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我检举——您才是这场暗杀事件的幕后主使。”
嘈杂并未演变为惊愕,而是哄笑。
柯尔律治四下张望,纷涌的笑声令他首先感到在闹剧之中扮演主角的耻辱,然后才是愤怒。“你疯了!”
“我无凭无据,所以拜托您自己向大家证明您实属冤屈。”
“……你!”
笑声愈发脱离控制了。布莱顿参谋耸耸肩,神色无奈。
“做不到吗,阁下?没人能做到。谁可以拿出自己根本没干过的事的证据?这就像叫天生的瞎子说出万物颜色,叫根本不在场的人上前答应,叫枯骨和墓碑反驳强加于它们的谎言。我没办法自证。要说明一张纸并非洁净的唯一方法,是用眼睛和手确凿地找出它的污点。”
“好一条擅长诡辩的舌头!可事实不会被花巧言辞掩盖。你很会钻漏洞,然而供词清清楚楚,是凶手利用与你的关系才得以单独接近死者。被告!”柯尔律治按着桌沿站起,“就算你对此全不知情,也已经犯了失察之罪!”
“——那么请问,您认为我到底有没有涉嫌杀人呢?”
帕林抬起头,目光直指着以他的位置必须仰视的审判席。“您一开始就咬定我策划行凶,我是最大的嫌疑对象,为什么到这关头又忽然变换了立场?恕我愚蠢,敢问审判的出发点究竟是‘因为你犯了罪所以必须受罚’,还是‘因为你必须受罚所以要找出你犯的罪’?”语速如刀飞快,插-进席上哑口无声的隙缝,“您所致力的看来不在于惩处这次事件的元凶,而是针对我个人!”
“……自辩权不是用来说这些的,被告!你只需要承认自己在本案中是否有罪!”
帕林活动了一下被捆绑的手腕。绳索太紧了,血从勒痕和手背只粗略包扎的伤口沁出,腥涩得就像他的苦笑。
“是的。”他顿了顿,等人们的惊呼声略微落下。“错信安努孚,以致酿成此祸,我难辞其咎。”
“帕林。”杂货店主喃喃道。
“如果是军人玩忽职守,理当按照部队的铁则处置,但帕林并非依森堡士兵!”守备长皱紧眉,“他没有护卫上级的职责与能力!”
柯尔律治平伸双手,按压着尘土一般飞扬的纷纷议论。“诸位陪审员,请表决:认为被告有过错,就举起你们座位旁的剑;反之,则举火把。”
“即使这样,也罪不至死!”
“我只请求你们做出选择!被告的失察之罪到底成不成立?回答吧,四位——剑,还是火把?”
铁匠举起了剑。
他仍旧一言不发,视线静静停留在虚空中某个点,却没人敢于与那样的目光碰触。面色铁青的守备长跟随其后。杂货店主一直捏着拳头,终于也松开了手。布莱顿参谋吸吸鼻子,待前三票投完,他才成了第四个,脸上倒是从头至尾挂满歉意。
柯尔律治最后一个表决。五柄剑。全票通过。
但一切还未结束。他心知目前还不是完胜。无妨。他继续维持着天平似的站姿,面孔白得近乎光源。他确信公义之神正在借用他的嘴唇微笑。
“很高兴陪审团意见一致。既然有了定论,这事暂且搁下。让我们回到对被告的另一项指控上——两年前,你当众杀害自己的生父、鹭谷前任镇长,并接受叛教者贝鲁恒任命取代了他的职位。这可是事实?”
“是。”
“你认为——你的父亲——有罪吗?”
凡塔望向头顶。天色渐暗,鸦群归飞嘶鸣,黄昏的长指甲刮挠着广场中央铁板一块的沉寂。
“那个陪审团长一心要他死吧。”她打了个寒噤。就算此前归结于疏忽,弑父也是无法用任何理由辩护的恶行。
夏依沉思。“这问题我感觉……很不好回答。”
的确,它是个陷阱。如果答“无罪”,杀死无辜者的自己必定难逃制裁;而答“有罪”,则无疑表明叛教者贝鲁恒当年处决镇长的行为是合理之举,以鹭谷的民情决计接受不了这一点。柯尔律治恰到好处地收敛笑容,唇角仿佛鞘口含而未露的刀锋。
“他有罪。”帕林说。
全场哗然。
“在只要牺牲他一己之性命,就能拯救所有人的关头,他没主动站出来,这就是他的罪。”
“这么说你觉得你的做法完全符合道义了?”
“不,阁下!谁会为手刃亲父而欣喜!我父亲一生诚恳忠实,难道不是有目共睹吗?他将自幼丧母的我抚养长大,教导我学识处世,这份骨血亲情还需要怀疑吗?我确实是罪人,我背负的罪孽就和两年来我全部的痛苦一样永悬心头,不可抹灭;但它是那一时刻我唯一正确的选择!当必须有一人抵挡天降之灾,除了儿子,谁会硬起心肠把一位长者推到前列?除了生父,我还有脸面去伤害哪位与我非亲非故的邻里?”
“各位,”帕林抬高声音,话语像鹰的翅膀在气流中振动,“我是怎样假意屈从于叛教者,又为促成他的毁灭做了些什么,大家都看到了。我是怎样担任一名镇长,又为赎罪做了些什么,大家也都看到了。时至今日,贝鲁恒早已化作尘土,当年的是非大家心里有数。自我父亲死后,有人不感怀他,为他致敬、哀悼的吗?到今天以前,有人发自内心地鄙夷我帕林,诅咒我,不肯接纳我的脏手献上的食物吗?倘若有,请你站出来,理直气壮地审判我!”
“——被告!”
“让他说完!”守备长喝道,“假使宗座亲临此地,依他的涵养也会这么做!”
“我仍然认为自己做得正确,而最正确的一点,就是我独自背起了所有的罪责和深痛,不像您,柯尔律治阁下,试图把良心的重压分担给在场众人。您要我死,自己不敢杀我,却想借第六军和鹭谷大家的手选我成为向圣廷交代的替罪羊!”
每个听众脸上的血色都因为他的话一扫而尽了。或者说,这话像是火星,引燃了一场飞速蔓延的、苍白的烈焰。和柯尔律治躯体内矗立的那根火柱不同,它的迅疾和浩大就意味着另一些东西的崩塌。在废墟上,某种甚至超越恐惧的情绪开始兴建起来。
“帕林是无辜的。”有微弱的声音说。
“不,他犯了罪,”更多躲在影子背后的低语,“可那本该由我们犯下……”
持枪阻挡人潮的士兵频频后退,有的不禁回头望向临时长官。柯尔律治的表情并未因此触动分毫。这是火焰与火焰的对抗。
“索性敞开了说吧。在场各位,你们中有先见之明的,应该早已预感到眼下所面临的最严重后果。不错,背离者的诬告、格罗敏的头颅、依森堡军库里‘不合法’的屯粮,已经足够臆造出一场叛变!心存侥幸的人可以醒醒了。这样一个严酷烈日炙烤万物的年代——望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