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爬山路从要塞眼皮子底下绕过去——不过你以为你们第六军每个人都会为他所谓的‘正义’抛头洒血,那可就太天真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要在死前过一把站在万民敬仰巅峰的瘾,也不想想凭他那身体,就算坐上了宗座,又能把那个位子焐热几天?到时候被他搅得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还有谁会来收拾!”
——果然!云缇亚咬紧牙。果然有内奸!
非但把贝鲁恒的行军计划完全透露给了第四军,甚至还包括圣徒在军中极力掩饰的病情——不,不是爱丝璀德,这些日子她都与自己朝夕相处。那么会是谁?龚古尔已经死了,害死他的人是谁?阿玛刻?普兰达?抑或……珀萨本人?
“你在想是谁出卖了你们?不用猜了。”吉耶梅茨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缓缓走近。“过不了多久,这个问题就会变得毫无悬念。那时伊叙拉早已把贝鲁恒的头盛在银盘里送给我,所有胆敢反抗的人都将挂在城墙或岩壁上腐烂风干。宗座已经宣告信众,他们的圣徒是被魔鬼附身,却还没有裁定他为伪圣者。他仍然顾念着师徒之谊,试图对叛乱者心怀仁慈,可那不是我的义务。”
“为什么要侮辱他们的尸体?”云缇亚猛地直起身,“难道第六军曾经的功勋不值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你为什么不问我用了多大努力才说服我的士兵拿起剑来与一位圣徒战斗!为什么不问我用了多久时间,才让他们眼中的惶恐和绝望变成愤怒!只有当他们真正去恨一个人,去倾泄一股洪水般的复仇欲望时,才会对着昔日的战友举起刀剑。是的,贝鲁恒用信仰诱导他的部下,我则用仇恨诱导他们,那种足以将人变成杀戮机器,忘却一切信仰,一切情谊,一切恐惧、畏缩与怯懦的力量——足以令一介凡人对抗他心中神明的力量!”
他站在云缇亚面前,从阴影中伸出手。
就像多年前撩开一位女子披拂的秀发一样,他撩开了年轻人的面幕。
“你的眼睛里有她的骄傲,”驭主说,“那种淡然而决绝的死志。但曼特裘不会杀你。一个人活下去确实索然无味,我理解这种感受。”
纸和笔掷到了云缇亚身前的地毯上。
“所以,去试着挽救你同袍的性命吧。你不是会模仿人的笔迹么?跟了贝鲁恒这么久,对他的字体一定烂熟于心。照他的口气写封信,叫依森堡的部队赶来援救。我会命人好好款待他们。只要他们及时醒悟,谁也不会受到任何非难。”
这才是吉耶梅茨叫他来的根本目的。
之前那些,不过都是废话。
云缇亚侧头看着这个他自小就熟识的男人,忽然露齿一笑。“您直说给我个立功的机会好了,我会感激您的。”
吉耶梅茨的面幕无风自动。“不要藐视我耐心的限度。”
——你决定了么?
爱丝璀德颤抖的唇。她怀抱张开,色泽黯淡,全无温度。火焰在黑暗里迅猛爬行,母亲的微笑远了。他骨骼如同干柴被烧得劈啪作响,却逃不脱那火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臂。
跟我到诸圣身边去——
“是,我想好了。”云缇亚笑容甜美,“不过先得帮我把手腕接上去吧?”他举了举松垂无力的双腕关节,“这样可写不了字。”
吉耶梅茨抓住脱臼的左腕一扳,顿时传来脆响。“这是怎么回事?”他望着云缇亚原本小指处那齐根切断的伤痕道。
“被毒蛇咬了一口,自己砍掉了。”
驭主从鼻子里嗤出一声笑,两手旋拧,又接好了右腕。
就在此刻,云缇亚右边袖口腾起黑电,挟着一线微乎其微但锋利异常的白芒,射入吉耶梅茨胸前大开的空门中!
——那把原先遗落在悬崖上,他曾以为再也找寻不回的短刀!
少女尖叫。
吉耶梅茨飞身后跃。脚尖轻勾,地毯忽地掀了起来,挡下云缇亚的猝然一击。短刀追出一个优美而狠厉的弧线,毯子四分五裂,但这一刹那已足够茹丹驭主拔出武器。弯刀铮亮,将黑色短刃逼得弹了开去。云缇亚手心传来震痛,很快变成麻木,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明光与黑电交错的轨迹上,再也没有别的感觉。
从海因里希给他穿上衣服、暗中将短刀藏在他袖里时,他就开始蓄势等待着这一击!
“蠢材!”吉耶梅茨吼道。他手中的刀光带着唳鸣,毫不留情地朝刺客挥下。云缇亚腾步躲闪,伺机展开新的一轮抢攻。在诸寂团学会的全部技巧此刻完整地流露在刃尖,从黑暗里磨砺起来的锋芒一分分聚敛在他身上。短刀的杀伤范围太过有限,为了进攻,他放弃了所有防守,仅仅依靠灵活闪避与走位来保证一系列出招的绵绵不绝。弯刀不止一次地在他身上拉开口子。但这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听见吉耶梅茨大喊,“路尼只是个替死鬼,那帮家伙给他下了牲畜配种时发情的药!曼特裘想要做什么事,不会有任何顾虑,也不会吝啬任何一颗棋子!我曾和他说定,只要他好好照顾塞黑莱特和他的儿子,就与他同盟,甚至臣服于他。结果呢?他害得你妈发狂而死,却把你扔进了见不得光的诸寂团!你以为我甘愿替他的御座、他的三重冠卖命?”
他无法回答。声音被喑哑摄去。一切回忆、痛苦和周遭的事物已经飞快地远离了他。
只有手里这把刀是真实的。
只有两刀连续不断的交击声是真实的。
“他撇弃了你们母子,把我的女儿当做他清洗圣廷的工具,世人在他眼中,只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的区别……但茹丹人需要盟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只有向宗座称臣,我们这些异教徒才能在西方立足;只有借助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我族才可能彻底击败舍阑,重回故园——明白吗小子?贝鲁恒必须得死!他要取代曼特裘,统治这个教皇国,除非踩着我的头颅爬上去!”
吉耶梅茨长笑,弯刀在空中幻化出无数道弦月的交辉,每一道都冷得彻骨,却足以致人死命。“来吧,云缇亚!”他放声大吼,“来吧!若你是一条为贝鲁恒不惜性命的狗,那就放开手脚与我一战!可若你只和你母亲一样,一心寻死,那么我成全你!”
无数条月痕织成的巨网中,头一回,现出了半丝难以察觉的破绽。
云缇亚敏锐地抓住了它。短刀眨眼间便没入了那缝隙,然而下一刻,裂缝立即合拢,化身为刀招里最迅猛的攻势。吉耶梅茨的陷阱。
云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