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原来复仇的火种早在那时就隐秘地扎了根。“连鹭谷的人都对您愤恨至此,只怕别的地方……”

  贝鲁恒淡淡地“嗯”了一声,帘子放下了,掩住他的面孔。

  入夜时他们在坎伯兰郡的原野上,临着南往圣城哥珊折去的碧玺河宿营,准备等先行巡查的普兰达明早派人回来,再选择下一步行动。炽天羽骑和伊叙拉的原第四军部队据称已在南面集结,但一直未采取攻势,看来他们是想用最小的代价,等待叛军士气自然崩溃。贝鲁恒的战略是诱敌先动,将其引到自己选定的战场,再伺机展开反扑。坎伯兰地区无疑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会战场所,这里有整个教皇国最茂密的林地,而幽深难测的森林就邻接着开阔平原,以森林为掩体阻挡敌方骑兵,再以平原作为己方骑兵驰骋冲锋的舞台,不能不说是最完美的地形。

  营火早早地熄了,只有圣徒的主军帐中还亮着些微灯光。云缇亚明白那是贝鲁恒不读点枕边书就睡不着觉的积习,他自己却无心入眠,拨马在营地里踱来踱去。河水深长流动,一轮满月悬在他身侧,大得诡异。

  “云缇亚!”一个女声轻轻地唤。

  他没想到会在这时见到爱丝璀德。她站在阴影与阴影之间的光斑里,月光自脸上拂过,她笑得恬静而自然,仿佛前些日子的刻意冷淡完全属于另外一人。“今晚是望夜,我要去摘一棵月盈草,可那地方有点远,借用一下你的马好么?”

  云缇亚想了想。“没问题,”他说,“过来吧。”

  她没有过去,只是向他张开双臂,于是云缇亚一拍马颈,从她身前掠过,顺势将她拉了上来。守备他们离开那个方向的是海因里希的士兵,不仅没盘查,连瞥都懒得瞥他们一眼。灰牝马沿着河岸在郊原上奔驰,爱丝璀德坐在云缇亚身后搂住他的腰,她一直在笑,云缇亚很久没听她这样笑过,像春冰乍裂,溪泉激突,这让他的心也飞到二月的山谷间,料峭的新绿微风朝他舒展开来,寒冬才刚刚开始,就仿佛已逝去。

  “硌着你了么?”他忽然问。还没卸下白天行军的装备,背上挽着吉耶梅茨那张大弓,琴匣形状的硬革箭囊按照茹丹人的习惯斜插在腰后。“要不要坐前面来?”

  “不用。”爱丝璀德说。他能感觉到她温软的脸贴在他背脊上。“这样挺好。”

  然后他俩都没有出声。马蹄嗒嗒,月亮静默地尾随着他们,身侧的河川、树林、草甸和平原一幕幕变动。

  “……你怎么知道今天月圆?”云缇亚问。

  爱丝璀德又笑了起来。“它在律动。我听见它的声音。”

  “声音?”

  “就像这样,”她将手从他腋下穿过来,按在他左胸,“砰,砰,砰,有时慢有时急,但永不会停止的声音——当它振响时,所有在阳光下沉眠的事物都会不约而同地甦生,所有在黑暗中静寂的血液都会像河流一样涌动、欢舞。云缇亚,月亮是黑夜的心脏。”

  他们要去的地方到了。那是一座密林中的瀑布,云缇亚下了马,脚踏在柔软的泥土上,瞥见带有秀丽花纹的幽紫皇蛾正曳动着一道道光痕,与飞溅的水珠混淆为一。这种蛾子寿命比较长,但眼下也是它最后一次繁衍的时候。风经过枝梢,树林沙沙低响,这响声在宏亮奔涌的飞瀑前竟也异常清晰,就像来自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却因天然的谐律而一同奏鸣。

  他抱她下来,从她发间闻到近似水风信子的花香。“那棵月盈草在哪里?”

  “它在诸籁之外,”女人说,“在你耳边最安静的地方。”

  云缇亚四下环望,却没有寻着她所指的东西。他只在旧书里见过这种药草,它在满月之夜的枯树根和石缝间开花,花色莹白,但细细观察会发现淡淡的阴翳流动,将它的汁液敷在眼睑上或舌尖,可以令人清醒,消退一切幻觉与梦魇。不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只是传说里的植物,从未有人真正地得到过它,这世上依然有太多疯子,太多人毕生黑白不辨,癫狂死去。

  “不要看,”爱丝璀德说,“你看不见它的。它只生长于‘真实’之中,而眼睛会欺骗你。去听吧,闭上眼,放慢呼吸……从最深的黑暗里去听。”

  她取出一条手帕,轻轻蒙住他双眼。

  云缇亚与她相互牵挽,慢慢向那纯粹的黑暗走去。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走进了她深广无垠的胸膛;第二步,这时空忽然又渺小了下去,一切失去轮廓、不断流逝的物事都可以通过直觉认知。

  第三步。

  所有的声音就在此刻,向他海潮般地涌了过来。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够清楚地分辨每一个声音的征状。树叶声,灌木丛里的风声,蛾子探动触羽声,蜗牛在草茎上的爬动声,瀑布声,小小的漩涡声,鹅卵石在流水中的碰撞声,鱼嘴里吐出的气泡破裂声,夜枭鸣叫声,远处的柴火声与男女歌唱声,以及月亮如心脏一般的律动声,它们错杂却彼此分明,仿佛古代的萨满祭司看到的万千个独一无二的灵魂,飞旋着在他身周流动。这个充满灵魂的空间带着无穷变换的面目向他訇然洞开,直到他蓦地意识到,这才是爱丝璀德带他来这里的真相。月盈草的真相,以及,黑夜的真相。

  她抱紧了他。她的手臂和怀抱如此柔软,那是黑夜在慢慢吸吮着他,将他具态化的灵魂也从躯壳抽离,融入到这众灵的世界之中。

  “你瞧,”她微笑,“它们都是真实的。有人说月盈草苦涩得不能入喉,但现在你知道了,它是多么甜美,就好像加了蜂蜜的茉莉酒的味道。”

  云缇亚感到蒙在眼上的布帕微微湿润了。

  这感觉陌生而奇特。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这种感觉。

  “……如果日光下的一切都是幻觉,至少黑夜是真实的;如果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至少你耳中的声音是真实的;如果你身处的世界,一切一切,都是幻觉……至少还有你和我是真实的。”

  “醒来吧,云缇,”她贴在他耳边,仿佛轻吟咒语似地呢喃,“为了此时此地的你和我,醒来吧!”

  云缇亚只犹豫了一刹那。他手指颤抖着,插入她长发间,突然低下头去吻住她的唇。而她搂着他脖颈,回应他逐渐狂热起来的节奏。灵魂像是真的迸升于躯体之外,他不愿去想任何事,只沉耽在僵硬而猛烈的动作中。所有目之所见的形象都被抛诸脑后,黑暗里仅有的两个人,以及横亘在他们彼此间的温暖,是他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