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老态龙钟,开在你身边的花好像一眨眼就要凋谢——”
凡塔用力拧了一把夏依肋下,后者大叫一声,拍打掉她的手。“快走啦!”他背起箱子就跑,凡塔紧追,两人扭抱在一堆笑起来。柏树的枝叶簌簌摇晃,乌鸦穿过他们的笑声飞远。他们使劲跑,离了陈尸之地,带着一路烟尘跑下山坡,跨过溪流小桥把死亡的腥味抛在身后。桥另一边通向镇子,等切实踏上吱呀作响的石板路面,脚步这才放缓了。日光一棱一棱斜刺着巷道,空荡荡的,只有一种经久未识的自由与安适将年少的心腔涨满。
“不对,”凡塔忽然皱眉,“这附近的房子我上次来还没见废弃。”
紧闭的门窗封锁了所有猜想。屏息聆听,静谧只逗留于近处,数条街道外的风扬起嘈杂人声。
“都在镇中心呢。”夏依拉着女孩寻声跑去,没两步又停了,将二人兜帽的帽沿往下扯了扯。
很快他明白这个动作纯属多余,因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搀扶老人的壮汉和牵携孩童的妇女挤在邻接广场的十字路口,密密麻麻一堵蠕动的堤坝,视线都冲着潮水通过的那一边。军队——绝非城镇民兵——负责巩固堤坝,阻止它垮到冲击的浪潮里去。全副铁铠的骑士,同样全副铁铠的马,以及马所拖拽的木桩和刑具,一波又一波浪头接连涌动。“让开让开!”呼喝声伴随鞭哨,人们即使退后也努力保持簇拥的姿势,夏依险些摔倒,帽子到肩缝被撕破偌大一块,依然没有谁睬他。每一道目光都集中在最后那辆板车、和它载的人身上。
“……啊!”凡塔失声。
她的惊呼在整个镇子的喧哗里微不足道,但车上那人似乎单独分辨出了它。他望过来。漩涡之中,他是唯一认出这两个异乡孩子的人。眼神的相会就像来自不同方向的风的交错,他抬了一下捆绑在身前的手,似乎在笑,但风迅速地擦过彼此的呼啸,奔赴各自轨道去了。
“帕林!”一个农妇叫喊,被士兵用矛柄抽了一耳光,顿时激起更多人的反应,“你们要干什么?……帕林!那是帕林!”
“是做梦吧。”凡塔虚弱地说。她从未想过把他与这样一种场合的主角联系起来。
“当时不是他掳走了你们吗?”
“他很温柔,给我唱歌,像对宾客似的对待我们,还惩罚了想要伤害我们的人。我开始以为是作假,后来发觉他的和善跟鸟儿会飞一样是天生的,对任何人都如此。也许他的想法和我们有差别……可我并不讨厌他。”
人群朝广场蜂拥,火炬却阻挡了去路。离天黑还早,火光提前升起来了,在各种纷乱争吵声中吸引着寂静聚集。
夏依挽住凡塔胳膊:“咱们到那边找个站得住脚的地方。”
“……不早点回去么?”
“不怕,还有时间,”他吸了口气,“今天会十分漫长。”
“我是第六军已故将领格罗敏的事务官柯尔律治,陪审员之首,”苍白瘦削的戎装男子扫视台下,像用笤帚扫去地面上的蚂蚁,“仅此代表我的直属上司——愿他在诸圣的庭院里安息——和统帅阿玛刻将军,以及崇圣的宗座猊下之名,齐召诸位,见证这场公开的裁决。被告帕林两年前为取悦叛教者贝鲁恒,弑杀亲父,被篡拔为镇长,本该当众处决;现又涉嫌与另一罪徒安努孚合谋暗害格罗敏大人。即便是主父的光辉面貌,也难免为这累累恶性惊怒,但由于此人在诸位之中多有名望,我不得不请你们亲手审判其罪孽,裁定其结局,或是倾听这中间万分之一可能的隐情。无论如何,今日正义必得以昭彰。”
“大人,”陪审席第二张座位上的年轻军官低声说,“大人,那是法庭主持的台词。”
柯尔律治斜了这个曾经是自己助手的高级参谋一眼。象征教皇权威亲临的天平火柱旁,担当主持的秃头僧侣因为年迈发福,受不住盛夏炙烤,已有熏熏欲睡迹象。自从牧师和狂信团先后灭顶,专门的神职人员就只能去拐骗那种痴头呆脑混吃等死的家伙来充数,审判和告解这些都只挂个名。
“我对程序没有异议。”说话的是帕林,“请继续吧。”
他为两个士兵钳制,站在火柱的另一侧,以至于脸庞隔了跃动的火焰有些扭曲;但微笑却是清晰可见的,尽管粗麻绳索深深陷入手腕,多少给它增添了些痛苦之色。
事务官无声地挑起眉毛。“……陪审团按例由五名成员组成。公平起见,第六军指派我和布莱顿参谋出面,鹭谷则推选了城镇守备长康士坦因,年高德劭的老战士……和杂货店主杰斯。相信如此一来不偏不倚,足可代言民意。诸位,”他面向人潮,“如你们所见,席上每个人都要靠他左手边的火把和右手边的利剑做出决断。假若庭审结束,有三支火把插在火柱上,表示主父的烛焰已烧尽被告罪行,从今往后他清白无辜;若取而代之是三柄剑,则表示被告须立即为其所作所为偿还代价。吾主,光明与公正之神,将依子民的呼声决定是显赐仁慈还是严厉。”
“慢着。”守备长截道。他年逾六旬,沉毅如身上一丝不苟打磨过的老式盔甲。“只有四个人。还空着一张椅子。”
“最后一名陪审员理应由代表客观意见的第三方,或者在我军和鹭谷镇都具备相当影响力的人物担任,很遗憾,此人暂时尚未找到。唯有把这一空席奉献给上主,待投票结束后,以抽签方式来决定其选择。”
人群里爆发出杂音,但还达不到足够冲击该理由的程度。
直到一个孤兀的声音拔了起来。
“我是否有资格坐上这席位?”
它和出言者本身共同构成了黑洞:吸噬空间里所有的喧嚣、注视乃至思想。当老人走向台上时,人们甚至未曾迸发一丝多余的念头;一切就像它本该存在那样存在,按照它恒定的形式延续。他穿着用草绳当腰带的衣服,额头依旧像在火炉边一般勒着汗巾,某些第六军战士以目光向他致意,银色的眼睛却并不与任何人对视,既不理睬庭前摩拳擦掌的刽子手,也没有看一眼帕林。
“我叫艾缪,鹭谷的铁匠,依森堡的军备铸造指导。我是否有资格坐上这席位?”
这是询问,虽然它的效果更像反问。现场的静肃仿佛是对黑洞的供礼。于是老人坐下了。五支火把和五柄剑都有了举掣它们的臂膀。
柯尔律治从瘫在一旁的主持僧侣手中拿过卷宗。“愿主洁净我们的良心,使祂的意志藉