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吃这个?”
“还记得自己是茹丹人的通常不吃。”
“饿得厉害什么都会忘了。”火堆渐熄,她拿柔软的草叶擦拭手指,“我原本在修院吃鱼吃到吐,后来那些年一个人流荡,偶尔能捡到松鼠埋的橡实和伯劳鸟插在树杈上的干蜥蜴,就已经非常走运。有次连下了两天一夜的大雨,我也一直饿到雨停,爬出岩洞发现一只塘鹅正准备抓鱼。我观察着它的心,等水面弄出响声,我马上扑过去,掐着它脖子直到鱼从它喉囊里挤出来为止……那家伙力气太猛,差点把我拽下水去。当时还感觉有些对不住它,鱼一塞进嘴,立刻忘得精光。很瘦小的鲫鱼,刺多肉少,苦胆还弄破了,可这是好几年来我吃过的最鲜美的食物……以至于再后来,每次吃东西,我的舌头总要回忆起那时的味道。”
他见过塘鹅。光鸟喙就有一尺长、体重二三十磅的胖大个。“你可真够拼命的。”
“没办法。狗到了快饿死的边缘会像头狮子。说起来我在城镇也跟拉帮结派的野狗抢过吃的呢,当然是在有了萤火之后……但你确定要听这么倒胃口的故事?”
云缇亚忍俊不禁,这一下险些被汤呛到。就着炖肉,他慢慢吃完凉了的烤鱼,不再松脆,却依然细嫩滋香。“我只是,”他说,“有点同情你们打败的那些狗。”
爱丝璀德唇角一歪,起身就走,裙边不慎拖倒支撑大锅的木架,剩下小半锅汤泼在云缇亚身上,他顺势叫了一声。她急忙蹲下来,一摸浇湿的衣服只稍微温热,生气地用力将他推开。云缇亚大笑,跑到河边脱掉油腻腻的全身衣物扔进水里。
“把刀递给我,”他回头喊,“当心别弄伤手!”
衣服漂洗完毕,挂到高处树枝上,以初秋的气温过个一天半晚就会干透。水波轻轻舔舐着茹丹人与大地同色的肌肤,起初沁凉,不多时又送上溶解了阳光而得来的暖意。
剖鱼小刀游走在银白发丝之间,削下一层层雪屑,细碎漂流。自从削断了长发,云缇亚就彻底告别了洗头时的各种麻烦,尝到好处的他此后一待头发超过耳根立即修短,大大省事。不过不方便之处有时也难免……比如在一截水深只及腰部的河流中。
“洗澡洗这么久?”爱丝璀德问。她手上捧着一个即将编好的花环。
“快了,还差脑袋。来帮个忙?”
她脱下大摆长裙,站在靠近岸边位置比较高的地方,让他低头,用裙子兜水一遍遍浇,末了还替他梳理得更容易晾干。云缇亚瞥见她袖口沾了锅边的焦黑,衬裙上还有油渍。“干脆全脱掉一起洗了。水里很舒服的。”
爱丝璀德欣然照办。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在温煦的阳光下直接面对她的身体。河面鱼鳞般的金亮和她皮肤折射的光辉融合起来。即使以西方人的标准,她也太白皙了些,因此创伤很轻易地就落下疤痕,但由于健康和韧性,它们也能迅速消褪。她是一轮圆月,挣脱出往复的阴翳与黑蚀,于洁净中一点点涨得饱满。
“真静啊。”她说。
两只相互追逐的螟蛉斜斜蘸过水面,朝上游飞去了。
云缇亚搓洗着她无法察知的污迹,冷不防衣带从布料间滑脱,溜过她身旁,她踉跄好一会儿才抓住。水在她所处的地方不算浅,浸没胸部,直达锁骨。草芽那么大的银鱼结群环绕过来,被它们的摩挲弄痒,她不停地笑。“快来这儿,”她张开双臂呼唤,“来!来呀!”流水裹挟这些剔透莹亮的小生物,就像光阴裹挟她失去的孩子穿过她的怀抱。
云缇亚忽然抬起头。没有一丝风,水默默地徐行。
“爱丝璀德。”他喊道。
“怎么?”意识到离他有点远了,她循声往回走。
“站那儿别动。”无迹可寻,但直觉已向他指出凶兆,“前面危险!”
她侧着头,蒙在绷带后的双眼想必弯成弧线。“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话没说完她就跨上一步。又一步。
然后她惊叫。
云缇亚眼睁睁见她栽倒进水里,黑发荡漾,如一团缓慢沉没的海藻。他潜下去搂紧她胳膊,只看到红丝缕缕,旁边一条灰白水蛇扭动着要窜开。一刀将那条蛇斩断,他抱她上岸,倚在大梣树底下。伤口位于大腿外侧,靠近后腰,他用刀尖小心地挑开,挤出一部分颜色略深的血。“没关系,水蛇的毒性通常不大,麻一下就好了。”
她没反应。那么短的时间不至于呛水窒息。是因为惊吓而晕厥?云缇亚托起她的头,浸湿的唇瓣更加明艳,恍惚有一丝不胜寒冷的震颤。
他心领神会,低头吮吸她那已无碍的伤口,确切地说是在亲吻。光滑微温,让他以为自己吻的是一块融化中的冰。他的手很自然地搁在她下凹的腰线上。惯于握刀的手指显然过于粗糙,但它们形同他另一张嘴唇,持续吻着最薄弱的她……直到爱丝璀德边笑边挣扎躲避,随之陷入剧烈的咳嗽。
“技术太糟糕了!……你也敢说自己是个茹丹男人吗?”
“我又不在茹丹出生长大。”他欺身上去,凑近她的脸。她眼睛上的布带也已经湿透,他想把它换下来,犹豫片刻,终于没这么做。“何况大妃们哪有你挑剔。”
“说得好像你伺候过某个大妃似的。”她抱住他脖颈,张开双唇承接他的吻。有冰凉的硬物垂到她胸前曳动,发出窸窸窣窣的金属声响。忍不住去摸,熟悉的形状和雕饰。“啊,这是……!”
云缇亚解下嵌紫色珐琅的镀金十字护符,挂在她颈上。
“一个逃难到鹭谷的小贩卖给我的。他说在哥珊城外的海滩上捡到一条搁浅的大鱼,鱼肚剖开,里面就是这玩意儿。”他引领她的手,掰开珐琅日轮,触摸暗格。“你看,时间是可以后退的。即使无法把我们带回过去,它也能圈住我们。所有你以为走过了的路,其实只有一个圆的直径那么长。所有你以为遗失了的事物,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
现在他们的皮肤贴得不能再近了。她细腻的白皮肤和他伤痕虬结的浅黑色皮肤。那是昼与夜,而黄昏就升起在它们之间。
“我爱的人呢?”
“他们伫立在生命之河必经的微光中,”云缇亚说,“等待着和你重逢。”
他埋下头去。暮色-降临他平展的脊背,唯独蝴蝶骨坚硬耸起,爱丝璀德的长发像夜幕覆盖山峦一样覆盖它。他感觉敞开的不是她,而是自己。藉由彼此的颤抖,她啜饮着什么,也许是汗珠,更汹涌的湍流,风暴,犁的铁腥,他血管深处的火焰,也许是肌肤本身的弹性和咸味。
也许只是以上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