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的人群突然分出了一条路。一排平顶皂幔的轿子出现在道路中央。他听见旁人说是长乐首富的家眷要去寺庙拜佛祈福。他和旁人一样对着轿子啧啧评论时,其中一顶轿子的轿帘掀起了一角。
那是一张清淡美丽的脸。对着围观的人群露出礼貌的笑后,帘子便轻轻放下。他却只这一瞥,便认出那是素人。她的发式已改,五官也与少年时不太相同,但是那种浅淡不似凡人的神态,却始终未曾变过。
相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他终于再见着她。
但他觉得这一眼远远不够,他还想要跟她道声好,说些家常闲话,再问问当年他离去后,她可曾哪怕有一丝失意。
普济寺早为了迎接这香火钱大户,专门清出了场地。张明启转到偏僻处踮脚一跳,越过寺院后墙翻了进去。他躲在高大佛像背后,忐忑不安地等着素人出现。
不一会素人便领了一对小儿进来。教他们规矩朝肃穆佛像跪拜后,让下人将他们带下去等候。佛殿前便只剩了素人。
他见她闭了眼合起双掌,表情甚是诚挚地在轻声说着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去细看她。她仍喜欢穿白色衣裳,只领口绣了几瓣浅淡梅花。三千青丝在脑后绾成简单发髻,除了一只玉色簪子再无点缀。她只这么一身素淡的装扮,却仍让他不能移开眼睛。
大概是听见响动,他看见素人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带着讶异的神色看向他。他害怕她要呼喊叫人,忙开口道:“素人表妹,我是明启表哥。”素人略怔了怔,似乎才忆起他来:“哦,原来是表哥。多年不见。”语气平淡得像是无味的清水。没有喜悦,没有感慨。他其实在这之前准备了许多话说,这时却因着这没有情绪的问候全堵在喉咙处无法出口。只能局促地应了一句:“多年不见。”素人又开口道:“表哥可有事么?我便要走了。”说罢已转身欲走。他不知可还有机会再见她,便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个答案。于是鼓足勇气道:“当年我离开陈府之后,不知表妹可曾有过挂念?”这问题太过无礼大胆,他知道会冒犯到她,却还是问出了口。
只求给自己这些年的相思解一个因果。
她瘦削背影停了一瞬,再转过来脸上就挂了一抹笑。只略牵起了一边嘴角,是明显的讽刺表情。她说:“表哥多想了。”
他已多年未流过泪,这时却为了这五个字便要红了眼睛。他为了她背井离乡,为了她烧坏了嗓子,为了她至今不娶。原来他所做的这些都是毫无意义,原来一切都是他多想。
一切都是他妄想。
他却还不肯面对,近乎哀求地对她诉说道:“你可知我为了你……”只说了几字,话便被无情截断:“我从未让表哥为我怎样。是表哥逾矩了。”
再说不出挽留的话,他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她拉起小儿的手,脸上露出跟面对他时完全不同的温柔神态。最后她乘上轿子,其中不曾回头。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家。家里冷清如常,他裹了被子昏昏睡了过去。他已累了太久,如今该是要休息了。睡了整整两日后他便又如常去衙门应卯。只是精神彻底萎了,人看上去比年纪要苍老许多。
三个月后首富在正妻病逝三日后便再娶新妇的消息传遍了长乐府。张明启在听到陈素人三个字后睁大了混沌一片的眼睛。顿了顿,最终还是流下泪来。那人当真是狠毒,竟不给他留一丝念想。如今他唯一爱过的人已不存在于这世上,他便连刻骨爱过的证据都是没有了。
这么想着,他只一人浑浑噩噩在街上走着。有穿着花哨清凉的姑娘来拉他,他就乖乖跟着她进去。脂粉气熏人的大厅内此时一片狼藉。一个青年男子被几个护院打得口鼻出血,却还是直直仰了头去看楼上神情冷漠的美貌女子。围了一圈的男男女女议论纷纷。原来是那青年甚是迷恋这青楼头牌,短短一月便为她花光了钱财。今日来此是要劝说她跟他私奔,却不料女子听了落魄书生的请求,只冷冷一笑,便喊起人来。
张明启去看那女子,那女子娇媚脸上正荡起一丝不屑。像极了那人说表哥多想时的样子。他再去看地上的青年,仍固执朝那女子方向望去,表情不见怨恨,只是深深爱恋。也是像极了执迷不悟的自己。只因见了那人美好音容,便无可救药地倾了心,赔了命。
若没有那般一笑便好了。若没有那副惑人容颜便好了。
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都会完满。他会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再生几个胖乎乎的孩子,平凡圆满地渡过这一生。不会似现下荒唐地站在青楼内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
张明启突然觉得恨。他对素人的爱有多浓,如今这恨意便有多深。他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燃起了一把火。这把火烧得他双目一片赤红,只迫切想用双手去撕碎什么,摧毁什么。
当夜他便绑了那女子。他觉得需要时间思考怎么处置她,便把女子带到徒弟家中的隐秘地下。他那寡言的徒弟对他的话一直都很是听从,不怕他会泄露什么。他第二晚再去徒弟那把女子移到义庄。那里是多数人见着便要绕路避开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醒了的女子先是破口大骂,再看到他手里用于解刨死尸的利刀,便吓得涕泪交加,哭求不要杀她。张明启看着面前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娇美面容,面无表情地抬手向前一刀划开。
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告别
张仵作的故事便叙述到这里。莫塍问了个我也是困惑不解的问题:既然已找到义庄放置受害女子,为何之后还要把女子先带去徒弟家里藏匿一晚。张仵作称他那徒弟甚是软弱,便用此法拉他成了从犯,令他不敢前去告官。莫塍又问秦碧蓉失踪可与他有关,仵作摇头答并未见过那女子。莫塍又追问了其他细节,仵作皆一一作答。
最后他伏身于地:“以上所言句句属实。如今罪人只求一死。”
莫塍让他签字画押。并当堂宣判。
三日后,街口斩首示众。
于此,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件正式告破。
不曾想残忍血腥的事件之下,竟还掩了件让人唏嘘的悲伤□□。我抽抽鼻子去看师父,他正看着远处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态。突然又懒懒地笑了,对我道:“今夜带你去个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