家初入考场都还有点紧张和不适应,这样安排可以让考生很快进入状态,并学会平衡答题和做饭休息的时间。

  第一天的题量不大也不难,谢良臣很快就写完了,等检查没有问题之后,他开始生火准备做午饭。

  号房总共宽度大概只有一米多一点的样子,长也不到两米,总面积大概只有两个多平方,因此若要做饭,则需得把两块木板全都取下来放到一边。

  谢良臣束手束脚的坐在带来的小板凳上,然后取出风炉,开始用小铁锅煮饭。

  他这次做的是焖饭,也就是把米和水放下去之后就不管了,等到快熟时,再将腊肉和蔬菜放进去一起焖,等再过片刻米饭熟了,上头的菜也一并做好了。

  锅中已有饭菜的香气传出,谢良臣掀开锅盖看了看,做得很成功,看来之前的手艺没白练。

  只是才刚舀饭开始吃,空气中的烟气就开始变浓,熏得他有点难受。

  被呛得咳嗽两声,谢良臣知道应该是隔壁考生不太会生火,导致浓烟弥漫,于是又取出钉锤,将前头的油毡布钉得更紧了些,尽量阻挡黑烟飘进来。

  他这边刚吃完饭,隔壁也渐渐有米香味传出,只是闻着像是在煮粥,因为谢良臣没闻到除了米香之外的其他味道。

  煮粥是会试时很多考生的第一选择,一是煮粥十分的简单,二就是可以一煮一大锅,再加上天冷,就是放上两日也不会坏,一次煮好,下次热热就行。

  谢良臣也曾想过要不自己也煮粥算了,可是一想到连续九天顿顿喝粥,他就记起以前考试顿顿吃馒头的恐惧来。

  会试连考九天,还是在这么个小房子里住着,人本来就容易抑郁心情低落,要是再加上吃得不好,那简直就太痛苦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发挥。

  所以最后想来想去,谢良臣还是决定丰富一下自己的饮食,不仅带了腊肉丁,还带了风鸡、干鱼,蔬菜则带了南瓜和土豆,另还有晒的干菜。

  这些食物虽然都被他切成了丁,但是因着种类不同,所以他也可以换着口味吃,倒也算得上丰富。

  至于晚上的食物,谢良臣带的则是易存储的糕饼。

  吃完午饭,谢良臣在号房里转了几圈,消消食,隔壁却传来一阵茶香,对方竟还煮上茶了。

  谢良臣端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有点羡慕,不过他对喝茶没什么强烈的执着,自己带的东西全都是必须品,至于其他,未免分心他干脆全舍了。

  消食过后,谢良臣再次检查了一下试卷,见答题无错,便开始誊抄到正卷之上。

  自从跟着盛平顾开始读书,谢良臣书法进步很大,以前虽然字迹也算优美工整,但却只有形而没有神,被盛平顾不知打击过多少次。

  不过他说完之后却也不白说,会将自己收藏的字帖拿出来让他学习,还会适时指点,因此谢良臣如今这笔字已经写得很是能入眼。

  誊抄完后,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谢良臣让试卷在一旁晾干,等交完卷,自己则又开始走动起来。

  这天是真冷,尤其是当人坐着一动不动的时候更是如此。

  炭盆里的火已经熄灭,只剩一点余烬还有些微的温度,谢良臣便将火盆端到了里头,看能不能将号房烤热一点。

  考场提供水、火,因此木炭是统一发放的,只是不多,谢良臣得用它们煮饭烧水,所以取暖就不怎么够了,便是白天的火盆,也是为着考试特地留出来的,所以晚上就没有了。

  在号房里转了会,感觉身上暖和不少,谢良臣这才重新将木板搭好,然后穿着衣服,裹着被子睡了。

  穿衣睡觉实在不怎么舒服,晚上他还因此醒来好几次,不过至少不是冻醒的,因此早晨醒来后他的精神倒是也没受太大影响。

  就着温水吃了点心,谢良臣拉响铃铛表示自己要去厕所。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这次厕所的环境没上次那么恶劣了,不过人一多,到底还是腌臜,所以他还是尽量避免少来。

  回去后不久,考卷下发。

  这次考试的内容是经义,与乡试一样,前两道问“修身”,后三道则是问“治国”。

  说到问国策,肯定是策问最重,但是经义因为也是“议论文”的写作形式,所两者也有部分交集。

  但若因此将两者混为一谈又不对,因为两者侧重点不同。

  《汉书·萧望之传》里有言,“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后唐代学者颜师古对此做注道:“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而观其文辞定高下也。”

  也就是说,策问,主要是在问考生政事政见,而经义则更看重考生写作辞章。

  当然,若是经义写得好,那边说明考生在辞章上无可挑剔,若后面策问又能见地深刻,则必定出彩,这也是历来科举考试把策问放在最后的原因。

  修身的经义题,上次考的是《孟子》,这次则考了《春秋》和《论语》。

  题目分别为:

  “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欲胜人者,必先自胜。”

  此题并不难解,甚至其中意思堪称白话,不过这里还对应了老子的“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所以考生在答题时,要能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来阐述,而不能只答试卷上问的这一句。

  至于考的《论语》内容,则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此句话的表面意思是,只有自己修身立德站稳了,才可能去帮主别人不摔倒,自己成就发达了,才能兼济天下众人。

  从表面上看,此句颇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意味,其实并不是。

  且这里也没有要以大义来掩盖自己想要功成名就的意思,表示自己要兼济天下,就得先自己站稳且发达。

  要是这样理解,就太狭隘了。

  孔子实际隐含的意思是说,凡为人处世,需得推己及人,比如你想“立”,那么别人也一样,你想“达”,别人自然也是如此。

  那么这时该怎么做呢?君子便该将自己所要达成的目标,推己及人的转换成实现别人同样的目标。

  即克己利他,与人为善,此方乃君子之风。

  圣人就是圣人,若世间读书人皆能按照所学东西修身处事,那么天下大同估计早就来临了,可惜人性都是不可仔细揣摩的。

  谢良臣仔细解了题后便开始写初稿,等题做完,时间差不多也到中午了,他便将身后木板取了,把风炉点上,一边开始焖饭,一边开始站着誊抄试卷。

  只是写着写着,旁边又有浓烟冒出,同时伴随几声呛咳,看来他隔壁的考生对生火还是不太熟练。

  谢良臣也被熏得不轻,加上烟雾进来,号房内光线暗淡了些,他便将油灯点燃,拨亮灯芯,然后取了为臭号特地准备的口罩带上,将题誊抄完毕。

  这边晾着卷子,那边饭也做好了,谢良臣这次没再用碗来盛饭,而是直接拿勺子从铁锅里舀,就为一会少擦洗一个碗。

  今天做的是风鸡肉焖土豆,谢良臣甚至还带了干韭菜和干葱花,此刻饭一焖熟,便有浓烈的香味传出去,他答了一上午的题,肚子早饿了,现在吃上这么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连带心情都好上不少。

  他这里的饭菜实在太香,引得门口的士兵都从毡布的缝隙里偷看了好几眼,谢良臣甚至觉得自己还听到了对方咽口水的声音。

  吃得好心情也好,谢良臣觉得这也算是对自己的奖励吧,因此等吃完擦洗铁锅的时候,他都觉得没那么烦了。

  拿胰子净了手,谢良臣将脏水倒进小桶中,然后趁着去上茅厕的功夫,把脏水提出去倒了,这才回房准备继续答题。

  后头三道问“国策”的经义也不难,只最后一道题目却不再是“通章题”而是“两扇题”,稍微难一点。

  所谓“通章题”,即将文中句子完整写出用作题目,而“截下题”则是截取上文四字,而省去下文,至于“两扇题”,则是题目由对称的两组句子构成,但是意思却是相反的。

  这其中有两句是相连的,也有两句分别截取自两段的。

  两句相连的还好说些,毕竟有逻辑关系在,但是若题目选自不同段落,则比完整写出整段句子的题目要难很多,因为光是在审题上就会很容易出错,也容易让考生抓错重点。

  比如这次经义,最后一题就是“作归禾,作嘉禾”。

  这两句都出自《尚书·周书 》,其中前一句“归禾”原文为:“归禾。唐叔得禾,异亩同颖,献诸天子,王命唐叔归周公于东,作《归禾》”。

  后一句原文为,“嘉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其中前一句的意思是:什么叫“归禾”,即说唐叔得到了一株双穗同生的稻谷,觉得这个奇异的穗子代表祥瑞,所以进献给了周成王,而周王得了这双穗之后,立刻又让唐叔拿着这代表异象的穗子送去给东边正在打仗的周公,这就是归禾由来。

  而后一句意思则是:什么叫“嘉禾”,周公得到了周成王特地命人送来的双穗稻谷后,沿途一路宣扬这是天降祥瑞,这就是“嘉禾”的由来。

  从表面上看,这题不过是说成王刚继位,底下人为讨好他,所以献了双穗稻子,而身为侄儿的成王却挂念仍在远方征战的周公,所以又把这祥瑞送去给了叔父,最后作为叔父的周公,又感念天子德行,将此美事传扬天下,道归禾、嘉禾。

  其实这里头的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武王立周朝之后不过两年就因病去世,然后年仅十三岁的成王继位,因为年纪太小,所以身为文王儿子,武王弟弟的周公便成了辅政大臣。

  自此之后,不仅国内政事皆由周公掌管,就连在外用兵也是周公行令,几乎就是代天子掌权,而周成王则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与此同时,武庚和管叔还在造谣周公有谋反之心,实际是两人自己想要谋反,只是传言沸沸扬扬,言之凿凿,说得周成王都有点相信了。

  周公知道之后,便找来自己兄弟召公奭表明心迹,道自己绝无叛乱之心。

  召公奭是与周公、周武王同辈的兄弟,也是朝中稳定大局的重臣,他相信了周公,最后内政也因此安稳下来。

  有了召公奭稳定内政,周公便带军东征去了,这段归禾、嘉禾的典故,便是发生在如此背景之下。

  而归禾、嘉禾之后,周公平定了叛乱,杀了造反的武庚,管叔自尽,而象征天下和同的嘉禾,也印证了后来的天下合一,全国一统。

  后又几年,周王及冠,周公便还政与成王,周朝也开始了两代明君的成、康之治。

  所以,这个典故不仅暗示了当时幼主继位后与叔父之间的微妙关系,还点题了后头的时局政治,而考生们要把这题答好,自然得结合历史背景和事件的脉络来写。

  不过按谢良臣所想,如今朝廷党争严重,甚至民间都有百姓觉得张、王二党恐有私心,那么在皇位上的皇帝又会做何感想呢?

  所以说,这道题在他看来,或许不只是在说成王和周公的事,或许还是某一党在借考题向皇帝表明心迹,自陈自己就是那毫无私心,忠君辅国的周公。

  既是如此,谢良臣作答时便顺了对方心意,即嘉禾必归禾,忠臣之心不可寒,只有君臣一体方能造不世功业,文章辞藻极近慷慨华丽。

  初稿写完时天色已晚,底下火盆也早没了温度,谢良臣初时还没觉得,现在陡然停下,才觉得自己手脚皆冰冷,于是赶紧起身活动了一下,在简单吃过晚饭之后,这才合衣睡下。

  第二天一早,谢良臣被隔壁的跺脚声吵醒。

  左右两边的人都在跺脚,那声音当真是立体环绕,震得他实在睡不着,便也跟着起了身。

  昨天深夜,天上开始下起下雪,虽然如今雪已经停了,但是随着考生们起床生火做饭,落在号房外的薄雪也在慢慢融化,气温比之第一天还冷。

  谢良臣拿小笤帚扫了扫门口的水渍,这才下床穿鞋。

  只是昨晚他没察觉到,所以鞋子底下还有些微湿,没办法他只好重新生火,在将鞋袜烤干的同时顺便也烧了点水来喝。

  这两天来,除了午饭他是正经在做之外,早饭和晚饭都是糕饼就温水,现在既然特地烧了水,谢良臣便把饼掰碎了丢进去煮,顺便还煮了颗咸鸭蛋来佐餐。

  他在这边吃早饭,左右隔壁也有木炭燃烧的噼啪之声传来,只是一边似乎还在煮稀饭,另一边好像烧什么东西烧糊了。

  这是关他们的第三天了,等今天傍晚交卷之后,考生们能短暂的出来自由活动一个时辰,只是不许出贡院,等放完风,他们就又得再进号房关三天了。

  谢良臣昨天已经写完了三篇经义的初稿,今天只作修改誊抄即可,因此等吃完早饭誊完卷子,时间也才刚到中午而已。

  这边晾着试卷,那边他又抽了木板开始生活做饭了。

  火盆里现在还有红炭,谢良臣便没把剩下的那几块木炭放进风炉里,而是就着这火炭煮了顿饭。

  只是他吃着吃着,发现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仔细听了听,似乎是隔壁举子抽鼻子和咽口水的声音。

  唉,真是造孽啊造孽,谢良臣在心底叹一声,又扒了两口饭。

  吃完饭后试卷也晾干了,谢良臣拉响铃铛交卷,而后才开始收拾号房,同时清点自己的财产。

  为了怕食物变质,谢良臣都是直接带的米和各种干货,其中糕饼只带了三天的量,因为古代没有防腐剂,虽是天冷,他也怕放太久变质,吃坏肚子。

  糕饼没有了,剩下能当早餐和晚餐的就只有面粉了,馒头他肯定是不想再吃的,再说这里也没有蒸笼,所以他打算直接煎饼来吃。

  食物虽是充足,谢良臣还是仔细将其分出了六天的量,省得后来吃着吃着不够了。

  至于其他物资,昨天发的三支蜡烛他只用了一根,木炭还有几块,带来的灯油也还够,清点完,他放心了,想着离开门放风的时间还早,便干脆睡了个午觉。

  过了一个时辰,谢良臣睡醒,觉得神清气爽,就连之前两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外面日头还未完全落下,谢良臣无聊,便搬了小凳子,用炭条画了格子出来,又折了几段细枝,开始自己跟自己下“打三棋”。

  这是一种民间小孩们常玩的游戏,不复杂,但也有一定规则,谢良臣不必耗费很大的心神思索如何下,但是又能从中找到乐趣,也算是另一种放松了。

  实际上,要在这号房里住九天,还是环境如此狭窄逼仄的地方,考试、吃喝都在里头,除了对人身体素质有很高的要求之外,精神上的抗压能力也很重要。

  以前会试时就曾出现学子考到最后考抑郁了,结果越抑郁越答不出来,最后被人发现在号房自尽了的事。

  所以学会在枯燥的坏境里自娱自乐也十分重要。

  就这么自己跟自己下了会棋,傍晚交卷的钟声终于响起,站在外头的士兵也对他们说可以出号房了。

  虽是可以出号房了,但是谢良臣也没马上就出去,而是将衣服好好整了整,又在脖子上围了条棉布巾当围脖后,这才取下了挂在钉子上的油毡布。

  出得门来,谢良臣才发现原来不止地上,号房顶上也都积着薄雪,放眼看去,四周排列整齐的小房子就像是一块块雪砖一样,而他们就像刚出雪洞的爱斯基摩人。

  跺了跺脚,他发现地上的雪虽看着厚,其实踩上却很软,并未结冰后,谢良臣开始跟着大部队走。

  因为贡院是封闭的,所以他们能去的地方也有限,如果不留在号房,那就只能去前头大门已经关闭的中门回廊上站一会,要不就顺着号房溜圈散步。

  不过鉴于天气太冷,一般人都选择站在檐下,虽是不挡风,但是好歹上头有个遮盖,大家本能就觉得暖和些。

  此刻檐下回廊已经站了不少人,谢良臣见那边实在挤不进去了,便顺着贡院的围墙散步。

  初时他的确觉得有点冷,但走着走的,身上倒是逐渐热了起来,甚至连围着围巾都觉得有点热了。

  就这么走了一会,那股被关三天禁闭的憋闷总算散去,他还有心情赏起景来。

  等时辰快到,谢良臣也不继续散步了,顺着院墙开始往回走。

  只是才走到号房门口,他刚想掀帘子,旁边号房就探出个脑袋来,“这位兄台,我看你每天中午都花不少时间做饭,答卷来得及吗?”

  问话的人是个年纪看着跟他差不多的少年,身上穿着件皮袄,头上玉簪束发,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一双黑似寒星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谢良臣。

  “多谢关心,来得及。”谢良臣朝对方笑笑,说着就又想掀帘子。

  “诶,等等!”见他要走,少年赶紧叫住他。

  谢良臣掀帘子的手一顿,转头,“这位兄台可还有事?”

  少年秀气的眉拧了拧,脸上现出些挣扎之色来,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孤注一掷般道:“你能不能把你食物分点给我,我跟你换!”

  谢良臣挑眉,这人不就是之前天天煮粥的那位吗?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第一次来参加会试,因此对于自己生火做饭还不太熟悉,所以只好选最简单的来做。

  这也是很少有人在参加会试后一考就过的原因,因为这里头的变数实在太多了,如考生发挥失常、位置太差、墨迹污损卷面,誊抄时写错字又没带挖补工具等等。

  甚至还有许多如这个与他要食物的少年一样,因为没有经验,所以食物准备得不够实用,又或是考虑周到了,但是自己动手操作时难免还是手忙脚乱。

  谢良臣自己的食物是够吃的,非要匀一点出来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他也不想做老好人,于是反问道:“那你拿什么东西跟我换呢?”

  少年见有戏,双眼一亮,立刻回号房取了茶叶出来,道:“这可是白毫银针,一两茶叶便要一两黄金,我拿这个跟你换怎么样?”

  喝茶?谢良臣不感兴趣,喝茶又喝不饱,这个时候这少年还有心情品茶才是异类吧。

  见他摇头,少年有点失望,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两茶叶换你一顿饭也不行吗?”

  要是换在平日或许可以,但是现在嘛,那还真不行。

  “除了这个和大米,你还带了什么东西?”谢良臣又问,随即补充一句,“能吃的。”

  “还带了什么东西......”少年想了想,立刻又转身回了号房,然后带着个用布包着东西出来。

  “你看这行吗?”少年继续眼巴巴的看着他。

  谢良臣见着他手里的东西,吓了一大跳,若是他没看错,这该是人参吧,而且还这么粗!

  之前听人说有考生会带着参片进来,可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带着一整根的人参!

  见他不说话,少年急了,“这可是百年人参,很珍贵的,而且要是你精神不振,嚼上一点吃下去,立刻就能充沛体力,正是考试必备之良药。”

  古人对人参的功效十分的迷信,加上此物大补元气,又能安神,所以考场吃它,确实有用,甚至因着迷信功效,每每吃下去后还会给自己以心理暗示。

  如此一来,考生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那效率是蹭蹭的就上来了,甚至可能超常发挥。

  不过人参虽好,却也不是随便哪个药铺就能买到的,而且就算买到了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来,一般都是送人或者备着给病人吊气用的。

  对方都拿出了这样的大杀器,谢良臣也有点心动,于是道:“我这里有腊肉干、鸡肉干和鱼干三种烩饭,食材都是切好的,只要到时你一起放进去煮就行,你要哪种。”

  少年纠结的想了想,虽然他也希望能多换一点,不过显然对方也不可能给他太多,于是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谢良臣用三分之一的各种菜丁,换了对方半截人参,而谢良臣还顺便教了对方该该放多少米和多少水。

  这笔买卖属实划算,谢良臣也很满意,虽然菜便少了,但是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光吃白饭就行,再说他还可以多加点盐。

  另一边,有考生见着少年手中的人参也心动得很,提出也可以拿自己吃的东西来换,可惜少年见人参被截去半截,心痛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再换,抱着东西进号房了。

  放风的时间到,巡绰官下令考生们将号房门帘封好,不许再高声后,谢良臣也准备睡觉了。

  新的木炭已经由兵士发放到了各人手中,只是谢良臣想着白天答题时还得点炭火,因此晚上并没点火盆,只是依旧将身上衣服裹得紧紧的,然后又把棉被一半垫在下头,一半盖在身上,如此睡了过去。

  这样睡觉的好处是他没那么冷了,而坏处就是不能随意乱动,睡觉姿势十分僵硬。

  因着睡得不是很舒服,而且号房始终冷得像冰窖,木板也僵硬得很,所以谢良臣见吃过早饭后精神仍有些不济,便摸出昨天新得的半截人参,拿小刀切了点下来吃了。

  不知是不知自己的心理作用,他还真觉得自己好多了。

  又过了会,等天色大亮,衙役把试卷送来,第二场也正式开考了。

  本场考试内容与乡试一样,只是还是老规矩,难度继续加深。

  第一天的考试是做策论一道,字数三百以上,问的吏治。

  第二天则需写判语五条,第三天则是内科题。

  所谓内科题,即为朝廷官员必须掌握的公文书写种类,除了之前乡试提到的诏、诰、表之外,其余还包括像檄文、赦书(大赦天下时张贴的告示)、敕、谕等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